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来,本宫也许久未见陛下了,倒不如与你们同去,可好?”戚芜微微侧侧头,询问道。一旁的羿蘅未待宿嫣回答,便上前拉起戚芜的手,“姑母也一起去么?那我们走吧。”说着,拉着戚芜就要走,始终安静着的御蘅忙扯了扯他的衣袖,眼中有淡淡的责备。
“既是如此,那就一道吧。”宿嫣望了羿蘅一眼,说道。
冉奚看到戚芜的时候,并没有多么的惊讶,好似早已料到她会来一样。这样的神色倒是让戚芜暗自警惕了几分。
“羿蘅。”在与两位孙儿闲话几句后,她便拉起羿蘅的手,带着他往鸣晓宫外的平台走去。宿嫣和戚芜见状,心中一个咯噔,生怕横生出什么意外来,赶忙跟在她身后走了出去。
夏日的天气并没有夺取平台的清凉,阳光懒懒地洒在白色的大理石砖上,拉着四个人的影子,沉默的,安详的,缓缓行走着,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了栏杆处。雕刻精细的汉白玉栏杆将整个城市装裱起来,如同一轴四面环绕的画,让少年看得张大了嘴,忘记了言语。
“陛下,外面风大,小心玉体。”宿嫣的目光停留在那趴在栏杆上的细小的身体,尽力克制着自己的担忧。冉奚满不在乎地望了她一眼,淡淡说道,“如今正午时分,又是夏季,朕的身体可是差到如此了么?”
“奴婢不敢。”宿嫣屈了屈膝,道。冉奚的目光扫过她和戚芜,最终落在羿蘅身上,她拉着他的手,笑容和蔼地说道,“好看么?”
羿蘅闻言收回视线,仰起头望着她,“好看。”
“你可想要?”面对她诱导般的提问,宿嫣浑身一凛,面色显得有些苍白,这样的话语无论如何听来,都显得危险。虽然羿蘅只是一个孩子,但是,当日之蘅不就是因着向冉奚讨要苏瓒而惹来不快么?
“羿蘅不要。”少年摇了摇头,一脸认真地开口。“为何?”冉奚的眼眸闪现出惊讶的光芒,带着浅浅淡淡的欣喜。“因为这不是羿蘅的。”“若是朕要给你呢?”她继续问道。羿蘅显然一下子不知道要如何回答,求助的目光遗落在一旁的戚芜和宿嫣身上,二人碍于冉奚,皆不敢提示。可是,这十四五岁的少年仿佛感受到了此刻气氛的不一般似的,用稚嫩的声音开口道,“还是不要了,这是陛下的。”说完,他看了看冉奚,又看了看身侧的二人,有些怯怯地开口,“陛下,羿蘅想回去了。”
仿佛沉浸在他刚才的回答之中,冉奚沉默了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好,我们回去。”
凝望着那祖孙二人手牵着手的背影,戚芜二人立在原地,久久未曾开口,直到看那二人踏进了宫殿,宿嫣才似下了决心一般说道,“我需要你的帮助。”
瞥了身边的女子一眼,戚芜微微一笑,“好。”语毕,便迈开步伐,往那扇看上去异常沉重而诡秘的门走去。
御、羿二人依旧在宿嫣的护送下回了府邸。虽然冉奚本准备让刘升送二人回府,但是,宿嫣执意由自己前往。冉奚见她这般执拗,便也不加阻拦,由着她带着两个孩子走了。
鸣晓宫里不知何时,只剩下了这相对无言的母女二人。
“要走了么?”冉奚先开口道,这般的话语,伴着她此刻落寞的表情,戚芜反倒不忍心点头说是了。“若您尚有空闲,永宁可陪您坐会儿。”
冉奚微笑着看着她,眼中竟有点点滴滴的温情与关怀。“罢了,你也回去吧,既然已无甚可说,何必多一个人陪着静默呢。”说着,她摆了摆手,径自回转过身,躲进了那层层叠叠的幔帐之后。
望着那无边无尽的纱幔,戚芜的眼前浮现出德宗的模样,那时的他也将自己包裹在纱幔之中,像是个茧,不知何时才是他破壳而出的那一天。如今,她也会如此么?被权力的孤寂和虚无包围着,直到走到生命的尽头才得以解脱?
