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
侯龙波站在铁剑帮小城的城头之上,呼吸着京师所没有的新鲜空气,举目四望,中原阔野,一目千里,村庄农舍,星罗棋布,绿树红花,点缀其间,更有大河雄浑,宛如长龙,从西而来,东流而去-----正如这世间的英雄,不管你曾经如何咆哮澎湃,也终究将高高低低,消失在遥远而必然的大海……
忽然,在地平线方向,出现了一大队人马,旌旗招展,队列分明,随着距离的接近,他们旗帜上的图案逐渐分明,最中间四个无比壮硕的力士,合力扛着一杆大旗,上面斗大的一个“郭”字------铁剑帮帮主郭钦武,带着大队人马,亲自来“欢迎”侯龙波了。
老孔出现在而侯龙波身边,笑道:“郭钦武在一山阁下被打的大败而归,短短数月就能重整旗鼓,此人确实是个人才。”
侯龙波点头,道:“他确实是一方枭雄,可惜的是,”他的脸上,忽然出现了一种奇特的笑容:“他生错了年代。”
“生错了年代?”老孔笑道:“帮主,你什么意思?”
“以郭钦武的才能,如果早出生三十年,要创办一个‘一二三四’这样的大帮会易如反掌;如果他晚生三十年,为我们今天这个混乱的江湖争斗来个漂亮的结尾,这也是他的光荣。”侯龙波笑道:“可惜可叹的是,他偏偏处在现在的江湖,却实在是难有他出头之日------只怕四大帮主都死光了,他一样成不了江湖霸主。”
“帮主此言,却真的是出自肺腑。”老孔笑道:“现在的江湖,群雄并起,表面上出风头的只有四大帮主,实际上,却是藏龙卧虎,深藏不露的英雄,不知还有多少。”
“不错,谁能想到,两个江湖上名声很一般的人物,朱一仁和陆一鸣,几乎就要了我的命。”侯龙波叹道:“更可怕的是,比他们厉害的人物,却还大有人在------所以武力统一江湖,实在是同归于尽的想法,不切实际。”
“帮主所言极是,用武力统一江湖,最终得到的,只是一个英雄尽死的江湖,没有什么意义;更何况,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灭,谋臣亡,朝廷也不是那么心慈手软。”老孔笑道:“这一点,帮主你要特别留心。”
“恐怕京师那一边,早就已经开始布局一个,做掉了侯龙波的江湖了。”侯龙波苦笑道:“我不欲杀人,偏偏有无数人想来杀我------来而不往非礼也,必须要让他们品尝一下鲜血的滋味了。”
他的话刚刚说完,人已经纵身而出,竟然从小城的城头上飞出,轻飘飘如同一架风筝,在空中随意飘荡,随风而行,人们根本看不清他有什么具体的动作,但转瞬之间,他已经落在了“来访”的队伍之前!!
如此精妙的轻功,城上城下,一时之间,一片叫好之声!!
侯龙波却没有任何的炫耀之意,因为这样的功夫对他来说,已经不过是一种习惯,就如同一个正常人不会炫耀自己会走路吃饭一般------武功的境界,就如同艺术的境界,下一个层次的人看上一个层次的人,脸上满满都是膜拜,而有趣的是,那些被崇拜者,脸上往往却满满都是失望------他们只想登上更高的层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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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龙波来到铁剑帮大队之前,还未及说话,突然见到一个二十几个少女所组成的方阵,都穿白衣,如同群燕穿水,飞掠而来,刹那之间,二十四柄锋利的长剑,便将侯龙波笼罩在无边的剑光当中!!!
