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涛自从来到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后,每天就像个瘫痪的病人,赖在床上,每天都在等待母亲把饭给他端到床头。他也从来不在意这饭是淡了还是咸了,是饱了还是饥着,只要是肚子里扒拉进点东西,就行。那脸更是胡子拉碴,要不是父母看着他一步步变成这样,相信也认不出如今的野人竟然是亲儿子。
多少次,不善言辞的父母走到床边,问这个在新婚前逃离的儿子,究竟是杀人了还是放火了,究竟是为了什么才会连家都不要了,究竟要在这个本就贫困的亲戚家里躲多久。而得到的回到,永远是马文涛的“别问了”,而且这回答,一次比一次疯狂,一次比一次挣扎。最后,吓得他的父母,终于放弃了提问,下定决心,不管是因为什么,只要二老还能动,也得养活他。
而马文涛的心事,却越发的沉重起来。他从那一天起,手机里所有的号码都成了黑名单,所有的陌生号码,只要试图打进一次,也成了黑名单。如今,他就每天在网络贴吧里关注着两个矿的动向。他希望看到石总的消息,他坚信只有他才能救得了他。所以,时不时化名问起石总的话题,看到很多人说石总估计是完蛋了,他的心沉入湖底。看到有的人说石总马上就要回来了,他却认为这是王老板的圈套。所以,他究竟在等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了。
住在这满墙斑驳的窑洞里,随手一抠都是一把混着稻草的土坯,时不时还有蚂蚁在床头爬来爬去,难道马文涛不烦吗?他岂止是烦,他简直要疯了!每天吃的面条里也不知道是夹杂着豆面还是别的什么,永远不是干干净净的白色,让他格外想念顿顿吃着特供的雪花粉,顿顿配着内蒙的小尾寒羊的时候,他不止要疯了,他简直想杀人!
杀人?为什么要杀人?就是因为他最后一次向王老板借钱的时候,那是一笔巨款,三百多万,还不算之前借出来尚未还清的部分。当时王老板不知道是什么居心,先带着他和梅城市公安局刑警大队的队长吃了饭,后来又把他带到了郊区的一个僻静的小区。没有上楼,而是走进了一个阴暗的地下室。
打开了一扇门,一股恶臭直接让马文涛把中午吃的珍馐美味吐了个彻彻底底。王老板却很淡定的从口袋里递给他一包面巾纸,一脸笑容的说:“小马,带你来,不为别的,咱们看场戏,戏的名字就叫《要债》。”
一个眼神,一个马仔摸黑拉了一下灯绳,一盏白炽灯在头顶绽放了昏黄的光,马文涛发现,在这个狭窄的地下室里,有一个男人,赤身露体的坐在一把铁椅子里,这把椅子被接地螺栓固定在坚硬的水泥地上,两只脚的脚踝被看不清颜色的皮带绑在椅子腿上。
为什么看不清颜色,因为那上面糊满了屎尿。这个男人屁股下面满是自己的屎尿,把整个椅子都糟蹋遍了。后来,椅子有限的地方已经不够用了,顺着大腿开始往下流,流到了小腿上,流到了脚面上。男人的胳膊在肱二头肌处也被两条皮带绑在椅背上,只剩下小臂还能自由的摆动。地上随处可见一些面包的包装纸和矿泉水的水瓶,似乎这就是这个男人全部的能量来源。而他身上,爬满了豆大的苍蝇。
看到这里,马文涛又要吐。王老板一把拽住马文涛,指着门,“没事,吐到里面。”
灯光出现的一刻,男人的眼睛似乎承受不了这种光芒,那双还沾着异常黄色的手,轻轻的护着双眼,不一会儿适应了之后,赫然发现门外站着的,竟然是王老板。突然,就像疯了一样要往前扑,但是他似乎忘记了自己的四肢已经和那把椅子连在一起,屁股刚离开不到三公分就被摁了下去。马文涛注意到,那个男人在哭,眼神里早已经没有了愤怒,而是满满的恐惧与哀求。
“王老板!你放了我吧!我真的没钱啊!”男人的嗓子就好象被玻璃渣划开了口子,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在漏气。
“小马啊,你看看,我这个最看重的就是诚信。你有难处,找到我了,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给你把钱凑够了。但有些人,却总是坑我的钱。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说的就是个这。”
马文涛颤抖着扶着墙,觉得墙上湿腻腻的,吓得赶紧把手缩回来,定睛一看,原来只是墙皮受潮了,心里才稍微放宽了一点。
“王老板!我真的真的没钱啊!”男人的泪水已经止不住了开始往下流,掉在大腿上,把苍蝇惊飞了,却让一股恶臭再次活了,连王老板也忍不住用一块手帕堵住了口鼻。
“慢慢想,会有的。还有两天就一个星期了,到时候我就只能把嫂子请过来了,你要是觉得寂寞的话,我还会把你儿子也带来。再想想,不急。彪子,给王老板上饭,别把贵人饿着。”王老板说完拉着马文涛就往地面走。
马文涛一边走一边回头,看见马彪从宽大的口袋里拿出一瓶水和一袋面包,远远的扔过去。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那瓶水砸到男人的肚子上之时,男人只顾着大喊“王老板!王老板!”结果水掉在了地上,掉在屎尿堆里,溅起的浑浊液体似乎进了男人的嘴里。男人却像没有知觉,还在大喊:“王老板!王老板!”
