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今日我那冷面爹还问我来着,说王府的红绸都铺到对面街上了,动静闹得这么大,还迟迟不见媒婆带聘礼去谁家府上提亲!不仅仅是我,整个上京都盯着呢……”
戴毅飞握筷子的手一紧,抬头扫了一眼他兴奋表情,眉眼的笑意就淡了下去,“月底才成亲,不急。”
“月底?!”蒋锐拔高了声音,直让饭桌上的两人都看了过来。他失落的摇头,觉得全城的人都被自家老师耍了。
“怎么?”
“就是明日下聘礼,月底成亲也是来不及了,三书六礼,哪个都是不能废的。现下已是一月过半,王府那边还没有什么动静,我看悬。”蒋锐认定是邵瑶说了慌,恐怕是为了京里四起的谣言所想的对策,不由叹了口气,抬头看桌上的红烧鱼只剩了鱼骨头,便顺势放下筷子,再叹气。
戴毅飞也将筷子搁下,觉得吃得太饱,嗓子眼都堵的难受,撇了撇嘴道,“老师跟师母的感情好得很,说月底成亲,就一定会在月底成亲!”
那眼神说不上的凶狠,似乎自己说句不是她便要一巴掌扣过来, 蒋锐本来还想问戴毅飞她为什么会那么肯定的,此时却连忙喏喏应是。
没人告诉戴毅飞成亲会这么麻烦,她也从来都没有想过邵瑶会悔婚,毕竟孩子都有了,她也不相信他对自己完全没有感情!
柳岩松当然不会说,说了戴毅飞肯定就坐不住要去找邵瑶了,那不是给自己存心添堵吗?他心里巴不得两人有嫌隙,自己好上位,其实也有预感,恐怕邵瑶有别的为难,暂时不能来提亲了。
场面冷了下来,蒋锐觉得再待不下去了,突然想起城里面关于戴毅飞跟老师的谣言,此时无心之话怕是戳到了戴毅飞的痛处,转而又想不通戴毅飞的脑回路了。
按理来说,若老师跟那女子成不了,戴毅飞自然就有机会再争取老师了,偏偏她气愤恼恨,倒似那被诓骗的女子是她自己了!
不过不论怎么样,都与他无关就是了,蒋锐忙起身说要告退,戴毅飞也没什么心情再装模作样,便随意摆了摆手。
走到门口时犹豫着扭身,看到戴毅飞恍惚的模样,连那一向灵秀的双眼都暗了下去,只余侧面一对长长的睫毛一颤一颤,平添几分无辜委屈,不知怎么心里心里一动。
倒也不是什么旁的感觉,就是忽然想起自家那苦命的妹妹,虽然那时年纪小,却依旧记得她软软糯糯的模样,喊自己哥哥,吧唧一声亲在自己脸颊处。
有什么不如意的事情,就爱嘟嘴坐在角落里不说话,也是这样长长的睫毛,黑漆漆的双眼可怜巴巴的看过来,人的心便软的跟水一样,只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里。
犹记得那时宝宝还在生病,好多日都软绵绵的,本来胖嘟嘟的身子也瘦了一圈,娘亲心疼,暗里不知流了多少眼泪。
宝宝不爱喝药,每次都要闹着让自己给她哼曲做丑,自己大他一岁,正是调皮捣蛋的年纪,刚识了几个字,便觉得难为情,于是那日下午便没去妹妹的楼里。
第二日,骤然听到娘亲凄厉的哭喊,看到府中下人焦急的四处寻找,嘴里喊着宝宝,看到爹爹红着双眼去府衙报官……
一切都显得那样虚幻不真实,他张大嘴巴站在妹妹的屋里,手里还捏着下学时买的糖人,房里却空空荡荡,冷的人四肢百骸都动弹不得……
其实这些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连宝宝的脸都不记得了,只是那样揪心难过的模样,却是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了。
戴毅飞抬头,撞进蒋锐闪烁的双眸里,他不知想到了什么,整个人都被颓然落寞覆盖,大抵是十分悲伤难过的,“你怎么了?”
该难过的不应该是自己吗?
蒋锐回神,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只是忽然想起,老师今日怕是被圣上召进宫里了,你若是有事,便等明日再去吧!”
戴毅飞点头,“哦。”
蒋锐便大步离开了。
后来送鱼的小奴回来,果然正碰到宫里来人,邵瑶不曾尝鱼,匆匆就跟人进宫了。
半夜时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戴毅飞在梦魇中徒自挣扎,阿左进来检查窗户时听到床上的响动,便点了蜡烛,摇醒了满头大汗的戴毅飞。
半响还是心悸。
阿左倒了一杯热水过来,有些担忧,“小公子,您好点没有?”