栖玄馆。
“方才的那一幕你也看到了。”竹林之中,守约而来的宿嫣迫不及待般地开口,戚芜静静看着她,等她说下去。“不久前庐陵王世子曾向她索要苏瓒,引得不欢而散,如今她又问淳王世子可要这天下,显然是在试探他是否有野心。”
“我怎么觉得,是你想太多了呢?”戚芜闲闲地坐在竹林间的石亭中,懒散的神色让宿嫣心中一紧。自她回城后,二人相聚并不多,而自己也未曾注意到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何不同,只因那时总有更重要的事等待着自己留心。如今想来,她这般的疏远竟是处处有迹可寻。
“你可是知道了什么?”宿嫣的脑海中闪过冉奚的笑容。“我还能知道什么?”戚芜收起似有若无的笑意,抬起头望着她,月色下的黑色眼眸里尽是冰冷与漠然。
宿嫣迎着她的目光,缓缓开口,“借清和殿之事令你回皇城,确实是我的主意。”她顿了顿,见戚芜不言语,继续道,“因为,你必须要回来。”
“在皇城,以你为中心,缠绕了多少的牵绊,若是没有了你,这些人该何去何从,又要经历怎样的折磨,且不说我,单是纪颜里的人,你能确定陛下不会将他们一举歼灭么?还有你的兄长,你的丈夫和儿女。就算陛下无心伤害他们,那么冉氏一族呢?”她的声音清澈,像是午夜的泉水,在竹林间流淌下来,冲击到戚芜的脚踝,带起一阵清醒地凉意。“在未曾知晓盛州的意外之前,陛下曾以让我和淳王双宿双栖为条件,让我放弃与你的联盟,但是我拒绝了。因为我知道只有自己真正能够控制局势,才能让他们安全无忧。可谁能料到你竟在不久之后便起了离开之意。这般一来,我们该要怎么办?”她叹了口气,颇为无奈的笑容挂在嘴角,眼中竟有星星点点的光亮,似是泪光,却又稍纵即逝。
“所以,你便牺牲了我?”
“不,这不是牺牲,你难道可以过着隐居的生活么?想想看吧,自出生开始,你便生活在这个明争暗夺的环境里,耳濡目染之下,学会的都是这些。真能舍弃么?况且,韩笙和太子都在这里,你真能离开?”
宿嫣的话句句击中了她的心,她从未想过自己的体内是否也流动着贪恋权势的血液。那种向往着呼风唤雨的心绪,可曾真的在自己的眉眼间流露。
还是有一些私心的吧。她听见内心的一个声音在轻声地说着。来自皇族的血液里掺杂进冉奚的雄心壮志之后,终究形成了一股无法忽视的力量,纵容着她做出这一系列的事情。
望着眼前的女子,从开始时的震惊慢慢变为平静,宿嫣知晓,这破裂的同盟又一次建立起来。
“你打算如何?”果不其然,只见戚芜收敛了神色,静静开口道。
“如今陛下已是高龄,愈发的不信任身边的人,因此难有新人靠近,而在她身边的人只有苏瓒、薛明辉与萧然。这三人明里是为她效劳,而实际上,萧然属于纪颜,薛明辉处中立,苏瓒也无甚能耐,因此…”
“因此,你为了三哥和两个孩子,要向当今天子逼宫。”戚芜仿若没有听见她说的话一般,说道。宿嫣一怔,随即会心一笑。
“若是被那些史官听闻,逼宫之事竟只是由于陛下问了一个世子几句无关痛痒的话,那可真真是笑煞旁人。”戚芜说笑般的开口,转而又道,“谁来继任皇位?庐陵王?还是淳王?”
面对这个问题,宿嫣的脸上的笑意凝固了片刻。她不希望是戚洵,只因当初与姚宓的过节,她知晓,姚宓素来是一个睚眦必报的人。但是,若戚况接任皇位,那岂不就是将他关进了牢笼,临到死才能解脱么?
“没有解答,不是么?”戚芜看穿了她的心思,悠悠道,“时日方早,况且,这世间不仅你一个人,难道庐陵王那边会当作没事发生么?”
宿嫣略带不解地看着她,随即似是明了了一般的点了点头。是了,她会担心羿蘅招徕不幸,姚宓又怎会不担心之蘅呢?只是…“她在祝陵那么些年,会否早已学会了忍耐?”
“忍耐?”戚芜挑挑眉看着她,“她唯一学不会的,便是忍耐。你可知在祝陵我看到了什么?是兰花,在那样的气候里她竟亲自栽种兰花。可见她多么向往可以重回皇后宝座的那一天。而之蘅,是她最重的筹码,没有了这个儿子,她的后位即便坐上了,亦是不稳。”
听着她说完,宿嫣安心不少,同时,也不禁在心中感叹,短短的一夜之间,眼前女子的气势改变了不少,仿佛那些平日里被藏得好好的锋芒尽数展露了出来,那抹嘴角的笑容,像极了初登大宝的冉奚。
难道,自己之前所说的那些话真有这般的影响么?还是,她只是需要一个人代替自己说出来罢了。
望着窗外漆黑的夜色,她的心中开始暗自期待起来。不知,那最后站在自己面前的,会是谁呢?
姚宓从来不知道,回到皇城会不会是一个错误,如今,自己唯一的儿子竟然被赐了死。无力地走回崇源殿,她的脸上早已布满了泪痕。“母亲。”裹儿一见她走来忙上前拉住她的手,那温暖的温度透过她冰冷的手心传来,她对着裹儿微微一笑,抬起头望去,站在不远处的戚洵看上去是那样的无可奈何和软弱。她向他摇了摇头,颓然地坐在了园中的亭子里。没有用,冉奚连见她都不愿,更何提求情呢?之蘅早已在圣旨到达的那一天被带到了鸣晓宫,他们甚至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陛下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戚洵呢喃着,刚回到身边的广蘅沉默不言地站在一边。自幼在宫中寂寂的生活让他习惯了用无声来对待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