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南苑走出的女子神色间有些恍惚,应是在思索着什么,却找不到正确的答案。一种不安萦绕在心头。
“公主,驸马回来了。”侍女寄奴前来禀报道,戚芜闻言点了点头,“知道了。”
南苑是她开府后的幕僚所居之地,每日上午她都会用一段时间在南苑听这些官员们商讨国事。四年来,一直没有多大波动的朝堂在这一个月来显得颇不平静,戚芜在南苑停留的时间也相应地更长了些。若不是当初应允了戚洵之后再未上过朝,只怕此刻她察觉到的蛛丝马迹并不止这些,更不用从其他人口中得知一些二手的消息了。
“公主的脸色好像不太好呢。”刚走到心湖,便听得身边传来一把温和的嗓音,毋需抬眼,她都知晓是谁。
“可是有什么事让公主烦心了?”宋铭关心道,一些朝中的变故,他也在闲聊时从那些官员中得知了些许,心中不免替戚芜担心起来,今天见到她这般的模样,不由更紧张了些。
“无甚,只是有些琐碎的事情罢了。”她摆摆手,满不在乎地一笑,随即岔开话题道,“宋先生近来可好?”
“多谢公主关心,宋某一切都好。”宋铭说着微微抱拳作揖。从内心升起了悲哀,围绕在他的身边,他们竟然是这么疏远了,是做给别人看的,还是她真的已经这般远离自己了呢?
望着女子缓缓离去的背影,宋铭刚叹了口气,便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回过身,湘蓉带着浅淡的笑容,像是安慰,或是支持。
神龙四年九月初二的深夜,史官们仅用了三十七个字记录下来的广蘅政变在毫无预料的情况下爆发了。
皇城中只听得阵阵马蹄声,皇城守军右统领章和率兵士三千分为两股,一支直奔雀阳街上的杜府,将杜府中人尽数在睡梦中砍杀,另一股在不久后汇聚到了皇宫西门,守门的士兵开了城门后直奔宏元殿,一时间,火把将整座皇宫照得通亮。
在熟睡中被吵醒的戚洵显得有些迷茫,但随即又被一阵莫名的得意掩盖他之前预料到的种种不安都已经实现。但这得意没有持续多久,便被恐慌和无措冲散。
“姚姚,这该如何是好?”
姚宓冷冷看他一眼,随即披衣下床,对侍从吩咐了几句,不久之后,那侍从回来禀报道,“回陛下,皇后,那些人听令于皇子广蘅,说是要陛下交出贤妃宿嫣,否则绝不退兵。”
“贤妃?”戚洵脸色一白,有些困惑。转头看着姚宓,只见后者咬着嘴唇思量了片刻后下令道,“速速遣人去保护安怡公主,另外将贤妃叫来。”
宿嫣早已醒了,这几日姚宓一直让她住在宏元殿旁的偏殿里,说是方便料理朝政。从外面的嘈杂中她依稀听到了自己的名字,夹杂着愤怒的声调。
一句话,如醍醐灌顶,戚洵微微一怔,回过了神来。他也参与过政变,当初的那场深秋政变也是让冉奚交出苏瓒,可是最后的目的却是她的天下。广蘅如今小小年纪便策划了这场动乱,难道仅仅是为了个宿嫣么?
他神色一凛,站起身来,“朕乃一国之君,怎可听信了他黄口小儿的要求!”
他的话掷地有声,宿嫣与姚宓对视一眼,也站起身跟在他身后,一道走到了宏元殿外的平台上。
见是戚洵带着姚宓和宿嫣走出,平台下的兵士和将领们都欢呼雀跃起来,口口声声喊着要将宿嫣就地正法。广蘅一脸欢笑,望着自己的父亲,那般威严,真正的君主帝王。可是,他们相隔地太远,他瞧不见他眼中的神情,那种犹如陌生人一般的仇恨与蔑视。
尚未待得戚洵言语,便听得不远处传来的厮杀声,只见冉中言带着三千禁卫军从东门而入,将叛乱军队团团围住,一时间,两边的处境大逆转,那些叛乱的一千五百名兵士一时间有些无措了,他们中的大部分只是听着主将的命令来到这里罢了,并非真心要杀害谁。更何况那站在顶端的人才是当今天下真正的主人。他的一句话,决定着每个人的生死。
看到这样的变化,戚洵心中的信心更牢固了。他清了清嗓子,朗声道,“诸位将士,你们是朕的子民、朕的部下,理应听命于朕。”他说着,眼光将脚下的众人扫过,“朕相信,你们并非刻意为之,乃是听信了奸人之言,若是此刻,你们能改过自新,归依于朕,那此时此刻发生的一切,日后朕都不再追究。”
话音刚落,叛乱军队中传出骚动,广蘅感受着这一切,和身旁的章和对视一眼,颇是不安,他没有想到一切会往这样的方向发展,他只不过是要在他的面前证明自己的能力罢了。可他哪里知晓,自己早已陷入了一个布局精密的圈套。
“若谁能手刃叛军首领的首级,陛下与本宫定当重重嘉赏!”姚宓的话将骚动推向了顶点,只听得脚下一阵混乱。戚洵惊讶地望着身边的妻子,闭上眼,不敢再看。
破晓来临的时候,一切回归到了平静,仿佛不久前的喧闹和血腥都是一场幻境,从未真实地发生过。染上了血的宫墙早已被洗净,留下若有若无的淡淡血的味道,如同最后的见证。
戚洵从沉默中站起身,由侍女伺候着换上了龙袍,朝奉蕴殿而去。剩下宿嫣和姚宓无言地坐在那里,想着各自的心事。