侯龙波大笑,身形闪动,在这无边的杀机当中,衣玦生风,却不惹一点神采------那二十四柄长剑,竟似与他绝缘一般,一丝一毫,也不能沾染到他的身体发肤,如此神功,已经足以让所有人惊叹。
最近与人交手,侯龙波已经不大愿意轻易出剑,因为他已经明白了一个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不会明白的道理:意在器先,器为意用。
简单来说,如果你的武功已经不需要拔剑,那么拔剑出来,就是一种累赘,是一种自己给自己制造的累赘。
转眼之间,这二十四名少女剑手,已经向侯龙波进攻了百十余招,却依旧一无所获,少女们人人都已粉面通红,香汗淋漓,身形动作,已经处处凝滞-------这便已经落了下风,再打下去,已经纯属敷衍,没有任何意义了。
“剑阵退下,让我来会会侯兄弟!”只听一人大笑道,一个黑色身影突然从人群当中飞身而出,如同一只凶猛的老鹰,向侯龙波扑去!
却不料还没等他与侯龙波见面,斜刺里突然冲出了一个瘦瘦的身影,手中长剑,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直刺黑衣人的腋窝!!
更加可怕的是他的速度,如此快如闪电的袭击,一旦刺中,黑衣人绝无生理。
黑衣人大惊之下,闪电一般在空中旋转了一个不可思议的翻转,堪堪避过这无比凌厉的一剑!
“齐风,不可以无礼!!”侯龙波怒喝道。
可是那又瘦又高的少年竟不肯听,或者说也许根本就没有听到,他手中的长剑一剑快似一剑,把那黑衣人,笼罩在凌厉的杀机当中,黑衣人左支右绌,终于,唰啦一声,他的一块袖口已经被长剑削去一块,好不狼狈!!
黑衣人大笑,苍啷一声,一柄沉重的铁剑,突然出鞘,剑光乍现,与少年长剑猛然相撞,少年立刻被震退三步!
好霸道的内力!!
侯龙波已经出现在了两人中间,手中长剑,刷的一下,便架住了来袭的铁剑!!
两人对视,忽然大笑,双双弃剑,亲热的拥抱在了一块。
一时之间,城上城下,双方人马,欢声雷动。
这黑衣人,自然便是“江湖名人”,河南铁剑帮帮主郭钦武了。
拥抱之后,侯龙波双手抱拳,深鞠一躬:“兄长在上,请受小弟一拜!”
郭钦武连忙搀扶,笑道:“兄弟现在已经是一帮之主,万不可行此大礼!”
两人执手而笑,说不尽的故人相逢,道不尽的英雄相惜。
寒暄一阵之后,侯龙波看着那少年,笑骂道:“二呆子,还不见过你郭伯父?”
那少年便向郭钦武单腿下跪,施礼道:“侄子齐风,拜见郭伯父!”
“齐公子少年英雄,不亚令尊,今日郭某总算见识过了!”郭钦武大笑,亲手搀扶齐风起身,笑道:“现在你又拜在了侯兄弟门下,双重名师辅导之下,必成大器,将来的江湖,你便是第一霸主了!”
说笑之间,他已经不知从哪里取出了一块玉牌,一看便知是稀罕物件,塞到了齐风手中:“贤侄,初次见面,没有准备,这件凡俗,送你做见面礼,千万不要嫌弃。”
“谢伯父赏赐!”齐风嘴上说着,眼睛却扫向了侯龙波,显然是在询问他的意见,侯龙波含笑点头,齐风方才收了礼物。
侯龙波心里面玩味着郭钦武刚才对齐风说的几句话,他很快便分析出了很多东西:郭钦武的眼线遍布京师,所以他才能一眼认出齐风,而他后来说的什么“双重名师”“第一霸主”,似乎是在有意无意的暗示侯龙波------齐白羽让儿子拜在他的门下,绝对是有野心的。
侯龙波素知郭钦武的为人,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来,看来多日不见,他一点也没有变。
寒暄过后,众人便带领两帮的人马,联袂而行,一同进入小城。
很快,小城之中,宴席便已经摆好,两帮人马,济济一堂,欢声笑语,新朋故友,嘈杂纷攘。
“龙波,现在你已非昔日之侯龙波,而是威震宇内的大英雄,大豪杰,我铁剑帮愿意追随你金鳞盟的龙尾,一道在江湖上扬名立万!”郭钦武笑道------侯龙波一眼便已经看出,这只不过是郭钦武的客气话罢了。
“大哥,你的事便是我的事,你我兄弟,就请不要讲什么龙头龙尾!”侯龙波笑道:“二呆子,还不给你伯父斟酒?”
