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峰知道白家都是说到做到的人,其实这一刻连他都有些动摇。如果白世子真的能做到,那何必用流血的方式去争取这些生存的权利。凌峰也知道,自己这会还不能松懈,可是东方锦的话却在军队里掀起了一股风。
谁让白家受天下人敬仰,人人都知道白家一诺千金。凌峰痛苦的闭上眼睛,他不想对不起死去的敬王,更不想手下这些已经艰难了半生的人平白丢了性命。更要紧的是,他似乎看到了当年那个又冷又饿,乞讨时昏倒在京城街头的自己,听到自己心底的声音:等三个月。
“都住口,动摇军心者,军法处置!”
凌峰一声大喊,周边立刻安静了下来。好像是在鼓励士气,也好像是在自我安慰。
“东方锦,任你巧舌如簧也难以动摇我们推翻这个腐败朝廷的信心,至于商谈就不必了,我只记得当年在饥寒交迫时,是敬王救了我。我今日起兵,既为了敬王,也是为了南方还在受苦受难的万千百姓。我凌峰今日做的事才是顺应天道!”
东方锦知道要说的话已经差不多了,深深的看了凌峰一眼。
“凌峰,若是你真不想看到生灵涂炭,百姓流离失所,就在这洪山县等我两日。两日后,我就让你看到真相。”说罢,东方锦头也不回的打马而去。
一个手握长枪的士兵一听,手中兵刃一扔,卸下头盔,一脸惊喜的用双手撑在了城墙上,努力的向下看。
“二表叔,你说的都是真的?”
“骗你干嘛,你二表叔啥时候骗过你。小虎他们呢,村里的年轻人当初都跟着扯大旗了,现在家里人都在等你们回去。”
不仅仅是这个汉子,其他的老者,和有名望的老者也纷纷呼喊着自己知道的名字,催促着他们回乡耕种。城墙来自文县的士兵都沸腾了,纷纷扔下兵器,想要下去,可是看到凌峰阴沉的脸色,顿时陷入一种诡异的宁静。
“将军,我们……”
凌峰大手一挥,制止了他们的话。文县来投军的少说也有近千人,他们这一闹,整个军中将会军心不稳。来自其他地方的士兵们都以一种艳羡的目光看着他们,也将期盼的目光看向自己,凌峰只觉得如芒在背。
放还是不放,凌峰一时无法决定,不过眼下这局面,无论放不放,军中都会不稳了。
“东方锦,你好样的。可是本帅怎么知道你是不是故意胁迫这些人来说谎,故意扰乱我军心。没田没地已经是几代的事了,本帅不信你才两日就真的给文县百姓分了土地。原本举事就是为了生存,如果是真的,那本帅就放了他们又如何。”
凌峰这几句话顿时让处于亢奋中的士兵们清醒了些。大帅说的没错,自己祖辈没有田地已经多年,白世子该不会是诓人的吧。
“呸,你个二柱真是榆木脑袋,老夫前几日被白世子接到文县,亲眼看着白世子抄没地主豪强的田地财产,烧毁百姓的借据,又是分银子又是分地的。老夫都想求着白世子去咱们川州解救百姓啊,你倒好,还和白世子对着干。还不赶紧下来。”
东方锦带来的人中突然走出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拄着拐杖,指着城楼上的凌峰气的直跺脚。凌峰一看来人,顿时一惊。
“叔祖,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我不来,难道看着你将咱们百姓最后的指望给毁了吗?你真以为就凭你那点本事和人马就可以和朝廷作对?不瞒你说,我五日前就到了文县,亲眼瞧着白世子怎么智斗那这个地主员外,让他们乖乖的掏银子,交地契,比你可强多了。”
身后的士兵听到这话,忍不住偷笑起来,凌峰站在城墙上有一丝的尴尬。
“叔祖,您就别来捣乱了,这可关系到五万将士的生死,可不是说只要扔下兵器就没事了。您先回去吧。”
说到最后的时候,凌峰的语气里带有一丝的恳求。自己的这个叔祖对自己的帮助很多,面对这个老人家,他还真没辙,也不知道东方锦是怎么把他老人家请来的。
“你说谁捣乱?你个不孝子。我好说歹说才让白世子答应下一步就去咱们川州分田,你要是给我搅黄了,你看川州百姓的口水不把你淹死。”
东方锦好整以暇的掸着没有一尘不染的白衣,嘴角噙着笑,静静的看着凌峰。凌峰则气的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东方锦偏偏还耸耸肩膀,表示又不是我让他这么说的。凌峰气的简直想冲上去和他大打一架。
“二柱啊,来的时候白世子都跟我们说了,我们是受了奸人的蒙蔽,这才起兵造反的。只要你们扔下兵器开城投降,白世子保证一定既往不咎,是不是啊白世子?”
