“拿到刑满释放证明,就说明你已经是合法公民了。你想干什么、不想干什么都可以本着自己的意愿办事,只要不是违法犯罪,没有人能管得了你。那么,你刚才所说的‘你也不想这样啊’是怎么一回事?难道是有人把刀子架子你的脖子上逼着你去这样做吗?我真的不相信!”听完赵凯的话,卜慌把一支香烟扔到他的面前,一脸严肃的看着他说道。
接过卜慌扔过来的烟,从他递烟的动作和一脸严肃的表情中,赵凯看到了卜慌话里的不满。
在监狱这么多年,虽然没有和卜慌直接打过交道,在一起相处的时间也不是很长,但卜慌在海福监狱的名声赵凯还是知道的。特别是他那种时时处处为服刑人员着想、面对服刑人员的错误敢说真话的性格,受到了海福监狱三监区大多数同犯的认可和赞赏。所以,在三监区,卜慌在服刑人员心目中的威望甚至比警官的还好,大家对他十分的佩服。无论是卜慌是否认识,无论在哪里,只要碰上、遇上,大家都会亲切的叫他一声“卜老师”,其在同犯中的威望可见一斑。
所以,当看到卜慌不满的表情时,赵凯的心里开始敲鼓。他知道,眼里揉不进沙子的卜慌对自己刚才的话十分不满。想到这里,他的眼里开始流下了泪水。
这时,已经吃完饭的祁小丽从厨房里走了出来,见卜慌黑着脸、赵凯低着头流眼泪的样子,先是一惊,然后似乎明白了什么。她用眼睛翻了翻卜慌,走到餐桌旁边拿起一个空酒杯给自己到了半杯红酒,然后端起杯子看看赵凯:“小赵,谢谢您捡到了卜慌的钱包并亲自送到家里来。这样不但减少了我们家的经济损失,而且让他的释放证失而复得。要不是关系好,你是不会这样做的。来,我敬您!”
说完,祁小丽端起酒杯,和放在赵凯面前的杯子碰了碰,然后微笑着看着赵凯。
拿起桌子上的纸巾,赵凯擦了下眼泪,然后端起酒杯,对着祁小丽说道:“嫂子,您千万不要这么说了,我都快臊死了。事情不像您想的那么好,是……”
“你嫂子给你敬酒,还不赶紧端起来喝掉,磨叽啥呢?不想再到我们家来吃饭了?快点喝!”没等赵凯把话说完,卜慌便打断了他的话,笑着对赵凯说道。
看看一脸微笑的卜慌和目光中透露着不解的祁小丽,赵凯犹豫着端起了酒杯,然后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见赵凯喝光了杯子里的酒,祁小丽笑了一下,不甘示弱的喝干了杯子里的酒。
放下酒杯,祁小丽看看卜慌说道:“你陪着小赵喝酒吧,喝好,但不要喝多。”说完,她又转过身来看着赵凯说道:“小赵,您和卜慌接着喝,我陪着妈妈和儿子出去转一转。”
站起身来,祁小丽冲着正在阳台上玩的赵秀兰和儿子招招手:“儿子,扶着奶奶,咱们到广场上看跳广场舞的去!”
说完话,三个人就有说有笑的往门外走。
当走到门口换鞋子的时候,祁小丽看着卜慌,一语双关的说道:“人家小赵来一次不容易,你就陪着他多喝点酒、多吃点菜,少说点话,可以吧?”
“知道了,你们去玩吧!”卜慌冲着祁小丽笑了笑,然后点点头。
见祁小丽三人走出了房子,赵凯看着卜慌说道:“卜老师,谢谢您没有在嫂子面前把事情说穿,给我留了点面子,要不然,当着嫂子、阿姨和孩子的面,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了,别在这里瞎客气了,喝杯酒,咱们接着刚才的话题聊!”卜慌先是冲着赵凯摆摆手,然后端起面前的酒杯冲着赵凯晃了晃:“我告诉你,今天如果不把事情说清楚,你小子就不要打算走出我的房子!”