“龙波,据我所知,齐公子拜在你门下不过一个月,怎么会有如此的剑法造诣?”郭钦武晃了晃自己被齐风削去一块的袖子,微笑发问,看得出来,刚才齐风凌厉的剑法,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是用剑的行家,当然能看出剑法的好坏。
“这便是气死人的老问题,天赋,这小子的天赋,居然足可与阿利那袋子相提并论。”侯龙波笑道:“学了一个月,他居然将我们的三种剑法都拆碎了,自己新创了一门所谓的减法,平日里我只当他是小孩子无聊,也不管他,近日动手,才发现他竟然能达到这样的水平------看来我给他这个‘二呆子’的绰号,也是的确没有错的。”
“阿利就没给他一点指导吗?”郭钦武眼眉一挑,忽然笑道:“我看齐公子的剑法,与那个‘大呆子’倒颇为神似的。”
他的这句话看似随口一说,实际上,却是在打探阿利的动向------宋知白留守京师,他想必已经知道,可是阿利居然也没有跟着侯龙波来此参会,这自然引起了郭钦武的注意-------阿利这样的重要人物,没有人不关心他的动向的。
侯龙波微笑道:“没有,是阿利的神仙姐姐,又把他叫回了山村,看来,是要给他说媳妇了-------也好,免得大呆二呆整天在一块发癔症,惹人心烦。”
齐风忽然道:“师父,我是不会与阿利师叔一比高下的。”
侯龙波脸上带着微笑,心里却是一怔,齐风忽然插画,看似无心,实际上却巧妙的转换了话题,避免了郭钦武过多的打听阿利的情况-------这个少年的心思缜密,绝对不亚于阿利。
这世界也真是奇怪,既生瑜何生亮的叹息,常常居然成为现实-------比如,明明已经有了一个横扫江湖的阿利,却偏偏又出现了一个齐风,简直就像是上天造人的时候,用阿利的模子,随手又扣出了一个齐风来。
如果说两人有什么区别的话,便是阿利生性严肃,不苟言笑;而这个齐风,却是天性诙谐,什么事情都满不在乎------侯龙波忽然很想看看,这样的两个人物,如果聚到一块,能够产生什么样的效果来。
侯龙波笑道:“怎么,齐风,你是害怕阿利的剑法吗?这个人出手没有轻重,你不跟他比较,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不是,弟子的剑法造诣才到哪里,阿利师叔自然不可能杀我的,”齐风道:“只是李阁主与我父亲都交代过,阿利师叔是我们一山阁的朋友,帮助我们战胜了江湖联军,击杀了龙霸这个混蛋,所以我们永远不许与他动手。”
侯龙波心里面十分懊恼,这个齐风,简直是越帮越忙,虽然他帮助侯龙波向郭钦武隐瞒了阿利的去向,却忘记了面前的这位郭帮主,正是几个月之前,在一山阁前面大战的“敌人”之一,也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果然,郭钦武脸上的肌肉悄悄的抽搐了一下,可见齐风的话,也如同他的剑一样,直接刺入了对方的痛处。
侯龙波便赶紧缓解这样的尴尬,笑道:“你这也是小孩子的话!朋友也可以动手切磋,阿利也是我的朋友,我们也动不动就大打出手的-------剑法是学问,学问面前,不分亲疏远近。下次你见到阿利,二话不说,直接动手,跟他打一回,等于你多学剑法三年。”
“弟子记下了。”齐风笑道,又给郭钦武倒了一杯酒:“郭伯父,侄子敬你一杯酒!!”