那老汉看着凌峰的时候还一脸的嫌弃,恨铁不成钢,看向东方锦的时候脸上的褶子都扯成了一朵花,生怕自己表现的不够虔诚。凌峰看着自家叔祖这一脸献媚的样子,再次气的倒仰。
偏偏东方锦还故意再给他枪口上撒了把盐,一脸温和又谦恭的扶了叔祖坐在牛车上。转而一脸坚毅的对纷纷看向城下的众人说道。
“本世子还是以我敬宣侯府起誓,只要你们放下兵器,我定力奏皇上,对你们既往不咎。本世子说到做到。”
“二狗子,铁锤……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啊,还不赶紧下来。白世子都说了不治罪了,赶紧跟我们回家。”城下那些村长族老们又喊了起来。
只这一会功夫,城墙上发生的事已经在军中传遍,几乎所有文县来投军的士兵都聚集在了城门处,等着凌峰的决定。不仅仅是他们,其他士兵也翘首以盼,期望东方锦可以快点到他们的家乡。
凌峰黑青着脸,知道大势已去,闭上眼睛,艰难的一挥手。
“噢!回家喽!有地种喽……”文县的士兵们欢天喜地的一涌而出,留下的士兵则满脸的艳羡,再也无心打仗的事了。凌峰叹了口气:敬王,是凌峰对不住你啊!
说罢,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刀,向着自己的脖颈抹去,然而还没有碰到,“噔”的一声,手中的刀被某个东西击中,凌峰手上一麻,长刀应声落地。
“凌将军这是做什么,你真以为你抹了脖子就是对敬王尽忠了吗?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本世子之前说过有事与你相商,如今依旧要和你一谈,不知凌将军意下如何?”
“更重要的事?白世子是指什么事?”
东方锦看了一眼周围,凌峰顿时了然,犹豫了一下,还是请了东方锦进城。随后洪山县的城门再次紧闭,可是这次却关不住几万人归乡的心。
凌峰的语气虽然不善,但是他却大方的承认了南方大势已去这个事实。
“凌将军,本世子是真心惜才,不想你就此丢了性命。况且,对于南方背后的运作之人,你又了解多少呢。你带着这些只为了吃饱穿暖的百姓在前方流血,你可知道,那文县何府里的人却在夜夜笙歌?”
说着,东方锦从怀中掏出几封信件,往凌峰面前的桌上一扔。凌峰狐疑的拿起来,只看了一眼信封的字后,眉头就皱了起来。
“武安伯爷刘裕亲启
伯爷安好。来信已阅,晖感激不尽。今南方万事俱备,军中捷报频传,我等决议征兵扩充,早日打入京城,还请伯爷操劳军装之事。伯爷六十寿辰将至,晖为聊表谢意,特命人送上贺礼。另望侯爷可以联络京中反对势力,为我军大开方便之门。待三军踏破金銮之日,就是你我位极人臣手握一方之时。”
信里还附带一张纸,都是准备的礼单。可惜何晖还没来得及送出,就被抓了,不仅如此,武安伯刘裕也已经下狱。这大概就是命运到安排吧。
凌峰看了礼单后,手上青筋暴露,努力的压制着自己的暴怒,不想被东方锦看轻。东方锦也并不催促,只低头慢条斯理的喝着茶。过了好一会,凌峰才再次抬起头。
“白世子这是何意?”
“桌上还有好几封信,凌将军可以一一看了,有给荆南道左右布政使的书信,还有给京都一些大员的书信。都是何晖的亲笔,想必你也能认出来这字迹吧。”
凌峰并没有再拆开信件,只是将信封上的某某亲启都看了一遍,越看脸色越差。东方锦看凌峰这样的神色,呵呵的一笑。
“凌将军,这礼单可是每一封信里都有。而且都是价值不菲呢。有这些钱的话,你的将士想必可以多吃上几口饭,可是何晖都拿来贿赂朝臣了。不仅如此,这些官员你应该都熟悉的很,最是抵制朝廷新法了。朝廷不是不想让百姓过好日子,是那这个蛀虫在努力掏空大楚的躯干。
何晖写信给他们,想得分他们的支持,帮助南方军。可是他若真的是为民请命,难道不应该去信给整日为了变法而朝堂上争论不休的改革派吗?可是他没有,他的这些信和钱财,还是落在了那些整日想着压榨百姓的人的案头!”
说到这,东方锦砰的一声将茶杯重重的放在了桌上,正入神的凌峰不由一个激灵。他知道以东方锦的人品是不可能造假的,也知道他说的这些一定是事实,可是让他否认自己信仰和忠诚的人,是多么难的一件事啊。东方锦看出了凌峰的纠结,趁热打铁道。
“凌将军,你举旗只因为不忍百姓饿肚子,向敬王报恩。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一旦兵败,小世子将何去何从?就算皇上仁慈不杀他,可是他从此再也没了自由,与奴仆无异。若是皇上听了大臣的建议,杀了他,那你岂不是帮凶?
楚善信不过是个孩童,这些事都不是他选择的,可是他却也承担后果,这就是你报的恩吗?你若真的为敬王着想,就应该努力抚育楚善信成人,做个于国于民有用之人。而不是让他成为南方那些为了满足私欲的人手中的筹码。
南方注定失败,就算面对面交锋,你也不是朝廷的对手。一直以来,都是我让白震故意撤兵,就算想免去不必要的流血。难道你忍心让这些本就食不果腹的百姓曝尸疆场?若是回京,楚善信是无法得到善终的,我已经得到了敬王留下的一些财产,你就带着这些钱,好好抚育他长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