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邵瑶微微挑眉,离得近了,看得清他的五官,只觉得有点心虚。
遂摸了摸鼻子,扭头看到的柳岩松,他大约读懂了戴毅飞眼里的意思,所以很懂事的站在她身后,笑眯眯的一语不发。
局面有点诡异,戴毅飞发挥自己不要脸的特质,硬生生将话题了做了个了解,“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去了。”
…………
此处歌舞升平,远处却静逸安详,在苘国与靖国的交界处,一个三进出的小院里。本来漆黑黑的院里突然点了烛火,橘黄色的光照亮室内,投两个人的影子在窗上。
进到里头去,只见一个身着黑色衣裳的男子坐在桌前,手里勾着一把匕首无意识的把玩着,眼神却认真的盯着桌上的茶杯,看着空气中转眼消散的水雾。
他发鬓梳的整整齐齐,头上突兀的插着一根白色的发簪,那双眼睛如覆寒冰,自然而然流露出不经意的杀心。似乎连那茶水都避其锋芒,不过片刻就消了汽雾,茶香也淡到轻易嗅闻不到。
地上跪了一个绿衣男子,可以清晰的看到他周身在细微的轻颤,房间里宛若实质的压力,让他内心的恐惧不断加深,冷汗伴随着细小的鸡皮疙瘩,不一会儿就湿透了整件衣裳。
终于,那茶水凉透了,黑衣男子便用匕首敲了敲杯壁,然后终于开口,“为何这么长时间都没有消息?不是说过将她抢回来的吗?!”
绿衣男子浑身一渗,猛的抬头,露出一张惨白的脸,细看不正是年节晚上出现的刺客吗?圣上的人在前,他们的人在后,都身着不同颜色的衣裳,武功路数也实在俊秀。
后来被一阵奇怪的笛声牵引,没怎么交手便纷纷撤退了,邵瑶调查他们许久,却也不曾得到任何蛛丝马迹,没想到两拨人马相距也不过十里。
“自那日从青州回来,许多兄弟都染了瘟疫,后来虽然参照了那位贵人的法子,可因为没有得到治疗,药方也不甚明了,所以很多都没能够救回来。”绿意男子眼里一闪而过痛苦,他们都是自小就在一起的,虽以冷酷绝情示人,可多次的生死相依,也让他们有了不同寻常的默契。
杀手也是人,没有冠上这个名头,也该有七情六欲。
“我是问剩下的人!”黑子男子侧过来了头,露出一张猛看平淡无奇,细看却心生惊艳的脸,若不论他气质,那眼睛也是十分漂亮的。
换一身衣服,腼腆一笑,那日在街上惊鸿一瞥,戴毅飞还在心里赞他气质若竹,再看时他又低头唯诺,就怀疑自己眼神看岔了。此时他褪去伪装,露出本来芳华,既是那日年节晚上悬在房梁上面色复杂的男子,也是胆小谨慎从不敢抬头直视人的林枫!
“那位贵人身边有高手,奴带着他们几次偷袭,均未得手。”绿意男子声音干涩,余光却盯着那把不停旋转的匕首,“且他们警惕性很高,奴认为已打草惊蛇,得手的几率并不大!”
林枫眼睛一眯,像一跳弓起腰腹的毒舌,绿意男子胸口一滞,“奴办事不利!有负主子所托!奴该死!”倒也不如给个痛快,也比留在人世生不如死的要强。
“我要的是戴毅飞,我要你的命有何用!”林枫倾耳听了听窗外的动静,“不日他们便要启程去上京了,这是你们最后的期限!”
“戴毅飞身边有人护着,那就先将护着她的人除去,正好新仇旧恨一起,也省了我多跑一次!浪费时间!”林枫将匕首扣在桌上,拾起桌上的冷茶一口灌进嘴里。
“他不是有个青梅竹马吗?!还是尊贵的皇后娘娘!当今圣上自诩痴情种,那就拔他的逆鳞,让邵瑶这个弃夫去奸杀他的心头好,到时候他们自相残杀!她身边自然没有人护着,我再亲自去接她回来!”
绿意男子目光一定,“是!”
“去吧。”林枫执起茶壶,慢悠悠给空掉的茶杯重新倒满绿色的茶水,以一种匀速到极致的力道。
再过几日,天上的月亮从满月再到镰刀似的寡淡,戴毅飞用被角盖住肚子,刚刚还在盘算明日要启程去上京了,心里思绪万千。翻来覆去后好不容易酝酿了点睡意,就听到外间富平轻轻唤她。
戴毅飞睁开双眼,屋里角落的烛火还没熄,因为没有月色,所以外面很黑。她披了外衣坐起来,看到窗外富平的身影,就问他有什么事。
富平说有话要说。
戴毅飞犹豫了下,下床耷拉着鞋子去给他开门。
外面夜风温柔的吹,后背稍有的热汗瞬间就蒸干了,戴毅飞精神一震,转身打了个哈欠往回走,“这么晚了还不睡?”又道,“进来把门拉上。”
富平还穿着白日里的衣服,说明他还不曾休息过,进来时戴毅飞才看到他怀里抱了一本书,灰色的封皮,左边用白色的粗线串在一起。一看就是手工制作,没什么技术含量。
富平在戴毅飞疑惑的眼神下,将那本书放在了她手边,“这是奴祖传的医术医方,原来的那本被奴的父亲烧了,这本是奴重新默出来的。奴将它送给您,日后奴不在您身边,您也可自行翻看,最好能熟记于心,然后烧了它。”
戴毅飞毫不在意的扫视了一眼,转而看向低头的富平,“第一,我知道像这种祖传的医方都是不传外人的,我若贪去了,你日后如何向你家里人交待?”
