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的朱温已经彻底把持了朝政,他的野心越发地膨胀了起来,但是想到李弘益还盘踞在河西,泾州又距长安实在太近,况且前次败了一阵,朱温也一直不能下定决心。
他原本很害怕见到天子李晔,但是朱温身为尚书令,又兼侍中,长安的六军十二卫大权尽落其手,朱温也不得不每日里陪在李晔身边侍奉。
为了扩大兵权,朱温上奏:“六军十二卫名额空存,实无兵士。京师侍卫,亦藉亲军。请每军量召募一千一百人,共置六千六百人。”毕竟把守长安、皇宫的士兵都还是朱温从汴州带来的宣武军,为了名正言顺,他立刻将手伸向了天子最亲近的禁军之中。
李晔很无奈地顺从了,他心中苦闷无比,因为朱温将皇宫内外的宦官基本全部杀光,偌大一座大明宫,太监宫女加起来还不到千人,而负责朝会礼仪和宫城守卫的军队,也被交给了升任枢密使的蒋玄晖。
李晔对朱温愤恨不已,可是皇宫内外布满了朱温的眼线,他不知道新招募而来的六军十二卫中的士兵是否还有心向皇家的,于是有意试探。
一次朝会结束后,朱温陪着李晔前往麟德殿,身边再无他人。李晔故意将鞋带扯松,然后站在殿门口,转头看向了朱温,把脚伸了出来。
朱温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了,连忙跪倒在地,替李晔整理鞋带。李晔左顾右盼,只希望这个时候有士兵提枪或者挥舞横刀将朱温刺死。可惜这些新招募而来的士兵,畏惧朱温的权势,任由李晔眼神带着期盼,动也不敢乱动。
朱温整理好了鞋带,后背的冷汗已经将内衣湿透,因为他想起了北魏末年权臣尔朱荣的故事。尔朱荣权势滔天,仗着自己的女儿嫁给了孝庄帝元子攸,出入禁宫,从来不带太多的侍卫。结果元子攸趁着一次尔朱荣拜见,持刀将尔朱荣刺死。
朱温虽然有心篡唐,但是这一步可不是随便就能够做到,他毕竟身为人臣,知道那些历史上的篡位权臣大多没有好下场,因此一直犹豫不决。这种犹豫,导致他见到李晔时,心虚而害怕,平日里上下朝会,也未带太多的侍从。
李晔大失所望,眼看朱温找了个借口逃也似地离开了大明宫,他后悔不已,只觉得自己应该再勇敢一点儿,学一学元子攸多好啊!
朱温经此一事,再也不敢随意进入宫中,每次出行,身边都跟随数百精锐亲卫。当敬翔从鹑觚县返回,转告了李弘益的态度时,他与李振等人商议,决定迁都洛阳。
大唐实行两京制,西京为长安,属于京畿道,东京为洛阳,属于都畿道。朱温的想法很简单,将皇帝和群臣迁往自己大本营所在的河南道,就不用担心李弘益的骚扰,而自己也可以为所欲为了。
这个时候,青州方向的杨师厚送来了捷报,前次平卢节度使王师范求和,杨师厚领数万大军,按照朱温的意思,表面上表示同意和谈,却突然从淄州突入青州,临朐一战,俘虏了王师范的弟弟王师克,并在密州击败了杨行密派来救援的部将王茂章,王茂章与淮海都游奕使张训连夜撤军,王师范外援全无,只得请降。
王师范派了自己的弟弟登州刺史王师悦来降,并留自己的幼弟王师鲁为人质。朱温考虑到正在积累力量的李弘益的反攻,又考虑到王师范仍有十多万军队,于是接纳了他的投降。
这样,朱温在东面再无敌人,南面的杨行密数败,两三年间是没有精力北来,而太原方向李克用始终不能突破朱温大军的围困,这让朱温的信心空前膨胀了起来。
李振和敬翔都支持迁都,并表示最好在明年二三月之前就搬迁完毕,他们根据历年来河西出征的情况,分析出来,李弘益每次用兵,都会选在冬末春初,很有可能是因为要等到积雪融化,闻名天下的河西火炮才方便运输。
他们的猜测大致算是对了,李弘益依仗火器,最怕的就是阴雨天,因为黑火药实在太容易受潮了。这也是为什么他从来不在冬天和雨天出战的最主要的原因。
然而朱温拒绝了两人的提议,他自认为纵横关东无敌手,前次张存敬和朱友谦在泾州吃了一次大败仗,并不能说明李弘益就是自己的对手,要知道他与李克用连年厮杀,互有胜负,现在李克用还不是被他死死压在太原么?
并且李弘益现在还缩在泾州,若是自己急忙忙地迁都,岂不是让天下人以为,他朱温怕了李弘益么?急于找回面子、扳回一城的朱温,决定再与李弘益大战一场,若是胜了,长安关中好地方,他可不愿轻易让出去!