看看面前的卜慌,赵凯感激的点点头,将杯子里的喝干之后,他点燃了一支烟,看着卜慌说道:
“其实,在刑满释放的当天,我就马不停蹄的回了河南老家。虽然我知道,在我服刑的这些年老婆和其他家人从来没有来监狱看过我,甚至没有给我写一封信,他们可能对我完全失去了信心,特别是老婆,甚至有跟我离婚的可能。但我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往家赶。我知道我错了,给他们丢人了,这些年也没有尽到一个做为儿子、父亲和丈夫应尽的职责。但是我想,如果我迷途知返,加倍努力,一定可以求得他们的原谅接纳我。如果他们接纳了我,我也一定会好好干,用自己的努力让他们过上幸福的日子,弥补我这些年来对他们的亏欠。但是,我想错了!”说到这里,赵凯痛苦的摇摇头。
“你的出发点是好的,回到家后只要好好干,家人一定会原谅你的。在这个世界上,任何东西都可能割舍,唯有亲情,千丝万缕,岂是说扔就扔得了的?怎么了?难道你们家出了什么情况吗?”看着赵凯痛苦不堪的样子,卜慌不解的问道。
把手中的烟头放进面前的烟灰缸里,赵凯又从烟盒里拿出一支香烟点上,然后冲着卜慌苦笑了一下:“回到家之后我才知道,在我服刑的这五年时间里,父母先后离世,妻子带着儿子虽然没有离开这个破败不堪的家,但心早就不在这里了。我到家之后,她直言不讳的对我说,在我不在家的这些年,她一个人带着儿子实在太苦,万般无奈之下,找了一个男人。之所以现在还没有离开这个家,是要等他回来办完离婚手续,最后有个交代。听完她的话,我内心极为痛苦,苦苦哀求他留下来,并当着儿子的面给她跪了下来。但是,这个狠心的女人硬是不但应,非离婚不可!”
说完话,赵凯停下话题,咬牙切齿的把手中只抽了几口的香烟扔在烟灰缸里,然后端起面前的酒杯,仰起脖子,把大半杯红酒倒进了嘴里。
“你呢?就痛痛快快的答应了?”卜慌皱着眉头看看赵凯问道。
“卜老师,既然她死活都要离,而且任凭我赔礼道歉甚至下跪都没有用,我再坚持下去还有什么意思?强扭的瓜不甜啊!所以,第二天我就和她一起去了乡上的民政局办理了离婚手续,甚至毫不犹豫的把已经七岁的儿子一起给了她!”说到这里,赵凯虚了一口气,然后将拳头狠狠的砸在桌子上。
“你小子傻呀?离婚可以,财产都给她也无所谓,可你为什么要把儿子给她呢?那可是你老赵家的骨肉啊,你傻呀?”听完赵凯的话,卜慌急的一下子站了起来,两只手指在赵凯的额头上狠狠的戳了一下。
“卜老师啊,您觉得我能心甘情愿的把儿子给她吗?我有那么傻吗?但是,我有什么办法呢?”见卜慌发火了,赵凯也站起身来,一脸委屈的看着卜慌说道。
卜慌没有说话,坐回到椅子上,闷头抽起烟来。
“在我犯罪入狱前,家里就可以用一贫如洗来形容。也正是忍受不了苦难生活的煎熬,我才跟着几个老乡来到了绿城,并在他们的‘教唆’下走上了犯罪的道路。在外边的这些年虽然也‘挣了’不少的钱,但除了吃喝嫖赌,几乎没有剩下什么。父母不在了,妻子要走,家里的唯一财产就是那两间快要塌了的房子。我在监狱呆了五年,刚刚刑满释放回归社会,要存款没存款,要工作没有工作,我连自己都养活不了,拿什么去抚养一个正在上学的儿子呢?我一个人苦是罪有应得,如果再让儿子跟着我受苦,我不是罪上加罪吗?所以,为了儿子的成长,我只有忍痛割爱,把儿子给了前妻。卜老师,面对列祖列宗,我赵凯是个罪人啊!”
说到这里,赵凯禁不住哇哇大哭起来。
看着趴在桌子上哭泣的赵凯,卜慌鼻子一酸,眼泪也不知不觉的流了下来。因为触犯法律,像他们这样的人失去了自由,走进了四面高墙的监狱,接受法律的惩罚。但当他们知错悔改走出监狱的时候,往往面对的是更加严酷的现实和更进一步的“惩罚”:众叛亲离,孤苦无依,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奈和痛苦有多少人能挺得住?林正疆不就是一个例子吗?
一失足成千古恨——这句话是有道理的呀!
想到这里,卜慌拿出一支香烟,轻轻的拍拍还趴在桌子上哽咽的赵凯:“不哭了,抽支烟吧!”
