占据了山南东道的金、均二州的昭信军节度使冯行袭,最近觉得日子过得很是艰难。
冯行袭少年时在均州为都校,当时汉南有盗贼数千,欲袭击均州,刺史不知所措,冯行袭诱杀了贼帅,看不惯刺史的软弱,于是驱逐了刺史,占据了均州。后来他又赶走了占据金州的李茂贞义子李继臻,被大唐封为昭信军节度使。
前几年李弘益灭李茂贞,李茂贞在山南西道的州县群龙无首,冯行袭趁机偷袭洋州,却不想遇到了李存孝的飞虎军,被李存孝大败而归,这几年一直很是消停。
他在任上,四处打击土匪强盗,肃清了泾襄入巴蜀的道路,治民颇有一套,很得本地百姓拥护。
然而今年在鄂州一带牵扯了七个大小藩镇的混战,随着成汭身死,荆南被瓜分,冯行袭也不由得担心了起来。
他的金州与夔州相邻,得知王建占据了夔州,冯行袭忧心忡忡,他知道王建不是个善人,于是对手下大将、心腹全师朗说:“如今天下大乱,我昭信镇只有两州之地,地方狭小,夹在诸藩镇之间,恐不能保全百姓。我意投附梁王,君意以为如何?”
全师朗眼珠子一转,说:“使君,朱温残酷暴虐,此人非明主也!某以为投之不可!”冯行袭忧愁地问:“那该如何?如今天下诸镇,唯梁王势大!”
全师朗说:“使君为何不遣使入长安?”冯行袭摇了摇头:“你是说武威郡王?前些年我与飞虎将军战了一场,恐彼不容我!”
全师朗笑着说:“非也!武威郡王一向仁义。吾闻河西攻破朔方,韩遵家族保全,得入朝中继续为官,便是韩建,也做了京兆尹。归义军节度使张承奉,如今出任地方为刺史,全家皆无碍。以吾观之,使君若往投之,必可受重用!”
他顿了一顿,说:“朱温劫持天子,气势正骄,未必看得上我昭信镇。李河西兵强马壮,连朱温在关内都讨不到半分好处。他如今新据关内,使君若投,正是雪中送炭啊!”
冯行袭考虑了片刻,以拳击掌:“也罢,我便试一试!”冯行袭的选择实在不多,赵匡凝要仰仗朱温的鼻息,王建非善类,算来算去,也只有李弘益这里可以投靠了。于是他立刻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书信,派出使者,向长安而来。
冯行袭信任全师朗,但是他不知道,全师朗已经被河西军情司收买了,换句话说,全师朗就是李弘益在昭信镇的内线。说起来,全师朗还是名满天下的军情司,收买的第一个藩镇将领内线。
当李弘益接到冯行袭的书信,他笑着对韦庄说:“韦公,看来冯行袭倒是个未雨绸缪的啊!”韦庄大笑:“郡王名肇四海,这是好事啊!”于是缅播高再一次地被派了出去,前往均州的勋乡。
冯行袭有些诧异地看了看眼前这位河西使者,脸上的青色更加明显。他身材魁岸雄壮,脸上好大一块青色的胎记,被世人背地里称为“冯青面”。
缅播高恭敬地拱手施礼:“闻得使君愿与河西联手,武威郡王甚是欢喜,特命下官前来拜会!”冯行袭心中大喜,他没有想到,李弘益会如此重视自己,居然派出了天子都盛赞有加的缅播高前来。
缅播高继续说:“郡王有意请使君往长安一行。”他话刚说完,冯行袭脸色就变了,眼中带着怒色,心想老子这里刚表示投附,你就想着要收我的权?
缅播高察言观色,微笑着说:“请使君不要担心,郡王的意思是,既然使君有心相投,便可去长安看一看,熟悉一下我河西的政策制度,或许对使君治理地方,大有益处!”
冯行袭依旧一脸狐疑,全师朗在一旁连忙说:“使君,我听说武威郡王在关内、陇右、山南西道诸州县实行甚么五年计划,大力发展农商和均田制度,下官觉得,郡王或许并无恶意!”
他凑近了一步,低声说:“若郡王对我昭信镇有二心,早就派了飞虎将军杀将而来了!”冯行袭轻轻点了点头,说:“敢问使者,当年我领军与飞虎将军交过手,这件事郡王怎么说?”
缅播高大笑:“所谓不打不相识,况且当时两家都是一心勤王,为国家铲除逆贼,误会一场,我想使君当和郡王一样,不会计较许多吧?”
