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珞回到雪域的时候,一辆马车恰好在石径上缓慢地行驶着,正值初春时节,石径两侧的树枝上落满的霜雪尽数消融,干枯的枝头微微冒出了些许新芽,马儿的四只蹄子虽然裹上了厚厚的布褥,却仍旧是被冻僵了无法前行,她提着方才从集镇上买回来的一些蔬果粮食从那辆马车的一旁经过,还未走出几步,那马车上驾车的年轻男子便唤住了她,
“前面这位貌美的婆婆,请问您知道马儿冻僵了还有什么别的法子能够上去这雪域吗?”
闻言,沐珞步子微微一顿,一回眸便望见了一张笑颜灿烂的俊朗面容,年轻男子一袭浅色的狐裘织锦华服,乌发如墨,俊逸的面容略带几分痞气,笑起来的眉眼仿佛是月牙儿一般,看似吊儿郎当却透着几分暖意。沐珞还未应答,那马车上便传来了一声女子娇袅袅的怒骂声,
“于归之,你不好好问路是不是又在调戏美人?我就知道,你不是诚心带我来看血棠的,叫你多准备一些御寒的物品你不肯,如今好了吧,马儿都冻僵了,反正你说过的话从来都不作数,我再也不要理你了,哼!”
一听见女子的声音,那名唤于归之的男子眉头便紧紧皱了起来,语气颇为无奈地转过身去回道:“我的小姑奶奶,只是一个年长的婆婆,哪来的什么美人,你不要无理取闹,我于归之何曾说话不作数,今日就算是背我背你上山行了吧。”他的语气虽听着不耐烦,但言语之间却是满满的宠溺之意,待马车内那女子消停下来了之后,他便再度转过身继续和沐珞说道:
“对不住了婆婆,那是内人,她自小便被宠坏了,若是有冒犯之处,还请婆婆莫要见怪。”他的态度诚恳,眉宇之间虽然透着几分痞气,但是眼眸眸光清透,看着极为单纯善良,并非什么穷凶极恶之人,山脚寒气凝重,看见沐珞没有作声,于归之搓了搓手让自己暖和一些,继续开口恳求道:“婆婆,看您的模样不是外面的人,应当是住在这雪域上面的,我们没有恶意,我娘子听闻雪域上盛开了许多血棠,心向往之,所以我便千里迢迢带她来,想要赏一赏这血棠,还望婆婆成全。”
少年年轻的面容如温玉一般,眉目浅浅暖色潋滟,恍惚间,沐珞眼前又浮现起了初见上官琉微时的画面,他也是这般眉目清浅,神采奕奕,只是如今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有些人再寻不回,拒绝的话语到了嘴边却拐了个弯,沐珞黑色的斗篷下粉嫩嫩的菱形小嘴微微翕动,软糯糯的声音如同这雪域上的霜雪一般清冷无澜,她伸手指了个方向,
“你们若是想要去赏血棠,从那边的山路上去便可,那一片没有雪狼,只是你们赏完了血棠后便要速速离去,不能随意去别的地方,否则,遇上了雪崩,你们会有性命危险。”平日里若是有雪域之外的人想要上来,通常走不了多久就会被她用雪狼吓跑,但是今日看见这少年的模样,兴许是因为他身上有与上官琉微有相似的地方,沐珞一时心软,便放行了。
沐珞话语落下了之后,于归之尚未从那轻软的声音里面缓过神来,恰逢山上起了风雪,吹开了沐珞头上的斗篷,一头如银雪般的长发倾落,点点细雪落在于归之眼前,但是他的眼眸却再看不见他物,沐珞一张精致灵动的小脸宛若花瓣一般,似乎是因为长年生活在这雪域上,她的肌肤苍白如雪,没有半分血色,一双乌黑如缎墨般的眼眸漆黑深不见底,美则美矣,却是如这雪域上的枯枝一般,无半点儿活气,失了灵魂。
察觉到自己的斗篷掉了下来,沐珞微微垂下长长的睫毛,用另一只手将滑落在肩上的斗篷重新戴好,尔后不发一言地往雪林深处走去,直到沐珞的身影渐渐消失不见,于归之才缓缓回过神来,身后便猛地传来了一声怒骂,
“于归之,你像丢了魂儿一样傻站在这里干嘛,方才那姑娘不是说了往那边走吗?你怎么还愣着不动啊?”娇俏的女子一脸不悦地看着他。
“不是姑娘,是一位婆婆,”忆及方才他看见的沐珞斗篷下的那一头雪色长发,于归之喃喃说道,只是想起她那张稚嫩却精致如花瓣一般的容颜,他顿时又有些茫然了,“不对,似乎是位小姑娘,算了,指不定是个天山童姥呢,”他拍了拍脑袋,随后拉起了女子的手,“走吧,她说往那儿走便可,待赏完了花就早些下山去,我看这雪域稀奇古怪的,还是早些离去为好。”
“瞧你那胆小的模样,”女子娇俏的面容浮起一丝笑意,推搡着让他赶快挪动脚步,“走吧,叽叽歪歪的。”欢声笑语随着那雪地上深深浅浅的脚印渐渐远去。
骤雪落下之后,山间枯枝再度覆上新雪。