赵凯抬起头,用衣服袖子擦擦眼泪,然后接过卜慌递过来的香烟,并迎着卜慌递过来的打火机点上火,他一边抽烟一边无奈的摇摇头。
“既然离了婚,身后无牵无挂,在老家找份工作好好干就是了,你为什么又回到蓝海市,干上了原来的勾当?赵凯啊,生活再难我们也不要重走老路呀,监狱的滋味还不能让你我记一辈子吗?”卜慌轻轻的拍拍赵凯的肩膀,痛苦的说道。
“和妻子办完离婚手续后,我并没有打算回蓝海。这个给我留下可以痛苦一辈子印象的城市我再也不愿意来了。所以,我就到处找工作,心里暗暗的想:不论多苦多难,只要有一份可以糊口的工作干,自己就要干下去,一步步的往前走。可是,哥呀,现实生活为什么对我们这样的人这么吝啬,为什么就不能给我们一个悔过自新、重新面对生活的机会呢?”欠欠身子,往面前的烟灰缸里弹弹烟灰,赵凯一脸痛苦的看着卜慌。
“我老家所在的县是河南省最‘著名’的贫困县。土地稀缺且贫瘠,全县连一个像样的企业都没有。所以,即便我没有选择的奔波了十几天,工作的事情连个影子都没有。”说到这里的时候,赵凯的情绪有些稳定了,他看看卜慌,面色平静的继续说道:“我们县有一家砖瓦厂,工作累,工资低,没有多少人愿意干。当我去这家厂子找工作的时候,面对我这个身强力壮的壮劳力,管事的副厂长还是比较高兴的。但当他知道我是从监狱刚刚‘放出来’的之后,头摇的像货郎鼓一样。为了得到这份工作,我甚至对这个副厂长说:我的工资可以比别人少一半,工作量可以多一倍。但即便是这样,人家也不愿意要我,并且对我说:放一个劳改犯在这里,不安全,不要工钱也不要!卜老师,您说说看,我们这些人就这么可恨吗?我们是犯了错误,对社会有罪,但我们改了呀,就不能给我们一个表现的机会吗?唉……”说到这里,刚刚在痛苦的情绪中缓过神来的赵凯又开始唉声叹气起来。
“最后就又回到了蓝海,并且走上了之前的老路?”看着赵凯,卜慌破天荒的没有生气,而是心平气和的问道。
冲着卜慌点点头,赵凯继续说道:“出监的时候,监狱发了一些回家的路费和基本的生活费,虽然在蓝海的朋友给了我一些,但这些钱还是不够花呀!离完婚接着找工作,二十多天下来,我口袋里的钱就只够买一张到蓝海市的火车票了。如果这个时候我再不走,今后再想回来,我连车票也买不起了。眼看着口袋里的钱越来越少,找工作又没有一点希望,我咬咬牙就又回到了蓝海。到了蓝海市之后,我也尝试着找一份正经工作干,可是,还是没有如愿。万般无奈之下,我只好找到了原来的那些‘朋友’干回到老本行,带着几个小兄弟干起了这缺德的小偷生涯!”
听完赵凯的话,卜慌苦笑了一下,然后看着赵凯说道:“所以,你的小兄弟偷了我的钱包,当你在钱包里发现我的释放证的时候,就把钱包送了过来,是吗?”
赵凯没有说话,只是不好意思的点点头。
卜慌站起身来,拿起一支香烟叼在嘴上,一边吸烟一边在房子里来回踱着步子,心里暗暗的想:我是不是应该找一下侯江,给赵凯找一份正经的工作,把他从犯罪的悬崖边上拉回来?
正在这时,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卜慌赶紧走到餐桌前,拿起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的号码,一边笑一边划开了接听键:“高风,当爹的心情怎么样?很好吧?我还没有来得及问呢,你老婆给你生了个公主还是公子呀?你什么时候……”
“卜哥,不要开玩笑了,出大事了!”没等卜慌把话说完,电话那头的高风便打断了他的话,带着哭腔说道。
“啊?出大事了?什么大事?慢慢说,不要急!”听了高风的话,卜慌吓了一跳,赶紧对着手机说道。
“我老婆是昨天晚上生的,生了个儿子。刚生下来的时候,大人、孩子都挺好,没有任何问题,一家人也高兴的不行。可就在刚才,妻子突然大出血,医生想尽了办法也止不住。更要命的是,我妻子的血型是非常稀少的熊猫血,医院的血库里没有这种血。卜哥,帮个忙吧,问一下你的朋友中有没有是熊猫血的,赶快给我老婆输点血,要不然她就没命了呀!”说到这里,电话那头的高风急的哭了起来。
“啊?你挂电话,我马上找朋友问问!”说到这里,卜慌赶紧挂断了电话,一双手哆嗦着在手机里查找号码。
“卜老师,怎么了,我刚才听你在电话里说熊猫血,是吗?谁要啊?”见卜慌着急的快要发疯的样子,站在一旁的赵凯凑上前来问道。
“你认识高风吗?”卜慌看看赵凯,着急的问道。
“高风?是和你在监狱办小报的那个人吗?认识啊,怎么了?”赵凯纳闷的问道。
“他的妻子生孩子,现在突然大出血。他妻子的血型是什么熊猫血,和熊猫一样的珍稀,医院里根本没有这样的血,所以现在……”
“啊?是这样啊?卜老师,不说了,我们快走,去医院!”没等卜慌把话说完,赵凯便拉着他往外走。
“去医院干嘛呀?现在是要找熊猫血的人,否则,高风的妻子就没救了!”卜慌一边挣扎着,一边着急的对赵凯说道。
“走吧,我就是熊猫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