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在北魏时期所修建的直道上,一个身着青衣,批头散发的男人正拎着一根用黑色布条包裹的长条状物事大步前行着。
男人风尘仆仆,满身的灰尘,脚上踩着的靴子已然有些破烂。
看他的样子应该走了最起码有半个月的路。
细雨迷蒙中,直道上偶尔有三三两两的行人打着各色油纸伞从他的身边经过,闻着从他身上散发出的汗臭味儿,都会止不住的皱皱眉头。
除此之外,却是再也没有人将多余的注意力放在他的身上。
男人对于身边行人的嫌弃,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此时他的双眉紧锁,满脸愁容。
自从离开大元上京,一路之上不眠不休的奔波,如今来到了江南,他终于能够松口气了。
前方阳关在望,回想这一个月,他有种如坠噩梦的感觉。
锦衣卫,东厂的人马鼻子实在是比狗还要灵,若非他在帝都从未暴露过自己除了是一个书生,还是一个六品武夫的身份,此次他毫无例外会死在帝都到阳关这一路之上。
黄土色的阳关城在望,附近的官道上有着一茅草庐茶铺子。
细雨迷蒙,路上行人匆匆,茶铺子内生意很是寂寥,只有三两位客人坐在茶铺子外的雨棚下,虽然是在喝茶,可是准确的来说,乃是在躲避这场突如其来的春雨。
男人走进茶铺,在角落一张空桌子坐下来后,便有手脚麻利的小二上前招呼他。
叫了一壶茶,他便自顾自的喝起了茶。
熟悉的味道,虽然已经多年没有喝过,可是再喝依旧如昔。
春雨淅淅沥沥,看样子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茶铺子内那些等着雨歇的人,此时变得有些焦躁了起来。
有两人看着外面的细雨,咬了咬牙冲入了雨幕中,似乎有什么急事。
而剩下的几人,虽然焦躁不安,最终却还是没有勇气冲入雨地,冒着风雨前行。
茶铺内,男人看着这一幕幕,脸上有着一抹追忆之色一闪而过。
与男人一般,坐在角落里喝茶的还有一个斗笠人,男人走入茶铺的时候,他便坐在角落里饮茶,只是斗笠自始至终并未取下,遮住了他的面目,看不清他到底是个青壮还是一个髦耄之年的老人。
此时茶铺内无人注意他们二人的所在,就在男人慢条斯理的喝着杯中渐凉的茶,欣赏着茶铺内那让他觉得熟悉无比的场景,身后桌上那位看起来有些神秘的人,有些嘶哑的声音响了起来。
“多年没有回来了吧!”
声音有些嘶哑,音调不高,可是落在男人的耳中,让男人下意识的身躯紧绷,一把握住了腰上插着的匕首手柄上。
这一个月,从帝都上京到阳关这一路上,暗杀,偷袭,追杀,早已经让他有种风声鹤唳的感觉。
见他握住腰上的匕首,那背对着他坐着的斗笠人,仿似未觉,依旧不紧不慢的喝着渐凉的茶汤。
“你现在要应付的不是我!”
斗笠人的声音落下,茶棚外响起了一声声密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桌子上放着的茶杯内的水泛起一片片涟漪。
“你要是不想连累这里的人,我建议你现在出去还来得及!”
在男人看向茶铺外的官道上的时候,耳畔斗笠人的声音再次在他的耳中响起。
“你到底是谁?”男人转身看向斗笠人,眸子中闪过一抹厉芒。
斗笠人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茶杯,慢条斯理回道:“现在可不是追究我是谁的好时候,我建议你快些,否则这里的这些普通人怕都要死在这里!”
对于斗笠人的话,男人并不怀疑。
他性子也是极为果断,对于那官道上飞速赶来的人的性情,他心里很明白,若是那些人将这座茶铺包围起来,那么这里的普通人绝对会成为一地死尸。
男人不再在茶铺内逗留,从怀内摸出两枚铜钱丢在桌子上,快步走出了茶铺子。
也就在男人走出茶铺子的时候,那斗笠人也不慌不忙的走出了茶铺子,在斗笠人的腰上悬挂着一柄直刀。
先后离开的人,并未引起茶铺内的人的注意。
距离茶铺子五六里地外的一片荒地间,男人被一群身披黑色甲胄,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士围在了中央。
“既然来了,那么出手吧!”
男人双手握着两柄匕首,腰身微微低伏,做好着随时出手扑杀的准备。
“还不是时候,这一个月我们只所以迟迟未对你动杀手,我想你应该猜出来了,我们要对付的可不光光是你,还有你身后的那位道人!”
“你是说赤眉剑师?”男人挑了挑眉头,毫无征兆的哈哈大笑了起来:“杜春,你一个小小的六品登山境武夫,想要用我当饵引赤眉剑师出手?你真是笑死我了!”
