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十六日自己不在戴毅飞身边,她生芳芳的时候定是十分凶险,不知心里有没有害怕?有没有盼着自己那一刻能赶过去……
她那么宝贵腹中的孩子,拼着性命不要也要将芳芳生下来,怎么会舍得将孩子送自己身边来……
定是觉得护不住芳芳,所以才会忍者剔骨挖心的疼痛,将芳芳送走……
芳芳,芳芳,平平芳芳……
“会的……”邵瑶从胸腔里挤出这一句话来,尾音却轻不可闻,那眼里的温柔与爱意如山般厚重,如海般深沉,亦如月光般凄凉心碎。
“别怕,我一定会找到你……”
芳芳扁了扁嘴,终于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不是要与自己玩,于是秀气的眉毛一皱,清澈的大眼里立马蓄了一层水意,可怜兮兮的模样。
邵瑶看着自己怀里小小的人儿,心里阵阵酸疼灼烧,刚刚隐去的泪意突然又泛起……
…………
时光荏苒,春来春又去,如今掐指一算,离当年戴小侯爷消失也有四年之久了。
今年的的冬来的特别早,雪落得却很迟,盼了许久,年关之前,也就不痛不痒的下了几场,地面都没有被覆盖,便消停了。
新年过去,刚进一月,酝酿好几天的天气就攒足了的水球,沉甸甸的样子终于有了动作,鹅毛大雪飘飘扬扬的洒落了下来,不一会儿,地上就被一层白色装饰。
上京还是上京,巍峨的城门,宽敞的街道,整整齐齐的小楼茶馆饭馆,热气腾腾,热热闹闹,总是有人不受天气挽留,去想要去的地方。
只是老店门口的牌匾更显年久,熟人脸上多添几道皱纹,货郎还在挑着扁担走街串巷,老板们绫罗绸缎,站在门口挺着日渐圆润的大肚腩,活的更滋润。
街上的一个茶楼里,此时正是讲到最热闹的时候,讲的却是老故事,当年青州瘟疫一事,等于是救了周围好几个城的人。后来戴毅飞被人掳走的事情传开了,北边好几个城里的民众便联合上书,请求圣上出兵寻找!
无论怎样,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且不说圣上内心的想法,单说这几百年来不曾见过的联名上书,就足够让人津津乐道,记入史册了!
大家手里抓一把瓜子,双眼冒光的看着台上那个半拉老头子。
老头环视一眼,见大家都眼巴巴的看着自己,一脸期盼入神的模样,心里很是得意,故意慢悠悠用木板轻轻磕一下桌面,砸吧砸吧了嘴,张嘴,“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众人摆手倒喝,老头却不在意,呵呵一笑,手被在身后去后面喝茶润喉了。
“每月月初都讲这个,他讲不腻小爷我都听腻了,哼!”软软糯糯的声音夹在众人不停抱怨的声音里……
视线向上,落在茶馆二楼靠窗户的位置,只见一个粉琢玉雕的娃娃坐在那里,三四岁的模样,身穿浅蓝色的对襟短袍,外面一件镶白狐狸毛的褂子,上面印着可爱的金元宝,腰上一块白色的暖玉,老远看去,都觉得眼前一亮,质感甚好。
也不知是衣服穿的多,还是娃娃本来就身体好,所以整个人都显得圆滚滚,她在头顶梳着圆圆的小发鬓,露出圆圆肉肉的一张小脸,然后同是宝蓝色的发带一绑,在前面打了个蝴蝶结。
说着话时,她正腿盘得圆圆的坐在椅子上,胖乎乎的小手认真的抠着瓜子皮,垂下的眼睫毛长长惹人怜爱,虽然老半天才能抠开一个,但还是无比努力和认真!
她面前的桌子上一片狼藉,干果糕点零零散散摆了许多,虽然各色渣渣掉了许多,但都是吃干净了的。
娃娃对面还坐着一个青衣男子,他五官端正硬朗,嘴角却怪异的含着一抹微笑,看着让人心里发毛,然后那个表情许久都不带换的。
“爹爹说来这里就能等到娘,小爷我都从这么小……”用手掌对着地上比了比,大概到她腰上的位置,然后慢慢升高,比在自己头顶的位置,“现在都这么高了,那个老爷爷却还没有讲完,阿右,我娘亲她到底去哪里了?”