“好,好。”郭钦武尴尬的笑了一笑,和齐风干了这杯酒。
然后,郭钦武便便看着侯龙波,说道:“龙波,既然贤侄说到了一山阁,那我也就有话直说了:我此次带着大队人马来迎接你,除了咱们兄弟久别重逢难得相聚之外,还有一个目的,便是要请你帮我说上几句话,在李阁主面前,化解一下我和一山阁之间的,哈……”
侯龙波此时心里泛上了一阵恶心,江湖人从来都是讲究对就是对,错就是错,如果你郭钦武认为当初围攻一山阁是错的,那就应该亲自用去一山阁拜山门认错,这才是江湖的规矩。
到时候三柄短刀向身上一插,血流出来的时候,按照江湖规矩,再大的仇恨,也已经烟消云散,你也能在江湖上落得个光明磊落的名声;如今,你让我帮你出头要我,将这样的深仇大轻易以化解掉,这成什么了?
什么叫做小人,侯龙波已经看的一清二楚。
但侯龙波是何等心性,此时的江湖形势,让他绝不能得罪这个家伙,便连忙笑道:“大哥说的哪里话来,所谓不打不相识,行走江湖,动刀子的事儿一天要好几回,谁和谁没打过架?再说,你是一诺和青竹的救命恩人,便也是李阁主的恩人,你我又是兄弟,他又是我未来的岳父,大家说到底都是亲戚,亲戚之间闹些误会,只是一杯酒的事儿就能化解!!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你放心,李阁主一向光明磊落,胸怀若谷,绝不会与你计较的!”
郭钦武脸上泛上笑容,道:“既然兄弟你如此说,自然是不会错的,我给李阁主他们准备了一些礼物,到时候自然会献上,大家化干戈为玉帛,从此长江以北,一山阁,金鳞盟,铁剑帮团结如一,试问江湖,谁敢小觑?”
侯龙波心里一震,这个家伙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他这是在以退为进,向一山阁低头,跟侯龙波拉关系,就是为了保住河南山西一带铁剑帮的地盘,不让一山阁和金鳞盟踏足进来--------好深的心机,好厚的脸皮!!
可惜,侯龙波是何等狡诈的人,立刻就发现,他的话中居然有一个漏洞,一个天大的漏洞。
想不到郭钦武这样狡猾的人,此时却犯了一个很大的错误,他忘了,这世界上可不存在光占便宜不吃亏的好事儿,他既然想保住自己的地盘,与金鳞盟和一山阁井水河水,甚至结成联盟,那么,有些事情,他是必须要承担一些责任和义务的-------在这个江湖,可不存在什么“光吃饭,不干活”的好事儿。
侯龙波决定出击,不给郭钦武说话弥补漏洞的机会--------这个人很狡猾的,说不定很快就会发现这个漏洞。
侯龙波便笑道:“郭大哥此言极是,大家都是一家人,自然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了------倘若江湖有什么风吹草动,我想,郭大哥也不会看我一个人顶风冒雨湿鞋子的,你说对吗?”
郭钦武这才突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因为他忘记了,在他面前的这位,简直就不是人,这就是一条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狼------刚才自己抛出如意算盘的时候,这个人毫不犹豫的通通接受,然后突然冷不防的,打了自己一个反击------侯龙波是让他保证,铁剑帮参加将来几乎一定发生的江湖大战,可能是攻打三江会,也可能是攻打四合帮,无论打谁,都是伤亡惨重无比惨烈的大血战。
但他必须接受,否则,一旦李卓然找自己秋后算账,侯龙波不说袖手旁观吧,只要他的人马“晚到”几日,以一山阁的实力,吞掉铁剑帮只是举手之劳。
郭钦武心里面痛骂侯龙波所有的祖先,脸上却笑道:“兄弟此言也是多虑了,你我曾经共同生死,将来自然也是一样,你侯龙波的敌人,自然也是我郭钦武的敌人------你什么时候需要帮助,来一封信就可以,我的人马,随传随到。”
“好,大哥,就冲你这份干云的豪情,咱们干了这一杯!”侯龙波举起了酒杯,两人一干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