笑声止,男人踩在地上的双脚猛地用力,脚底板深陷草皮中,身子宛若被投石车抛出的石块,向着那先前说话的骑士扑了上去。
男人身子撕裂雨幕,手中匕首划出两道耀眼的银线,搅碎前方的雨幕向着一名骑士撕裂而上。
周围的骑士,在男人动起来后,一个个已然拔出了在鞘长刀,此刻见男人扑来,他们也都举起手中的长刀向着男人扑杀而上。
晶蓝的光芒与赤色的光芒在荒地之间不时闪现,荒地被双方激射而出的气劲撕裂出了一道道沟壑。
这是一场武者六境登山境与七境观海境的战斗。
男人早已经踏足观海境数十年,一身修为直逼王朝内的一些宗师,对于杜春以及这些骑士来说,十分的危险。
这都不算是他们警惕的最主要根源,因为在暗中还很有可能有着一尊道门剑仙压阵。
不过,他们这一方却也并非没有后手。
否则,凭他们这一群人,还不敢如此大摇大摆的来追杀一尊七境观海境的武夫以及一尊随时可能出手的道门剑仙。
在这片荒地间厮杀正酣的时候,在距离此地数十里外的一条小溪旁,那先前男人在茶铺子内遇到的斗笠人腰悬长刀,正与一身紫色道袍,双眉呈赤色的道人对峙着。
小溪中的水,在这场春雨中变得大了许多。
二人出现在小溪畔,水还只是漫至溪畔的青石,如今青石已然被溪水淹没。
“元帝还真是面子大,竟然把你都给请动了!”
道人的声音在溪水哗哗声中清晰的在溪畔响起。
“我不是看在元帝的面子上,而是为了这天下的黎明百姓,朱长志坏元朝气运我管不着,可是他竟然陷天下百姓于水火,我作为孤山天下行走,焉能坐视不理?如今你们还想要以这座天下去蕴养出那个家伙,真让你们成功了,我孤山便不用存在在这世间了!”
斗笠人,拔出了在鞘直刀握在了手中。
“所以,今天我不会放你过去的!”
“拦我?我想你师兄应该都做不到吧!”道人捋了捋颌下胡须,讥讽道。
“拦不拦的住,打过才知道!”斗笠人一抖手中直刀,斩碎一片雨幕,身子宛若一只红雁蹁跹而起,直取道人头颅所在。
武夫九境,六境登山,七境观海,八境凭虚,九境凌空。
斗笠人已然登顶八境凭虚,这在世间数座天下来说,都是罕见的存在,是能够和天人一战的存在。
可是,此时道人却是一副胸有成竹的姿态。
丝毫没有将斗笠人放在眼里。
因为他已然是九境凌空境的强者。
是世间武夫最顶端的存在。
天人他都斩过数尊,一个小小的八境武夫如何会被他放在眼里。
斗笠人手持直刀破空而至,距离道人还有数十丈距离,他的身上便涌出了一股透明的气劲,直接将雨幕吹开。
一片绵密的刀芒化作流矢脱离他手中的直刀。
这是凭虚境武者才能够掌握的借法自然,此时那透明的气劲以及明亮的刀芒,便是借法自然的体现。
而这也是武夫八境名为凭虚的由来。
凭虚御风,借法自然。
道人站在溪畔延伸向河床之上的青石上,满头银发被斗笠人出手掀起的气劲吹得缭乱不休,道袍猎猎作响。
而道人依旧岿然不动。
直到那明亮的刀芒落在他头顶上方数丈之地,他那藏在道袍衣袖下的双手飞速跳动,掐了数道指印。
于此同时,在他的头顶上方出现了一面翠绿的玉笏。
玉笏由虚凝实,在它彻底的从虚空中出现后,它开始绽放莹莹绿光,如一轮大日凌空。
照耀的小溪两岸一片莹绿。
“破!”
道人枯唇轻启,一字迸出,如雷音炸响。
那玉笏之上散发出的绿光大盛。
本气势凌厉御空而至的斗笠人,挥洒而出的刀芒瞬间崩溃消散,他的人在半空中如被一柄重锤砸中,倒飞了出去。
那从头顶洒落而下的春雨,也都在此时齐齐倒飞向了天穹之上。
此地于片刻间,雨幕停歇,成了一片晴朗之地。
斗笠人在空中飞出百丈,撞在不远处的小土坡上才停歇下来,摇摇晃晃从地上挣扎站起来。
他的嘴角以满是血渍,胸膛塌陷了下去,肋骨断了数根。
将手中的直刀当做拐杖拄在手里,勉强站直身子,斗笠人吐了一口血沫子,哈哈的笑了起来:“赤眉,你这也不怎么样嘛!再来!”
因为斗笠人带着斗笠,所以他嘴角吐血,气息萎靡,小溪彼岸的道人并无法感知真切,此时看着斗笠人,皱了皱眉头:“没想到,孤山这一代行走还真是有些本事!既然如此,那么接下来吃老道一记断天涯!”
话音落下,道人身前绿光翻腾如出现了一口横向喷薄的喷泉,在喷泉中央一柄造型古朴,有些憨拙的绿铜剑如雨后春笋缓缓生长而出。
绿铜剑生长而出,悬浮在道人的身前急速颤动,发出一声声清越的剑鸣,随后如一道流光向着对岸矮坡上的斗笠人冲去。
矮坡上,斗笠人此时身躯依旧在颤抖,体内那来自道人先前一击的余劲还未彻底散去。
此刻他也顾不了这些,双手握住刀柄死死的盯着那如一道丝线的剑光,等待着那剑光的来临,声嘶力竭的吐出了数字:“孤山凌云破!”