阿右在心里叹口气,稍微动了动酸疼的腮帮子,刚刚将唇角耷拉下来,芳芳不怀好意的黑眸就看了过来。他僵了一下,赶紧恢复原来的弧度,尽量轻声说道,“小主子,咱们该回去了。”
“不要。”芳芳扁了扁嘴,生气的将瓜子放进了盘子里,说话间那双同戴毅飞一模一样的桃花眼里便蓄满了要落不落的泪水,大概是她年岁心,便少了戴毅飞的狡黠多情,多了孩子般的纯洁清澈。
“你们都当我是小孩子,日日跟我推脱,都不跟我说真话。”越说越难过,眼泪就顺着粉粉的脸颊掉了下来,“前几日爹爹带我去参加无聊的宫宴,还碰到了宫里那个讨厌鬼,他说我是有娘生没娘养的孩子。还说了好多好多,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但知道是不好的话,我还跟他打了一架,都没敢告诉爹爹……”
说着说着就扯远了,不过芳芳的注意力也不是那么容易被转移的,转而就想起自己哭得这么惨的原因,于是继续抬头看着一脸动容的阿右,“我且问你,是不是娘亲不要芳芳了,因为芳芳是男孩子,不如女孩子可爱?还是她是在外面有了别的孩子了吗?让别的小朋友叫她娘亲……”
阿右眼里蒙上一层伤感,老老实实摇了摇头。
芳芳用手委屈的擦了擦眼角,并没有被安慰道,“如果她爱芳芳,那她什么时候能回来看看我呢?我都这么大了,而且爹爹也常常想她……”
阿右能怎么说呢?说当年的那些恩怨纠缠,说阿左的死,说小公子的离开,还是说这些年公子的寂寞孤苦,疯了一样去扩张自己的势力,然后从未停止脚步去寻找小公子呢?
都是个人心里难言的伤,自己怎么解释给一个孩子听呢?
“谁说咱家芳芳不可爱了?!”
正在阿右语塞不知如何反应时,不远处的楼梯口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说话间人已经从下面跳了上来。
来人跟芳芳同穿蓝色的对襟长袍,不过更要素净一点,他五官清秀,嘴角微翘,手里还捏着一根鲜艳圆滚的糖葫芦。
“舅舅……”芳芳暗自对阿右冷哼一声,转而就可怜巴巴的看向一脸心疼的蒋锐。
“芳芳,是谁欺负你了?哭的这么可怜。”因为芳芳平时都很懂事,虽然活泼爱闹,但不是轻易会掉眼泪的人。
所以蒋锐当时就沉下了脸,他一边用指腹轻轻擦去芳芳脸上的泪珠,将她抱在怀里,一边用阴森森的目光环视四周,估计芳芳指向谁,他就会去给人家好好教教什么叫仗势欺人!
而蒋锐也是玉树临风的好少年,抱着芳芳的模样简直不要太温柔,如今突然看到他发飙的模样,浑身气势全开,凶相毕露。大家心里一颤,一时都没有反应过来,倒是收了声呆呆的看着换了一个人似的蒋锐。
阿右心里苦笑,无奈的看着芳芳缩在蒋锐怀里的小身子,摇了摇头,不说话。
蒋锐略想了想,便晓得定是阿右做了什么事情惹芳芳不开心了,还让她伤心成这个样子,说是胡闹专门整他也太过了些。
于是冷哼一声,眯眼安慰得轻轻拍了拍芳芳的后背,芳芳难受的打了个嗝,带着哭声说道,“舅舅,芳芳不喜欢这里,以后也不要来这里了……”
“好,以后都不来了。”蒋锐在芳芳这里基本上是没有底线的,说话间不由想起自家可怜的妹妹,如果现在还在上京,芳芳也不用整日被别人嘲笑,更不会这么早熟了。
“过两天我会去临城视察,你若是无事便跟我一起去吧。”蒋锐再不想在这里待下去,更何况芳芳也说不喜欢,所以撂下话就转身下楼了。
不少人将手里的瓜子揣进兜里,抱着袖筒后脚就跟了出去,是非之地,闲杂人等还是避开的好!
茶楼老板这才抹着冷汗从角落里出来,一脸献媚的走到阿右身边,对着他冷梆梆的侧脸看了许久,酝酿好了感情才敢问,“这位公子,可是小店有哪里招待不周,惹了那位小爷不痛快了?要是真是我们店里的错,还望您在她面前多美言几句,多……”
呱噪。
阿右眉头一皱,伸手一把推开面前矮了自己半个头的怪人,快步下楼就要追上蒋锐去,突然就察觉有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且并不是常人那种打量。
他眼里暗光一闪,装作不经意的样子将眼皮一抬,刚好看到对面包间的帘子一闪,一个身影一闪而过,很快掩住不见了。
上京鱼龙混杂,什么样的人都有,若没有恶意,阿右便没有多余的好奇心。他从不会主动去挑事寻凶,但若别人哪怕有点点歹心,想要伤害芳芳丁点的,必死无疑!
所以,还是有一个冰冷警告的眼神从帘缝里传递进去了,阿右知道里面的人在看着自己,他是识相还是找死,就不是外人能决定的了。
从茶楼出来,直直的朝前面走,碰到第一个路口向右拐,从小巷里面穿过去,出口就是另一条展阔的大路。一辆暗色的马车正停在那里,静静的等待着。
雪下的愈发急促,大片大片的落下来,人从门口跑出去绕一圈,回来肩头都被雪花堆满了。才是午时刚过,天就黑压压的沉下来了,像是傍晚的颜色,屋里都要点灯视线才能清明。
街上的行人少了大半,上京今晚比较安静,唯有雪落的“簌簌”声,听在耳里更觉世界安静微妙。
蒋锐一路匆匆将芳芳送了过来,扣了扣车厢后踩着凳子爬了上去,车厢很大,衣食住行都可解决。此时里面点了烛火,也烧着炭盆,暖烘烘的热气让人不由颤着身子抖了抖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