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雀在石林待了许久。他是唯一一个得了秦帝嬴锡的首肯,可以在皇宫里闲逛的年轻男子。宫闱不禁。
对这个少年人,秦帝展现出了很大的耐心和喜爱。
一来是黄雀却是聪慧,且为人不卑不亢、不狂不傲,谦逊有礼、彬彬君子。二来是蒙家的势力有些大了。
蒙庐任龙甲卫统领,掌宫禁。蒙阔任玄甲军统领,掌百战玄甲。蒙贺任宣景阁大学士,为朝中右相。相较黄家的低调,蒙家这些年,的确有些飞扬跋扈了。
加上嬴锡打压黄家二十年,如今的潼栎黄家,声威早不如二十年前。更何况,嬴锡对前皇后黄菱,本身就有一定的亏欠之心。
当今秦帝是个很矛盾的人,杀伐决断,但又优柔寡断。有心要成就王霸之业,却又害怕放下去的权力尾大不掉……
尤其蒙阔在玄甲军中收的几个义子的事,让嬴锡很是不悦。
赵旉、邓芝、陈到这三人,的确是人中龙凤,以弱龄掌千军,纵横西戎,是大秦未来不可多得的人才。可偏偏,这三个能够代表大秦武将年轻一代的将才,都是蒙家的人。在嬴锡看来,如今的玄甲军,怕是只认蒙阔,不认他这个大秦帝王了。
幸好他嬴家子嗣嬴雒,武道不凡,黄家的这个黄雀,也是妖智过人。不然嬴锡当真会认为,是天纵之变像。
若是不下雨,黄雀喜欢到石林来。
这里的石头很大,隐然成阵势,暗合天机。
黄雀不知道当时布置这石林的人究竟是何人,能把这偌大石阵藏在宫中且近二十年不被人发现石阵之妙,此人的阵法,当真玄妙通天。
尤其在龙甲斩石过后,这些残石的布局,似乎更加厉害。
可惜,黄雀参不透这石阵的奥妙,也不清楚这石阵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他只有偶尔过来看看,闭上眼,听风吹过,便已很是满足。
一个女人的脚步声传来,黄雀睁开眼,看到了她最不想看到的那张面孔,郑旦。
嬴雒离开皇宫后,郑旦偶尔会来石林。
她自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邂逅这个少年,毕竟在皇城一隅的石林,早已衰草荒芜败,鲜有人至。
郑阚找郑旦谈过,希望郑旦能除去黄家这个妖孽之子,当然,不是杀了他,只是让他远离中枢,最好不要再进宣景阁。毕竟黄家的这位公子,不是他郑家能动得了的。
可惜,郑旦并不认为杀了这个少年能有对她的计划有什么益处,甚而至于,她希望这个少年能为她所用。
“你似乎对这些石头很感兴趣?”郑旦的声音如同黄莺,在黄雀耳畔响起。
黄雀很儒雅一笑,“只是觉得瑰奇雄伟罢了。”
“瑰奇雄伟?”
“河山自在,如何不能瑰奇?天下尽括,如何不能雄伟?”
郑旦似乎听懂了黄雀的话,疑问道,“这石阵?当真如此玄妙?”
“当然,虞世期布此石阵时,四国鼎力,齐国如日中天。秦帝斩石阵后,齐国衰落,赵国兴起,天下大势隐现石阵。我常过来观石阵变化,就是想看一看这天下,是否一阵道之,可惜……”
“可惜什么?”
“看不透啊。”黄雀摇了摇头,很是苦恼。
“那虞世期?”
黄雀淡淡一笑,“虞世期一生无功绩,但十三楼却将虞世期列在谋士榜第一。幸而虞世期没有入世,若虞世期入世,天下当乱。”
“此人真是如此厉害?”
“信则有,不信则无。”
世人常论,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秦刀嬴缺可列武道魁首,虞世期却很难被人信为文道第一。因而十三楼的那份谋士榜榜单,从来不会对外人告知这天下第一谋士究竟为何人。
但以潼栎黄家的权势,还是能知道那六榜之中究竟有哪些人的。
“既如此,那便信了。”郑旦咧嘴一笑,似乎对黄雀说的话并无多少怀疑。
黄雀稍稍有些惊讶,随即又摇了摇头,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两人之间再没说话,郑旦在石林逗留片刻就离开了石林。
她将面对的,是南宫青对她最后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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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启坟。
大秦皇后南宫青,命郑旦从皇陵中取出随前皇后入葬的凰珮。当然,是秘密去取。而后她将告知后宫,这枚凰珮,并没有随那个女人沉入黄土。她南宫青的后位,无可撼动。
雨不是很大,郑旦站在雨中,想了很久。
南宫青的势力很强大,哪怕她已经成了秦帝宠妃,在南宫青面前,也是不堪一击。
南宫青若真要杀她,莫说是她形意初境的修为,就是形意巅峰,也未必不能杀之。
“你可以傲,可以狂,唯独在南宫青面前,必须表现出该有的恭敬。”这是上官到虞岚苑后对郑旦说的第一句话。
这也是为何,在杀死苏嬷嬷过后,郑旦会到宣青殿谢罪。
皇宫里,南宫青得势力七成,诸妃共占三成。
甚至有隐晦传闻,太子嬴商、龙甲卫统领蒙庐、飞熊军军主王贲等人,都曾与这位皇后有过一夕之欢。
当然,也仅仅是传闻而已。
但足以说明,龙甲卫、飞熊军,此刻是她南宫青的人。
而秦帝,已经老了。
年关过后,秦帝的身体越发不如从前,就是宠爱郑旦,最多也是数日才来虞岚苑一次。
朝堂中,已经有大臣在暗中活动。
“娘娘,当真要如此?”被雨水淋湿的上官瑾站在雨中,朝郑旦小声问道。徐成站在上官瑾身旁,也是如此意思。
上官瑾很聪慧,徐成很老练,宫内很多事情,都是他俩在处理。但在这样一些大事上,他们拿不定主意,也不敢帮郑旦拿主意。
“她不在乎这些。她也不在乎。只有我在乎。”
妃花之力顷刻弥漫,石碑起,棺木出。
不到两年,棺木中的那个女人,已经成了一堆枯骨。
而被郑旦放在她怀中的那枚凰珮,还依稀如昨。
“原谅我,娘娘。”郑旦弯腰取过那枚凰珮,沉默地将棺木盖上,然后沉入地下,覆掩黄土……
皇陵外,一个少年撑着伞,被守卫皇陵的龙甲拦住。
见着郑旦出来,他似乎预见到了什么,转身直接离开。
“他就是那个黄雀?”
“是的。”
“娘娘……”
“不用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