“总感觉心神不宁。”戴毅飞呢喃,伸手接过水杯捧在手掌心,不过一日不见,便觉得自己有点想念老师了。
阿左也是满怀心事,一边也相信公子能解决掉所有的问题,遂笑了笑,伸手帮戴毅飞拉了拉被角,“您就是太紧张了,奴听他们说,快要成亲的人都这样,容易生气,也爱发呆。”
戴毅飞心里知道不是这样的原因,但也不爱自己胡思乱想,便叹,“应该是了。”
既然碰到了饭点,王爷也盛情邀请,戴毅飞便顺势坐了下来,舀一碗粥吃的食不知味,“父王,老师可说了什么时候能回来。”
王爷是个心大的,觉得今天是个好日子,还跟别人说好了去郊外打马玩耍,于是毫不在意的猜测,“如果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估计等下朝了就回来了。”
本来还以为邵瑶是诚心要嫁人,他打了鸡血似的折腾了这些天,眼看邵瑶不声不响像忘了成亲这回事,王爷终于不甘心的承认,自己怕是被儿子戏弄了。
既然成亲是假,他就不用繁忙,空出了大把的时间,自然是要找乐子消遣的。
戴毅飞还是不放心,昨夜积攒的怨气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都散了。王爷迫不及待的出府玩去了,她便立在廊下,看着府里红艳艳喜庆一片,微微有些出神。
她身子弱,不适宜久站,况且腹中还有孩子,阿左被留在了府中,阿右便觉得自己该细心一点,觉得差不多了,就劝戴毅飞回屋里待着。
戴毅飞叹了口气,实在厌烦了自己这身皮囊,但到底不再是一个人,她伸手摸了摸腹中的孩儿,转身进了屋子。
太阳慢慢透出云层,慢悠悠爬的老高,将大半个房间都透入阳光。茶水过了几次,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沉重,阿右想起那晚上自己从宫里接出来的信,让一向冷静自持的公子都变了脸色,心里不由灼急起来。
王锁被王爷留下来服侍戴毅飞,眼看日头浓烈起来,就进来问道,“小公子,王爷出去时留话说中午不回来了,您看现在要不要摆饭?”
戴毅飞肚子里全是茶水,闻言猛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都这个时辰了!宫里可散朝了?老师怎的还没有回来?”
以前邵瑶也有被皇帝留在宫里,几天不回来也是常事,王锁觉得戴毅飞有些小题大做,便安慰道,“听闻兴城出了大事,昨夜有好些大人都被召进了宫里,世子爷身居要位,自然要替圣上分忧,您且不要担心,该回来的时候自然就会回来。”
昨夜半夜起雨,叮叮咚咚敲了一夜屋顶,戴毅飞没听到街上有什么动静,隐约有几声犬吠,她也没放在心上。出大事便出大事罢,偏偏巧在兴城,兴城她还待过几日……
“可知道召了哪几位大人?”戴毅飞侧头紧跟着问道。
王爷不是看上去那样没心没肺,邵瑶不知何缘故被召入宫,他自然也担一半的心。
王锁犹豫了一下,想到王爷和世子对戴毅飞的信任跟宠爱,想了想如实相告,“当时天黑雨打,没看清楚人,但袁家、李家、许家的马车还是很显眼的。”
见戴毅飞一脸茫然,又补充,“说来,您与袁家大公子袁绍还是颇有缘份的,想当年他在京里也是十分风流的人物……。至于李家,虽说李太傅不再参政,但家里还有其他公子,也是十分优秀的。”
“那许家呢?”
“许家……,许公子不在,府里就剩下旁支的本家兄弟,一向本本分分,倒是十分的不起眼。”
原是许岙二叔家的独子,生来便唯唯诺诺,没什么大才,靠着许岙,在京里谋了一份清闲的官职,已经订了亲,年后就要嫁给李家旁系的女子做侍郎。
戴毅飞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捏着下巴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王爷出门了,她连个商量事的人都没有,“算了,既然老师迟迟不回,那我就先回府了,等你家公子回来了,记得给我回个话。”
王锁应是。
戴毅飞带着阿右风风火火的出了府门,“去最热闹的街上!”
阿右心里亦似被火烧,跳上马车后便扬起马鞭甩了一下,“驾!”马儿吃痛仰头嘶鸣,猛的朝前蹿去。
唉,要是阿左在这里,也由不得这主仆二人这样胡闹了,阿右做事不经大脑思考,不想这番颠簸戴毅飞是否受得住,若真出了事情,怕是万死都抵不了罪。
兴城的事被有心人有意压制,直到昨晚邵瑶入狱才如火山爆发迅速蒸发开来,昨夜叫几位大人入宫就是为了此事,且不说商定的结果如何,就今早龙川在金銮殿说出此事,已然引起了轩然大波。
以蒋锐为首的邵家门生,和以袁家二公子为首的蒋家代表,就凶手是不是邵瑶这件事展开了生动辩驳,在朝堂上争执得面红耳赤,到激动的地方就差动手踹人了。皇帝几番制止无果,拍案怒斥了几句,最后没争出什么,双方不欢而散。
当然,今早只是一个小小的试水,这一个小石子投下去,注定要卷起不平凡的风浪,稳定了许久的朝堂,肯定要经此重新洗牌。
还不到半个时辰,茶馆里已都在议论纷纷,好像邵瑶真是那十恶不赦的坏人。这世道女子稀少,常被人护在楼里,见外人都是少数,又怎么会得罪别人而被仇杀。且自记事以来,就从未听说过有谁家姑娘被人残忍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