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第一次见到戴毅飞的场景,她长的瘦小,巴掌大的小脸,每次都是笑嘻嘻的模样,只是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里,是半分笑意也没有的,看着自己时满是警惕和防备。
像一只炸毛微笑的刺猬……
如今一晃,时间都过去半年了,他却还想着在邵府时同她相处的日子。总是在房间就听到她蹦蹦跳跳的脚步声,从回廊的这头跑到那头,笑声从外面传到里面,像是她独有的打招呼方式,老师,我来了……
自己本身喜静,开始觉得很闹,她裹着一身冬日的寒冽跑进来。双眼亮晶晶弯成月牙的模样,满是信任濡慕的望过来,自己本想好的责备之词,就自然而然的消散了。
他教过很多学生,却从未有一个像戴毅飞这样,他们都谨言慎行,态度很是恭谦,永远与自己保持三步左右的距离,也唤自己老师,但远没有她的听着悦耳。
有次夜里做梦,竟然也梦到了她,鹅黄绣白玉兰长裙,长发垂坠在身后,没有挽鬓,粉黛未施。边嬉闹着要拉自己去放风筝,他在心里受着煎熬,却看着梦中的自己同她一起牵手跑向远处,天很蓝,草很软,那是个让人心醉的地方。
后来挣扎着起来,发现身上全是冷汗,折腾着又洗漱完毕,后半夜却一直都睁着双眼,第二日起来戴毅飞过来请安问好,他便格外严厉了些。
此时想来,有些事情早在不经意间就露出了端倪,可笑他迟迟看不透,反而端着姿态,以为能骗得了自己,骗的了世人。
“咳咳咳……”身后传来阵阵咳嗽声,邵瑶依旧坐着纹丝不动,李静思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撑死半边身子看站在门口的邵瑶。
“我听到了刚刚外面的呐喊,是不是,我可以活下去了?”她的声音暗哑,说话时嗓子里面都拉着痰,恶心的感觉从心里泛起来,让李静思皱了皱眉头,厌恶的捶了捶自己的胸口。
“就是那日在你房间看到的那个学生吗?”李静思心里下意识生出一股不舒服来,她皱了皱眉头,想起在邵府时戴毅飞灵秀的神态来,总觉得不喜。念在她救自己的份上,没有在面上表现的特别清楚,反而对着阿右道,“药给我端过来罢。”
阿右看了一晚邵瑶,对他说道,“您的药奴放在房间了,这会儿那边应该没人了,您身子不好,快过去休息会儿。”说完等他点头后,这才转身朝李静思走去。
外头烈日当头,四月的天,万里无云,虽然偶有凉风吹过,但也止不住后背一阵阵的冒汗。戴毅飞放下手里的扫帚,一手遮着头顶,眼睛眯着看向远方,一手放在身后揉揉酸疼的后腰。
柳岩松终于看不下去了,气冲冲的过来夺走她手里的扫帚,几下挽起自己的袖子开始“刷刷!”扫地。眉毛上挑眼尾含怒气,七分颜色都亮艳到了十分,只那扫地的动作十足不伦不类,他却自我感觉良好,扭头时面上已经只剩得意。
“你瞧,我扫的还可以吧?!”其实不过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看向戴毅飞时双眼发光,已然是情根深种的痴情模样了。
戴毅飞拍拍自己的双手,乐的轻松,自然卖力的夸赞,“好,特别好!”
柳岩松倒不傻,嗤笑一声,当看到她鬓角的热汗时,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也认命了,任劳任怨扫来扫去。
整个谷场仿佛突然多了生机,只要是能出力的人,哪怕身体不好,但还是尽其所能的打扫着,人多力量大,不一会儿场上就看起来整洁了许多。
各类动物的尸体被运出去,阿左带人用推车装好,去不远处的地方统一焚烧掩埋,来回好多回才解决完毕。然后就是堆放在一个房间的死尸,腐臭味都散出去好久,戴毅飞让每人都带着加厚的口罩,没有口罩的就撕布料绑在面上,将就着用。
听闻青州有人能治瘟疫,从隔天起,就有源源不断的病人从远处浩浩荡荡往青州赶过来,谷场的空间有限,不过三天的时间,青州街上都是随地躺睡的农人!
新来的人依旧按村编队,每日由其中年轻有力的少年来领药汤,领消毒药汁。然后让其中有医术的人来负责把脉了解每个人的情况,傍晚时分来谷场同富平交待,病情严重者,再由富平亲自把脉整治。
戴毅飞也马上让人连夜赶工书写防范瘟疫的具体步骤,然后张贴在街道的墙壁伤,规定识字的人不时朗读一遍!
每日不断有受不住的人死去,可活着的人,病情却在有效的控制,新增的病人也在慢慢减少!说明戴毅飞的做法是对的,说明富平的药方是正确的!