“皇后,奴婢深感疲乏,还望皇后允许奴婢回毓敏宫歇息。”最终,宿嫣开口道,姚宓闻言抬头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去吧,这些日子你也辛苦了,多休息几日吧。”
听她说完,宿嫣堪堪行了个礼,转身离开了。
宏元殿中,终于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四周的凄清和孤寂将她环绕,但是她并不觉得感伤,反而有一种淋漓的快感。她终于除掉了那个眼中钉,虽然这件事情牺牲了杜俊卿。可是,像他这样的男子世间多的是,少了一个,她还能找十个来替代。
是的,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计谋,每一步,都在她的掌控之中。从一开始让冉均若接近广蘅,令他为广蘅出谋划策接触那些戚氏旧臣,甚至为了让他们出师有名,她让宿嫣堂而皇之地插手国事。直至最后,三千兵士兵分两路,谁为先,谁为后,甚至那冉中言的禁卫军何时出现,她都作了精密的安排。
这只是一个开始。姚宓露出一个微笑。她并不在乎广蘅怎么死,她需要的是一个理由,可以彻底清理戚氏一党,还有那最后的一个人戚芜。因为她知晓,想要踏上那帝王的宝座,必须要清除掉她,只要她存在,自己永远都是个失败者。
“什么?”戚芜对这个消息感到无比的惊讶,那个不久前还来到自己面前的苍白少年,竟挑起了一场政变,结果是必然的身首异处。快速地换好衣衫,戚芜匆匆洗了把脸,未施粉黛,推开房门便往外走去。
西苑的男子早已起床,正坐在房前的花园中静静看着什么,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有些迷茫地抬起头。“公主?”他显得惊讶。未曾想过她还会来到这里,仅仅是为了见自己。
“昨日深夜,广蘅发动了政变。”
湘蓉听他这般说着,慢慢走到他身边,温暖的手放上他的肩膀,“有时候,我亦会如此。”
戚洵坐在朝堂之上,感到一阵无力,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儿子被人取下首级。无论如何,那也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孩子罢了,即便他试图要从自己手中夺下什么,但是,这也是他的孩子。
姚宓冰冷的声音还在耳边回响。望着她的眼眸,志在必得,运筹帷幄。在这一幕发生后,有一个疑问始终萦绕在他心间,这场政变也许根本就是姚宓策划的。
当初他为了不让戚芜伤害到姚宓,因而令她答应只消自己或者就不会做出任何对其不利的事情。但是,此刻,他不禁要问自己,这样的要求是否正确。会不会反而将这唯一的妹妹推进死亡。
身后的珠帘响起清脆的声音,戚洵背脊传来凉意。只听得姚宓的声音不紧不慢,像是在诉说今日的天气一般,悠悠开口,“众位卿家应已有所耳闻,昨日深夜皇子戚广蘅挑起政变,意图伤害陛下与本宫,值得庆幸的事始作俑者已被就地正法。”她说到这里,略顿了顿,目光扫向众人,“但是,陛下与本宫一致认为,真正参与此事的,不仅仅是昨日的那些人而已,因而,陛下决定,要彻查到底,绝不放任任何人。”
长长的台阶下,红毯的两边,躬身的朝臣们低声言语,表情中透着惶恐或者自得,姚宓冷冷一笑,“调查的事情,陛下会全权交于冉均若冉卿家处理。”
“臣冉均若定当不负圣恩,不辱使命。”
“表面上看来,是戚广蘅与一些朝臣看不惯贤妃插手朝政,加上不满杜俊卿小人当道,因而发动政变,一方面去杀了杜俊卿,另一方面则逼迫陛下交出贤妃。但宪宗担忧他不仅仅为了贤妃而已,所以先下手为强,趁着禁卫军及时赶到,扭转局势,反将皇子党人斩于马下。”
宋氏旧宅里,萧然、碧落、宋铭与戚芜四人坐在房中,一壶酒,清冽甘醇,却带不起任何轻松愉快的气氛。听着萧然这般说着,戚芜放下杯盏,“那么,其实呢?”
萧然闻言微笑着望着她,轻一挑眉,“从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情就可以知道,是姚宓想借刀杀人罢了。据传言,在戚广蘅政变前,冉均若去往庆颐宫的次数频繁,加上宿嫣被姚宓安排辅助宪宗,事发当晚又留在宏元殿,冉中言适时赶到。这一切都是姚宓精心布置好的局。”他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看似漫不经心地说道,“她意图通过政变大量排除异己,自然,最后的目标就是你镇国永宁公主,戚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