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青鸟只是去了东海之滨。
那是他出生的地方。
他看出来林斐之的沮丧和失落,却不知如何安慰对方,甚至不清楚这其中的原因到底是什么。他站在海中的那根枯木上,静静地凝望着那轮明月,皎洁的月光洒满墨蓝色的羽翼,泛着莹莹的光泽。
最后,在破晓时分,他振翅高飞,前往东海之滨。
他想了一夜,还是觉得他出生之时,所见的斑斓贝壳最为好看。若是带来送给那个年轻人,也许对方心情会好一些。
青鸟这般想着,顺着风声,一路朝东,越过群山沟壑,穿过黄土遗迹,直到夜幕降临,栖息在海礁的边缘。
就这样,走走停停,青鸟终于在第九个夜晚,回到了东海之滨,找到那五彩斑斓的贝壳,很美,上头的每一道横纹都是上古遗留下的印迹。
青鸟将它衔在嘴里,以最快的速度往回飞去。
他应该会喜欢吧?天空中,蓝色的鸟儿不禁猜测,风儿呢喃不已,带来远方的消息。然而青鸟是不懂的,他一心想要飞回那片海,飞回那根枯木。
又是九个日夜,长途跋涉的青鸟终是回来了。他站在那根枯木上,小心翼翼地梳理着自己的羽毛。一切整理完毕,他便静静地等待着日出,等待着那个年轻人的到来。
然而林斐之却意外地迟到了。
清晨,第一道曙光降临之时,尹阙说要去山的那头看望他的朋友,一头小野猪和一只小白兔。
林斐之有些不放心:“天还没有完全亮起来,山路不好走。”
“可是等天都亮起来,我走到那儿就来不及了,会失约的。”尹阙也很为难,林斐之望望天色,温和地说道:“要不这样,我先送你过去,改天给你做个灯笼,你提着它就不用怕了。”
“那你的工作?”
“没关系,我今天晚些回来就好了。”
林斐之笑着,眉头悄悄爬上一丝惆怅,好久了,他都没有回来,一天天重复的工作仿佛失去了本来的意义。
尹阙没有注意到这细微的变化,他还沉浸在即将赴约的喜悦中。
晨曦照耀下,昆仑山的草木葱翠,迎面吹来湿润的风,拂满发梢鬓角,一大一小徐徐走在蜿蜒的小路上,尹阙问道:“斐之,你以后都会住在这里吗?”
“嗯。”林斐之宽和地回答着,尹阙又望了望远处,有些好奇:“那你为什么不建个房子?你一直呆住树下,那也不好。”
林斐之蓦然一笑:“一个人,不需要房子。”
“是吗?”尹阙不懂其中的意义,他嘴角上扬,稍稍得意:“我有府邸,姐姐说,会为我建造一个。”
“那是因为你以后有很多事情要忙,不像我,也许等天地秩序定下来,就要做个闲散的神了。”林斐之拍了拍他的脑袋,忽然问道,“你是不是长高了?”
“那是当然。”尹阙昂着头,“我很快就能帮姐姐的忙了。”
“好。”林斐之仍然满脸笑意,一如山风徐来。
他送完尹阙,便独自回去。小船还在,大树也在,从一开始便这样,孤孤单单的,惆怅再次涌上心头。林斐之无法排解这种心情,只能无奈地支起长篙,再次远航。
这一天,他决定换个航线,绕了个弯,四处游荡,直到夕阳西下。逆着橘黄的阳光,他还是忍不住去了那个与青鸟相遇的地点。
“会在吗?”
他的疑惑尚未问出口,眼前便出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蓝色的,如同上好的琥珀,美丽,耀眼。
“青鸟?”林斐之惊讶地唤了一声,“你回来了?”
青鸟不答,只是振翅一飞,盘桓在人的头顶,然后将那枚贝壳丢了下去。年轻人慌忙伸手,稳稳地接住了。
“送你。”
“送我?”
“嗯。”
林斐之注视着青鸟,似乎有些呆。
“不喜欢吗?”
鸟儿仿佛有些失落,不再盘桓在头顶上空,而是回到了那根栖息的枯木上,澄澈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林斐之,好像迫切地想要一个答案。
“喜·····喜欢。”年轻人有些结巴,满脸通红,“特别喜欢,谢谢你。”
“不谢。”青鸟打理了一下羽毛,没有再说话。
林斐之试探着:“你要不要和我去昆仑山看看?”
