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字二号房住着一位书生。
温岚家中薄有余资,父辈本是走马贩卒,做着北买南卖的生意。后得运至,接了笔大单,结了位贵人,从此买卖越做越大,终是成了十里八乡都数得着的富商。
虽然家境殷实,温岚却也从不惹是生非,温父吃了腹中空空的苦,便给温岚请了个有名的老学究来教导。老子有心,儿子也争气,温岚十三岁便可出口成章,作诗成赋。更是一目十行,短短五年就承下了老学究一辈子的学问。那有名学究告别温府时,曾直言,若说天下学问十斗,思王曹子建独占八斗,咏言可占一斗,天下人共分一斗。
及冠时被老学究赐字‘咏言’的温岚站于门前,长揖不起。
出了门,唤来小二打水洗脸,温岚穿着随意,料子讲究却唯独没有什么做工,看上去很是朴素。一股子书卷气,平白的在脸上增添了颜色,使得不怎么出众的面容变得有些出众。
沿着台阶下楼,腰间不甚名贵却也有些成色的玉佩敲击着扶栏。
坐满了。
过了辟谷,早已不用吃食,刘余逸叫了碗白粥,一碟咸菜,不为裹腹,习惯了。
“兄台,一个人?”温岚走过来,扫了一眼周围。
刘余逸顺着目光看过,了然笑道:“请坐。”
唤来小二,温岚让其备上一份与刘余逸一样的饭菜,临了又叫了壶茶。这才开口说道:“在下温岚,广陵府新塘县人。”
刘余逸正准备离席,听温岚开口,也就又将屁股粘在了长凳上,“刘余逸,江都府怀青县。”
“倒是个山青水秀的好地方,年前跟着父亲曾经走过一次怀青县。”听说来自怀青,温岚倒是有些欣喜,“还有两日便要开考,刘兄也是来赴考的?”
“考?考什么?”刘余逸不解。
温岚倒也不算惊讶,“那便不是了,本朝开元皇帝下旨,每七年举试一次,先由县里组织筛选,继而府试、道试。每道择百人再去安蓟参加殿试,最后才能评出个甲乙。这次出门,本来一直都住头号,只讨一个吉利。谁知昨儿头前客人刚退,就有人住了进去,稍后刘兄若是无事,便与我一道去找那位商讨一下。如何?”
刘余逸神色古怪,这时小二上了茶,温岚起身,选出两个杯子,给两人各倒一杯。是平常的花茶,刘余逸闻着茶盏的馨香,笑道:“好啊。”
温岚初还有些疑问,看刘余逸推开了头号房,便开始收拾东西,不明就里的温岚立时怒起,拨开刘余逸的手便开始呵斥,刘余逸还是第一次领教到儒生的厉害。慌忙解释,以至于将小二都叫了过来,这才让温岚相信刘余逸便是这头号房主人。
了解清楚的温岚怎么也抹不过去面子,就过来帮刘余逸一同收拾,手才触及长匣,就好似针扎一般,不禁叫了出来。
“温兄?”
整条手臂酥麻的温岚指着斜倚床案的长匣,“这是什么东西?好生厉害。”
刘余逸抓过温岚手臂,右手上下摩挲,就在温岚眼光越来越怪,忍不住要开口时,刘余逸问道:“好些了吗?”
重新控制了手臂,温岚轻叹道:“刘兄不是一般人啊。”
刘余逸也没结过话茬,温岚也不好再问。
换了房间,温岚靠在刘余逸曾靠过的窗边,一样的大道,风景却迥然不同,两匹骏马横掠而过,扬起的风尘带动行人,一声声谩骂还未开口,又有四匹红骏赶上,骑者无论男女,皆是红衣红帽,腰间挂着令牌,马上挂着长刀劲弩,头前一人帽上挂着天鹅白翎,后面三人也都是黑红鹰毛。
路上行人噤声,若是乡下小县,没准还会出几个无赖泼皮对着马屁股嘶吼几句,此刻金陵大街却鸦雀无声。
路边小馆内,一桌上食客待的没了红骑踪迹,这才敢低声对同伴说道:“余奇又开始走动了。”
古兵法云,‘八阵,四为正,四为奇,余奇为握奇。或总称之。’安蓟余奇,从来只属于姜虞最大的家族调遣。
而此时这最大家族的家主正冷着脸看着跪在面前的年轻人。
年轻人一言不发,座上中年人许久才轻叹口气,“起来吧。”
年轻人身着长袍,左边袖口绘以黑白阴阳鱼,衣领直立,开襟长袍一直延伸到膝下。站起身,年轻人仍旧低头不语,中年人身着贵气无边的黄紫色袍服,他沾了墨,边在桌案上的奏折上批注,边说道:“伯约,不是父皇不肯,实在是我百里家从来就没有那所谓的仙缘,也更不可能有仙缘。舍了修为,来掌社稷不好吗?”
百里伯约终是抬起头,“恳请父皇改立太子。”才站起没多久的皇子,又跪倒在地。姜虞国君主拍案而起,砚中浓墨飞扬,晕染了刚刚才批注好的奏章,百里昌宏呵斥道:“江山社稷比之你一厢之愿如何?本朝才经两代,你就要重蹈罗空覆辙吗?你今日若是执意出宫,我百里昌宏就没你这个儿子。”
百里伯约面无表情,叩头说道:“姜伯约谢过圣上。”抬起头,姜伯约站起,复又跪下,行了个三跪九叩大礼,“不肖子百里伯约拜别父亲。”
姜伯约走出宫门,致经殿内许久才传来长叹,随之便是威严的嗓音传出,“康德。”
当朝大太监走进门,百里昌宏闭眼说道:“太子百里伯约病逝,太子之位改立二皇子百里成纪。去找廉文康,拟旨去吧。”
“喳。”康德面无表情,对刚刚出门的百里伯约之死一点也不惊讶。
见康德不走,百里昌宏想了想,“他拜的哪家门派?”
“启禀陛下,大皇子拜在了冲虚祁阳真人门下。”显然不仅仅是皇帝贴身太监的康德低头答道。
“祁阳真人为冲虚派前任掌教真人,此次特地出关收徒,足可见伯约的天资。”致经殿左面是一方长柜,除了平时批阅的奏章,还摆放着平日里看的书籍,就在这长柜中间,骤然两分,一条隐约带着光亮的暗道中,走出一中年男子,面貌不扬,头戴纶巾,郎朗开口道。
“方先生。”在中年人出声时,百里昌宏就已然起身相迎,待得男子走出暗道,两人已经近在咫尺。
姜虞皇帝说着,看了康德一眼,康德受意,躬身道:“奴才告退。”
康德低头后退,走出殿门,余光已经看见自家主子已经将方先生请到桌案前,亲自搬了凳子。合上门,没来由的打了一个寒战,已有六旬的当朝大太监一个人踱步而行,嘴里嘟囔着:“天凉了,该添件衣服了。”
放在平常人家本应是儿孙满堂的年纪,康德走过回廊,落寞佝偻的背影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