“第二,我这人比较懒,对于医术方面也没有特别明显的兴趣,再说你一直都在我跟前,我何苦要费那个心思去学?!”
富平恍若未闻,平静的阐述事实,“明日奴不会跟您一起去上京,奴是平梁家的后人。先皇多年找寻欲杀之而后快,甚至给圣上留了密昭,假借报恩之名引我上勾,凌迟处死都嫌皮不够厚的!”
“奴不能跟在您身边,京里四处都是眼睛,奴的身份肯定瞒不住,奴不能害了您。”富平苦涩的勾了勾唇角。
戴毅飞伸手拍了拍额头,“你不说这事我还忘了,明天我就去跟老师说你的事。当初老师能留你在府中,日后也能留你在京中,你不要担心,赶紧回去睡吧,明天还得早起。”
富平摇头,顺势就说出几日前的事,“奴去求过邵大人了,邵大人说不能保奴。毕竟事关重大,奴也不想连累其他人,所以,您还是不要去为难邵大人了。”
戴毅飞看看富平头上还未褪去的纱布,心里很不是滋味。想这大概就是那日求情留下的,自己还想着去问问老师的,近日交接事多,竟然耽搁到了现在。
如今,她还真的不好对邵瑶贸然开口,想了想故作轻松的笑了笑,“我如今也是侯爷了,虽然并没有实权,可别人也总得给三分薄面。等秋天我科举高中,众人之上的时候,肯定会有能力保护你……”
“奴其实不是个男人。”富平双手微颤,略显阴柔的五官被紧张覆盖,他咬着右边腮帮子的软肉,吃了一嘴血腥味才慢慢平复心里痛苦到麻木的感知。
“嗯?”戴毅飞上下打量他一眼,着重放在他胸口处,平平的,就是不知按上去是怎样的手感,莫不是女子?同自己一样作男装?
富平跪在地上,扬起脖子看向戴毅飞,“您看奴才,从来都不长胡子,不变声,也不生长喉结。等奴再长大些,声音就会变得很恶心,娘娘腔,老了也是一样,跟个怪物一样!”
戴毅飞眼里有一瞬间的茫然,她看着富平眼角隐忍的泪光,似乎没有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奴以前有很多的兄弟,母亲生下奴之后就去了,奴的爹爹是夫子,大爹是平梁家后人。平梁医术传女不传男,他们都说奴是女子,奴也以为自己是女子。”
“后来平白遭祸端,家里没落了,爹爹生病时日无多。去之前告诉奴,奴是男儿,只是为了骗这平梁医术,便将奴的下身割去了,以期能瞒天过海,他说他后来每日都在愧疚和谎言中惶惶不可终日……请求奴能原谅他。”
“奴怎能原谅他!人心怎能如此扭曲!平梁医术与奴又有什么关系!原谅了他?!好让他心里释怀吗?!我偏要让他死不瞑目!”
相反,这里的人们生育能力低下,生育女子更是稀少,男子割了下体不正是对新生命的拒绝吗?对于一个极度渴求生命的朝代,这样的做法无疑是可耻的,国家为了不让事态恶化,只能想法设法去排除一切隐性威胁……
戴毅飞迟迟不能回神,富平语气里的怨怼恨意那么明显,她感同身受,喉咙里哽的难受,放在膝盖上的双拳不由紧紧攥在了一起。
富平晓得被人欺骗的感觉,他生平也最痛恨这种感觉,之前面对戴毅飞好几次都没有鼓起勇气,生怕她露出跟别人一样厌恶的表情。那他还有什么活下去的理由呢?什么冷冰冰沉默寡言,都是自己虚伪的遮羞布罢了!
现在好了,他再也不用整日惶惶不安,就怕哪日被别人发现说出来了,遭到戴毅飞的遣责厌恶。心里反而轻松,不然还能怎么办,最坏的也是那样的结果了。
“其实就算邵公子不说,奴也会向您坦白一切,奴也不会跟您去上京的,奴……”
戴毅飞伸手揉了揉眉心,她害怕自己眼里的怜悯或者别的什么,会伤害到此时敏感的富平,人都是有自尊心的,这个时候他们并不需要安慰。更何况,男子的下身残疾,应该是十分说不出口的,毕竟……
剩下的话难以启齿,戴毅飞半响才抬头,却见脚边的富平一脸死灰,眼里黑漆漆的不见一点光明,像是对眼前、身边的一切都没有了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