在他大吼之中,他的身上一股股澎湃的气息冲天而起,在他脚下的土坡直接炸出了一个巨大的坑洞,烟尘四散如一片湖泊涟漪,头顶上方那被先前道人的气势激荡向高空的雨幕再次落回,还未降临在两人头顶数丈之地,再次被斗笠人身上的气息激荡向了更高的天空。
本一副泰然自若,信心满满的道人,见此脸色终于变得凝重了起来。
“五十年前孤山刀客冷凌云的绝学,自从冷凌云身死已经消失在了这个世间,没想到你竟然继承了他的衣钵,难怪,难怪你可以成为孤山第一刀!”
在道人呢喃之中,斗笠人手中的直刀劈了出去。
一道如同小山一般的刀罡涌现而出,裹挟着惊人的罡风,斩在了那碧绿的剑光之上。
道人御使的剑光直接崩碎,那刀罡去势不减,直直向着道人冲了上去。
此时,道人不再犹豫,脚步一点脚下的青石,青石炸裂,他的身子拔地而起,向着高空而去。
想要躲避过这一击。
可是他的身子只是来到那刀罡上方数十丈,却是宛若断线的风筝向着下方的小溪坠落而下。
直接坠入了小溪中。
也就在道人坠入小溪中的时候,道人所在的这一岸不远处的一片才开始发芽的野树林响起一阵轰鸣声,随后烟尘滚滚。
待得烟尘散去,那片林地竟已然被这一刀直接抹除了。
道人坠入小溪,失去了踪影,仿佛已经随着滚滚溪水冲向了远方,可是斗笠人却是死死的盯着翻滚的小溪溪面,目光一瞬不瞬。
小溪两岸陷入了短暂的平静。
头顶那冲向高空的雨幕,经过这一段时间已然再次落向了大地,落向了溪面。
也就在雨水落在小溪溪面上的一刻,本滚滚不休的小溪,突然炸开,湿漉漉的道人从溪水中一跃而出,来到了溪面之上。
踏波而行,如履平地。
道人手捏剑诀,在他的手指下方一柄碧绿的长剑剑气吞吐,他的头上银发被溪水浸成了一咎咎显得有些狼狈。
“凭虚境能够将老道逼的如此狼狈,你很不错!”
“多谢夸奖!”斗笠人灿然一笑,手中直刀一抖,他的身上涌出了一股决然之意:“今天拼死,我也一定要拦下你!”
道人淡淡一笑:“那就看你的本事了!”
话语未落,道人手中剑指骤然变动,那手指下方的碧绿铜剑剑柄仿佛绑着一根透明的丝线,骤然弹射而起,在空中挽出数朵剑花,最终飙射向了斗笠人。
碧绿铜剑在空中翻飞,激射而出的剑气将小溪彼岸的大地撕裂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沟壑。
雨打芭蕉万点坑!
这是赤眉剑师的独门绝技,观雨幕而悟出的剑招,曾凭借此招斩掉过一尊天人的臂膀。
山坡上的斗笠人,此时在绵密如雨幕的剑气之下,如同怒涛之中的孤舟,劲风中的灯烛。
“孤山一刀分天河!”
在绵密的剑气之下,斗笠人大喝之中,劈出了手中的直刀。
也就在他劈出手中直刀的一瞬,他头上戴着的斗笠,直接被他身上激荡而起的气息撕裂成碎片,脚下的土坑再次有土浪翻滚而出。
手中直刀冲出了一道数十丈粗细的刀罡。
刀罡蕴含着一股霸道之意,前冲之中那绵密的剑气纷纷湮灭,道人所站的溪面开始不断爆炸,冲出一道道数十丈高的水柱。
小溪两岸的青石块,都在这一击之下化作了齑粉,本稍显浑浊的溪水,当下在这些齑粉的混合之下,直接成了糊状。
“看来这是你最后一击了,这一刀想来损耗掉了你最起码三十年的阳寿,威力却也不过如此!”道人叹了口气:“结束吧,你拦不住我的!”
说着话,道人再次御使着碧绿铜剑,向着斗笠人斩出。
可是,下一刻被道人御使着的绿铜剑,直接沙化成了齑粉,消散了半空中。
“这是?”道人愣了片刻,这才回过神:“没想到,你这一刀不是用来杀我,而是用来困我的!冷凌云不亏是五百年中用刀第一人!而你的天赋,也确实不亏他的传承!”
“罢了,既然如此,那么我们就看看,你是否真的能够阻止我们的行动!”
说话之间,道人隔空摄物,从溪水之中爪来数枚石子握在了手心,随后手指连连屈指弹动。
将手心的石子弹向了此刻斗笠崩碎的斗笠人身周。
“你用刀法困住我,那么我便用蕴含我剑意的石子困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