屋外锅盖上冒出了袅袅热气,沐珞盛了一碗热汤,沿着屋檐下走进屋子,虽是初春之际,屋子内寒气甚重。循例摸了摸屋子内的火炉子,确认还热着,她便将热汤搁置在一旁的木桌子上,絮絮叨叨地说着今日的见闻,“君无心,今日我去集镇上买些蔬果,听到江岸边的那个说书人在编故事,不过能赚好多银子,不过,”仿佛是说到了什么,沐珞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些,静默了片刻之后,她便换了话题,“对了,今日又有人喊我婆婆,你说要是能够回去我那个时代就好了,去发廊染个发,就能有一头乌黑亮丽的长发了,不用如现在这般,太个性了,我今年才二十一啊,就老是被人喊婆婆,都郁闷死我了............”喋喋不休说了一大串话之后,沐珞蓦地停了嘴,屋子里面便如同被一下子抽去了所有的声音一般,安静得连根针落在地上也能听得见。
窗台前的香炉燃着点点轻烟,床榻上,面容俊美清傲宛若寒梅一般的男子安静地沉睡着,干净的容颜仿佛一副美丽的画卷,黑色的眉睫映衬着白皙如瓷一般的肤色,让人不由得联想到了那修长的墨竹上挂着的初雪,那一日,澜雪剑剑灵消亡,剑身消失,她背着重伤不治的君无心来到了这雪域,遇上了疯疯癫癫的竹离子,那竹离子也不知道是真疯还是假傻,强行喂了君无心一颗药,自此之后,君无心便是这般,长睡不起,不断气,也不见起色,她便留在雪域,一住便是住了两年。当日她答应过君无心的娘亲,会在她死后好好照看着他,这两年来,她日日细心照料着君无心的起居,也习惯了这荒野无人的生活,说不上来是欢喜还是无趣。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沐珞为君无心抚平了被角,又絮絮叨叨说了起来,
“今日我回来的时候,在山脚下看见了一对夫妻,说是来赏血棠的,说来你们这些古代人真是好笑,这花不就是花吗?非要大老远的来这里....................”话说到一半,山门外忽地响起了一阵敲门声,沐珞正疑惑着会有谁能寻到这里来,那敲门的人便开口喊道:
“沐姑娘,我是清桐,我是来寻我家公子的。”
清桐,清桐,沐珞正在琢磨着这名字为何如此耳熟,一听那人说是前来寻他家公子的,她便蓦地顿悟了这清桐想来便是逍遥阁的人,她正欲起身,细细的手腕却忽地被人拉住,她一惊,耳边蓦地拂来了一道沙哑的声音,
“水.............”
看见君无心幽幽醒来,眉头轻轻蹙起的模样,沐珞欢喜之余,眼泪却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守了你两年,不见你醒来,但是你的人一来寻你,你便醒来了,你可真是奇怪。”沐珞传声让那人进来,自己便起身去给君无心到了一杯茶水。
屋外风雪已止,来人轻轻将手上的油纸伞收起搁在一旁,微微躬身朝沐珞行了个礼,
“沐姑娘,在下清桐,逍遥阁掌事,此番前来,特意求见阁主。”
微微将内屋的门关上,沐珞长长的睫毛微微抬起,望着眼前一脸肃穆正气的蓝袍男子,她乌黑清澈的眼眸略微闪过一丝异光,不动声色地开口问道:
“你是如何知道我在这里的?又怎么知道,我没有死?”
世人皆传她死于越云瑾的手上,清桐是君无心的随从不假,但是如今寻上门来,多多少少让人心生疑虑,抑或,是她曾经被人欺骗太多,如今,她什么也不相信了。
“姑娘莫怕,我并非恶人,阁主认得我,您若是不信,让我见一见阁主便知真与假。”
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沐珞琢磨着,扶在门框上的手指头轻轻点了点,尔后应道:“也成,但是你家阁主刚刚才苏醒过来,你进去他若是认不得你,你不要着急,别吓坏了他。”清桐恭敬地点了点头,正欲跟着沐珞进去,仿佛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他忽地开口问道:“对了沐姑娘,你见过越公子吗?方才我在门外敲门的时候,那一旁的竹屋里面走出来了个人,我瞥了一眼,似乎是越公子,前些时日我遇见了云衍宫的言漠,他说,越公子已经失踪了两载,不知在何处,越老宫主思念他得紧。”
闻言,沐珞扶着门边的手指蓦地一僵,乌黑如缎墨一般的眼眸忽地覆满了霜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