冯行袭叹了口气:“郡王好胸怀!既如此,我便往长安一行吧!”既然选择了大腿要抱,总得让大腿的主人见一见自己吧。
于是冯行袭领八百骑,由全师朗护卫着,经由李弘益控制的商州,过蓝田关直向长安而来。
看到李弘益在长安东南外十里相迎,冯行袭心中感动,待走得近了,翻身下马,躬身下拜:“见过武威郡王!”
李弘益将他搀扶起来,笑着说:“正臣兄来投,我河西文武,皆欢喜异常!请,咱们先入城,某略备薄酒,为兄接风洗尘!”
冯行袭见李弘益姿态摆得很正,很给自己面子,诚惶诚恐,连说:“不敢,不敢!”李弘益战功赫赫,也算是天下有名的人物,眼看他态度谦和,不拿架子,冯行袭反而受宠若惊了起来。
冯行袭的情况与当年的张琏略有不同,那时候河西镇初立,李弘益又与张承奉翻脸,势单力孤,正需要找个盟友,所以他和张琏一拍即合,两个人抱团取暖。
而冯行袭算是李弘益这么多年来,第一个明确表示投附的藩镇节度使,无论如何,李弘益都要做出礼贤下士的表现来。他仔细研究了一下当今天下的藩镇,发现并不是所有的节度使,都如同李茂贞、朱温那样,心怀谋逆的。
比如淮南节度使杨行密,他立足江淮之间,抗拒朱温,遏止了朱温南下扩张的步伐,同时大力发展本地文化经济,不但李弘益,河西诸人对他的评价都很高。
而冯行袭在昭信镇的行事作风,李弘益也多有了解,冯行袭在这个时代或许算不得最一流的人物,但是他能够剿灭辖地内的匪盗,保全百姓,足以让李弘益高看他一眼了。
李柷在长安的事情,李弘益并未散布天下,但为了稳定冯行袭的心,李弘益还是带他拜见了辉王殿下。冯行袭大吃一惊,李柷可是天子李晔与何皇后的亲子,太子德王李裕现在洛阳,李柷却在李弘益这里,情况就不言而喻了。
只是见了李柷一面,冯行袭就更加坚定了跟着李弘益混的心思。能做到一镇节度使的,都不是简单人物。冯行袭知道,若是朱温真的篡唐,至少大唐的正统还在长安,只凭这一点,冯行袭就对李弘益信心十足。
然后李弘益带着他,前往咸阳参观了军械工场作坊,又看了长安军事学院,以及长安大学。听完跟随的河西参军王贞白的介绍,冯行袭动了心思,结结巴巴地说:“郡王,下官的州县学子,可否入得学校来学习?”
李弘益笑着说:“好啊,冯使君若感兴趣,回到本镇后,便可派遣学子前来,不过学校招生,是要通过考试的,此乃制度,我这里却是说了不算数的!”
冯行袭点了点头,内心里盘算了起来,他对长安军事学院最是感兴趣,他从来没有想到,原来将校官员,竟然可以通过学校系统的培训学习,培养出来。要知道他能够混到如今的地步,都是战场多年拼杀积累的经验,心中对李弘益更加佩服。
李弘益又带他在长安四周参观了一番,一边参观一边介绍这一次的五年计划的大致内容。冯行袭看到河西工曹的官员带领着一帮汴军俘虏,以及部分招募而来的民夫,四处翻修道路,更加眼馋了起来。
他占据的两州之地,境内多山,若是都如长安这样,修成混凝土道路,单兵马调遣,就能节省许多时间,冯行袭看得眼热,只觉得长安这一趟来,果真不虚此行,羡慕得恨不得样样都学了回去。
他见李弘益对他的态度很是热切,心中的警惕渐渐放了下来,只觉得看得越多,自己就越像是山村出来的土包子。
于是冯行袭在长安一呆就是一个半月,李弘益不能日日作陪,却给了他足够的权限,可以到处参观,当然,冯行袭能看到的,都是李弘益想让他看到的。
全师朗偷着空,见到了军情司主事应进思,又在私下见到了李弘益,他心中得意,只觉得自己这一步走对了。李弘益对他很是赞赏,许诺他族中亲戚子弟了一个长安军事学院的名额,并告诉他,只要安心看好冯行袭,少不得一个节度使的位置。
冯行袭呆了一个半月,这才依依不舍地告别了长安,向勋乡而去。他对全师朗说:“郡王治理关内,可以预见,长安必再次繁盛。可惜不能去姑臧一见,想来更加繁华啊!”
他下定了决心,这一次回去之后,第一件事,就是实施均田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