“不要。”青鸟还是果断地拒绝了,对方一听,眼神瞬间黯淡下来,半晌没有说话。青鸟不懂,明明刚刚看着还挺高兴的人,怎么现在又沮丧起来了?
真是奇怪。青鸟最后得出这个结论。
他们没有再说话,林斐之依旧处理完一天的工作,便安静地回去了。
青鸟望着他落寞的背影,不禁十分困惑,为什么呢?我日夜奔走,找来东海之滨最好看的贝壳送你,你怎么还不高兴呢?
在疑问的驱使下,青鸟悄悄跟在了林斐之后面,来到了他的昆仑山。
尹阙早早地回来了,坐在树上眺望着海面,见到人回来,便顺着树干滑下来,跑了过去。
“斐之你回来了?”
“嗯。”
“你怎么了,好像不太高兴?”
“不是。”林斐之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没关系,你不要担心。”
说着,他轻轻摸摸对方的脑袋,问道:“我现在给你做灯笼,好吗?”
“你累了,今天就不要做了吧。”
“没事,我还好。”
尹阙歪着头,知道对方有心事,便没有过多地阻拦:“那你累了就歇歇,我不着急的。”
“嗯。”林斐之笑着,转身去了林子里,找找有没有好些的材料。
青鸟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切,忽然想起来,林斐之曾说,他是一个人住的,那这个孩子是谁呢?他敛起翅膀,静静站在了一块石头上。
尹阙注意到了这个特别的存在,笑问:“你是青鸟?”
“嗯。”
“我听斐之说起过你,他可喜欢你了。”
尹阙没有动,他生怕自己一动,对方就飞远了。
“你要不要来小船这边坐一坐?”
年幼的泰山府君指着那独木舟,很小心地问道,青鸟摇摇头:“不了。”
“很干净的。”尹阙坚持不懈地劝说着,“这昆仑山,也很干净。斐之将它打理得很好。”
“嗯。”青鸟的回答仍然十分平淡,“我先走了。”
话音刚落,他便展翅飞远了。
尹阙注视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
林斐之从林子里回来,只带了些萤火,他捧着那点点光芒,慢慢靠近大树。
尹阙回过神来,倚着小船,笑笑:“你回来啦?”
“嗯。”林斐之点点头,“你看,萤火。”
尹阙望着那幽幽的光芒,顿生微妙的感觉,他轻笑:“我不要灯笼了,现在也挺好的。”
“是吗?”林斐之有些奇怪,“为什么这么说呢?”
“不知道。”尹阙摇摇头,“总觉得,是宿命。”
林斐之错愕:“宿命?”
“对啊。”尹阙抬头,望着那轮明月,“以后我也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做着同一件事情,想想,也是很孤单的。”
所以,这些光芒,看着就让人难过啊。
尹阙天真的脸上竟然也浮现出一丝忧愁,林斐之不知如何应对,只是缓缓地张开手,让那些萤火翩然飞舞。
“真好看。”尹阙笑笑,吹起了曲子。
海风吹来,那些萤火如同破碎的星光,很快就被吹散在天际,毫无踪影。林斐之站到先前青鸟站立的那块石头上,听着浪潮不断拍打岸边,喧嚣,躁动,寂寞,不安。
“青鸟——”林斐之忽然对着海面大声呼唤起来,身后的昆仑山传来微弱的回音,而大部分,则被汹涌的大海淹没,归于沉寂。
“青鸟——”年轻人依旧在呼唤着,他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更不懂为什么控制不住自己。他只知道,这样呼唤着,这样放纵,这样肆无忌惮,会让早已疲惫的心好受些。
尹阙停止了吹曲子,平静地望着那个瘦削的背影,海风阵阵,仿佛即将吹翻这个人。他心头也涌上一股酸涩,很寂寞吧,大概,以后的自己,可能也是如此。
“青鸟!青鸟!”林斐之的嗓子有些痛,他倏地哭了。
悲伤,克制不住的悲伤,到底要怎么办呢?
青鸟却没有听见这些呼唤,他在海面飞了很久都没有停下,他也想不通,他只是个灵物,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