回到地面,当一缕阳光照在马文涛的身上,当清新的空气洗净了肺里的浑浊,马文涛就觉得自己好像刚从地狱里走了一圈。“王老板,这个人被您关在这里几天了?”
“不多,才三天。”王老板就像在讲故事一样,“这个人啊,说起来和我还有点亲戚关系。他是我媳妇儿的舅舅家的姑娘的男人,这究竟应该怎么算,我也没念过书,叫不上来。他那会儿啊,趁着煤炭价格高,从我这借上钱,弄了个车队,雇的人,自己有时候也跑,天天两趟的把煤拉到山东去卖。可比我挣得多!虽然现在拉煤不挣钱了,但是他肯定挣够了。结果赖着我的钱不还,你说,这样的亲戚,有意思吗?”
马文涛心里已经明白了,今天中午的饭和下午的这次参观,就是提前给他个下马威。马文涛要是还坚持要借,那么自己随时就要有所防备,要是这会儿不借,赶紧把之前的帐清掉,回头还来得及。“王老板,那他到底结了您多少?”
“没多少啊!”王老板笑着摇摇头,伸出一只手,五根手指在空中像是等待孙悟空撞上来的五指山,“五百万而已。”
“王老板,您也不怕他家里人去告你?”马文涛有心探探对方的底。
“呵呵!”王老板似乎明白马文涛的想法,就好象一只老狐狸在逗弄小狐狸一样,“小马啊,你哥我在江湖上这么多年,虽然比不上赵子龙在曹营里杀个七进七出,但是这局子,来来回回,也算得上三进三出了。不瞒你说啊,有些法律,你就是请个北大的律师,也不见得比我会算。”
(非法拘禁罪是指以拘押、禁闭或者其他强制方法,非法剥夺他人人身自由的犯罪行为。根据刑法第238条第1款、第2款的规定,犯非法拘禁罪的,处3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管制或者剥夺政治权利,具有殴打、侮辱情节的,从重处罚。犯非法拘禁罪致人重伤的,处3年以上10年以下有期徒刑;致人死亡的,处10年以上有期徒刑。)
“我告诉你啊,咱们都是文明人,千万不能动手,你要是把他打出个好歹来,咱不但要不回来钱,咱还得赔钱。”王老板说的时候自己就像可怜的杨白劳,“我不但不能打他,还得有吃有喝的供着他。”马文涛心里一寒,就看那地上的垃圾,算得上什么“供”。
“当然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还真有那不要脸的。能坚持一个星期,那我自然还有别的办法。”突然,王老板话锋一转,冷冷的看着马文涛,“小马啊,你想知道不?”
马文涛赶紧摇头:“不用了,不用了。”他怎么能想象,会不会有别的地下室,但是他绝对不想做噩梦,更不想打断自己发财的美梦。他只知道,拿到这笔钱,再去一趟北京,把石总分给他的这张单子完成,又能赚个小别墅。
王老板似乎很满意马文涛的表现,“行,那咱就不跑了,回去给你拿钱。等彪子上来,咱就走。”说着两个人又坐进了车里,在车里抽起了不知道从哪里买来的雪茄。
马彪从楼道里出来的时候,脸上带着兴奋,钻进车里迫不及待的说,“姑父,那小子肯还钱了,用我的手机打了电话,让他媳妇卖房子呢。”
“那就好,那就好。”王老板深深的吸了一口,在车里吐出一道诡异的蓝烟,然后意味深长的对自己说:“都是辛苦人,谁挣点钱容易呢。何必呢?何必呢!”
马文涛又提着胆子问:“王老板,你就不怕他回去以后把你告了?”
王老板嘿嘿一笑,“小马啊,你记住,这二年,想出来混,就得要钱不要命。大不了我再进去住个把月,不就是个四进宫呗。但是,他得有那个胆子才行。知道我为什么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吗?晚上坐下来,我可以给你好好讲讲。彪子!晚上咱喝五十年!给你马哥回去拿钱!”
“好嘞!五十年!”马彪那一嗓子,至今,还在盖着臭哄哄的被子的马文涛的脑子里回荡。或许,五十年,就是马文涛的刑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