只是上次大战失利,朱温虽然调了朱友宁领三万兵入关中,手上再次屯了六万余兵力,可是后勤准备,再加上长安还有许多事情要处理,恐怕这一场与河西的大战,不得不再拖一拖了。
于是前次平定刘季述叛乱的三个功臣,华同防御使董彦弼改任容州刺史、容管节度等使,宁州防御使周承诲为为邕州刺史、邕管节度经略使,邠州防御使孙德昭则为安南节度使、检校太保,三个人被发配到了岭南西道。
至于投降的鄜州节度使李周彝,则转任河阳节度使,原河阳节度使李罕之已死,他的两个儿子也未能接父亲的班,朱温随意挑了河南道的两个小州,让他们出任刺史便打发了。
朱温先将长安城内可能威胁到自己地位的武将官员纷纷外调,或者架空权力,然后准备对付文官。但是他首先就遭到了崔胤的反对。
崔胤先前擅自矫诏引朱温入关中,李晔大怒,免去了他的官职,等到崔胤跟随朱温回到长安,无奈的李晔不得不捏着鼻子复了他的职位。所以现在崔胤仍旧是文官之首,他借助朱温的力量,彻底铲除了宦官势力,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放手大干一场了。
然而他没有料想到,朱温不是李弘益,他也不是徐彦若。徐彦若在朝时,手腕圆滑,善于调理朝廷与地方的关系,至少他和李弘益的关系一向都还不错。
而崔胤外宽而内忌,工于心计,简单来说就是容人之肚量不足。他靠着阿谀奉承,讨好天子,蒙蔽了李晔,使得李晔很快就忘记了崔胤矫诏的恶性,再次对他倚重起来。
李晔也是有苦自知,他明知道崔胤不是个可以担大事的人,但是现在长安朱温权势正炽,他不得不依靠崔胤为首的世家。
崔胤与孙德昭关系还不错,按照崔胤原本的打算,先挑拨河西与归义军的关系,让李弘益与张承奉互相掐架,无暇东顾,自己就可以顺势引朱温入关,剿灭宦官,然后再扶持孙德昭等人,与朱温抗衡,最后将朱温赶回本镇。
他的设想是美好的,但是他没有算到一点,李弘益居然如此快速而利落地解决了归义军,若不是朱温来得快,只怕李弘益从敦煌返回后,他的计划就要落空了。
正当崔胤准备请得天子诏令,重用孙德昭等人时,朱温却不按套路出牌,直接来了一招釜底抽薪,将三个人赶出了长安,这让崔胤又气又急。
于是他在李晔面前进言,并请出了前朝老将郑元规,出任六军十二卫副使,负责禁军的招募和训练工作,自己则从朱温手中抢来了“判六军诸卫事”,开创了大唐由宰相兼任禁军统帅的先例。
对此朱温只是冷眼旁观,六军十二卫一共不到七千人,在他啊眼里,这点儿兵力什么都算不得。实际上朱温从被李晔任命到免职,掌管六军诸卫前后不到两月,他对此无所谓,大不了就强行迁都洛阳,崔胤还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于是用十六王宅近千人的鲜血为投名状投靠朱温的韩建,不但什么处分都没有,反而因此得到了朱温的初步信任,前往洛阳出任佑国军节度使去了。
崔胤低估了朱温的无耻程度,他以为在朝堂框架的约束下,自己从朱温手中夺食,朱温也会遵守潜规则,眼看自己不但成为百官之首,还执掌了朝廷的禁军,宰相坐到这个份儿上,可以说是大唐开国以来的第一人了,于是加紧了对朱温的谋划。
两个人原本就是彼此互相利用的关系,貌合而神离,崔胤还暗自得意,觉得朱温一个粗人武夫,还不是照样被自己玩弄于股掌之间?
远在河西,李磎跟着运送藏书的车队,终于到达了姑臧。他将自己的这些藏书视如珍宝,特意停留在会宁,派了儿子,并送信至李珽处,将为官多年的积蓄都拿了出来,要在姑臧修一座藏书楼。
如今混凝土的三层书楼已经修好,于是他便迫不及待地来到了姑臧。李柷到来的消息,李弘益并未散播出去,所以当李磎见到李柷时,大吃一惊,继而大哭了起来。
皇帝送出了儿子,若不是长安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何至于要送给地方实权藩镇一个人质呢?李磎哭得昏倒了过去,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短短一年多时间,大好的局面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李弘益看到李柷被吓得脸色苍白,连忙请李琪将他带了下去,又赶紧请来医生照看,生怕这个老头儿一激动就过去了。
等到李磎悠悠地从病床醒来,看到李弘益坐在床头,他死死地拉着李弘益的手:“国家蒙尘,天子有难,郡王不可见死不救啊!还请郡王发兵解朝廷之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