一时间街上张贴出去的步骤成了众人疯抢的对象,就算贴的再多,第二日一早也会被人撕抢的干干净净。手工的东西费心费力,有点供不应求。
戴毅飞看着邵瑶阿左等人熬红的双眼,咬牙选出了会雕刻的木匠,然后用方木块雕出要用的字,然后排版扫墨印刷,效率大大提高不说,关键是终于没有人再夜里摸黑来偷抢了!
最让她意外的,莫过于被夫郎们藏起来的女人了,不管是否感染瘟疫,他们都不曾放弃,日夜守护,哪怕会给自己染上瘟疫,也都不离不弃。印象最深的,大概就是青州财主家了,十几个夫郎跟妻主死在一起,下人们不敢逃跑,日日悲涕,等阿左去的时候,尸体都放臭了。
幸运的是,五日后,不再有人重新被感染,然后是闭门不出的大夫,有些心肠善良的,就开始将贮藏得药材大摇大摆送去谷场,然后顶着厚厚的口罩去帮富平的帮,同时也存着学习的心。
不送去不行啊,不管看守的多严,第二日一早起来库房的门总是敞开的,他们也不多拿,就拿一天够用的……与其那样,不如自己大大方方拿出去,看这风头,日后则少不了自己的好处!
有一就有二,不管是真情还是假意,接二连三的药材被送去谷场,口里仁义道德天下兴亡说一套,然后少不得戴毅飞出去虚与委蛇一会儿。
最后是那些闭门不出的普通庄户人家跟地主乡绅们,不管是布粥还是捐床褥衣服,总算是尽了点心。不过做的最多的还是戴毅飞版口罩,多是一次性用品,人手不够,就靠着这些人接济了。
而后是青州城周边的所有村落,有遗忘没有焚烧干净的人或动物的尸体,在几天之内,都一一排查解决过好几遍。
索性,这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半月过后,远在千里之外的圣上,除了忏悔吃斋念佛,终于有了点实质性的动作。宫里太医院的太医结对而来,另有大批粮食从国库拨出,以期能安抚民心。
得知这消息,外强内虚的邵瑶终于终于歇了一口气,这一歇就似是失了精神气,本来看着很好的人,晚上就发起了热,中间吐了几次,眼看着就不好了。
戴毅飞本来在外面查看水源,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脑袋中的血一下子就抽干了。富平不在谷场里,后来另建了专门收纳女子的府院,他就时常奔波去哪儿,晚上肯定是不在的。
“来人!给我马!”一开始是懵的,后来冷静下来,就直接抢了旁人的马,动作流利的翻身上去,马鞭一甩就朝前奔去,不忘回头嘱咐呆傻的阿左,“快去找富平!”
“你个不要命的小子!摔死了你我也能多活几年!”柳岩松气的鼻子喷粗气,左右寻不到出气的东西,差点一脚踩在河里。
“小公子!”阿左眼睛一动,踉跄跟着跑了十几步的距离,看到戴毅飞摇摇摆摆的身体,心里惊悚万分,她不会骑马啊!
哪里还管的了那么多,戴毅飞是不会骑马,可白露会啊,骑马射箭都会。这些东西本能的还是存留在她体内,不管是戴毅飞还是白露,只要握住马缰,其余的就都不是事。
阿左心如火烧,只能眼睁睁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暗色的夜里。
一路摇晃着回到谷场,很多人都等在大门口,几盏灯笼闪烁着光芒,照亮本来黑漆漆的大道。众人看到戴毅飞忙迎了上来,她外出几日没有回来,大家也很是担忧,顿时围上来,七嘴八舌的说了很多。
“小公子您可算回来了,邵公子午时还在外头教大宝二宝他们念书,天麻黑的时候说不舒服去休息了,不一会儿就听阿右说不好了……”帮着牵马,扶她跳下来。
膝盖本能的酸软了下,戴毅飞小走几步才开始奔跑,“富平可回来了?!”
“差二黑去寻了,这会估计也快回来了。”
戴毅飞一把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扯下来,旁边跟跑的青年顺势就接过去。她脑子还算清楚,有条有理的吩咐道,“将今天午时同我老师接触过的孩子都聚起来。要不就是里面有潜在的患者,要不就是老师自身……怕要给孩子们过去病气了!叫那个什么堂的大夫先过去给看看!”
“是!”青年抱着披风撒脚丫子就跑!
戴毅飞在邵瑶的门口前停下脚步,转身无奈的看了要紧跟在身后的大片人群,“病人需要静养,你们就各自扫了罢,如果有什么消息,我自然会让你们知道!”
“啊?!哦,是!”
“是!”
“……”
她几日都没有回谷场了,大伙念叨了许久,猛的见了面自然忍不住多看几眼稀罕稀罕,猛的听她这么一说,都默默的将抬起的腿收了回来,冲她不好意思的讪笑。
戴毅飞摇摇头,也顾不得说什么,直接进了屋子,只见里面就一个阿右在服侍邵瑶擦脸,看到她时眼眶都红了,站起来难受的喊了一声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