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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陌生城市

2015-03-05发布 2644字

时光回到8年前。

9岁的颜亦冰被妈妈拉着软乎乎的手,抱着一只皮卡丘来到了这座城市。她对这座城市一点都不熟悉,这里依然是一个个格子房子,不同的是街上的计程车颜色和她从小见到的不同。这里的小朋友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他们死死看着她的皮卡丘,不知道是艳羡还是不屑?

颜翊的车停在这片小区的时候,慕容菲将她从车里抱下来,一群白色的鸽子从天际飞过,一串哨音在耳际余音阵阵。颜亦冰穿着红头公主鞋,白色的袜子,白色的连衣裙,只用简单的蝴蝶发卡将头发别起来。

那些小女孩子拿着棉花糖用眼睛看着她,黏糊糊的手抓着伙伴的手,这一切那么陌生。这里没有爷爷房前的桂花树,也没有安静的江南小院,这里只有城市的冷漠。

慕容菲将她拉着,走过了那群拿着糖果的孩子,她们护着糖果。颜亦冰心里暗笑:我不喜欢糖果,我不会和你们抢。

她并不排斥这座城市,只是这里没有爷爷,没有琪琪姐姐,没有丑丑,也没有绿鹦鹉。扬长而去的汽车,带来了一阵阵喧嚣。

她们的新家是在A市的富人区,独立的别墅。巨大的落地窗,旋转的楼梯,客厅分为两部分,在那里,古檀家具、棋谱、棋盘,白色的屏风,清风吹来,无限舒适。还有一架白色的钢琴,琴键上不沾染一点灰尘。

她有自己的房间,透过窗户,晶莹细碎的雪花在橙色的路灯下,似乎一片纷扬零乱的花。紫色的窗帘,整齐的书架,还有一个白色的长衣柜,拉开衣柜,挂满了漂亮的裙子。大床上摆着另一个皮卡丘,身形大了几倍,它的毛很像丑丑,软软的,暖暖的。

三岁她便跟着爷爷,颜麟是书法老师,住在江南,一派闲适,他的家里总是放置着一套古檀的家具,还有别致的棋子。所以,很多时候,颜翊不是爱棋子,而是想念天堂的颜麟。

“恰恰用心时。恰恰无心用。无心恰恰用。常用恰恰无。”颜翊会把颜亦冰抱在怀里教她念这些拗口的佛语。颜翊不信佛,只爱这些句子;颜亦冰不爱这些句子,只爱听爸爸念。有些时候执着并不是关于信仰。

颜麟喜欢搬了凳子将颜亦冰抱上去,握着她的小手教她写毛笔字,白色的宣纸,黑色的字,一黑一白,十分舒服。颜麟养的小猫会在她的脚边蹭,痒酥酥、暖呼呼的。从平整的石阶路走着,软软的柳枝迎风摆动,颜麟会用有力的大手拉着孙女去上学。老伴走的早,家里只有颜麟,还有一位阿姨照顾饮食起居。慕容菲和颜翊忙着打拼事业,常年不着家,她的童年是在爷爷跟前度过的。

六岁那年,她被领着进了一幢白色的房子,那里的石阶很多,两旁种满了香樟树。一个穿红裙子的女子接待了他们。他们交谈着,颜亦冰坐在沙发上,看着阳台上的鸟笼里关着一只绿鹦鹉,它嘴上一直重复着一句听不懂的话。孩子的世界里希望见到的是彩色,灰白并不适合他们,所以,她也喜欢那只带着黄色的绿鹦鹉。

那个女子的眼睛很亮,她的母亲端来了两杯清茗,小亦冰礼貌的说谢谢。她们拍着她的头,笑的很甜。那位姐姐将她抱到白色的凳子上坐着,她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划出一串音符,她开心的看着她。琪琪姐姐教她弹琴,一学就是三年。她以为所有属于青春的绚丽色彩都会在那黑白分明的琴键上演绎。香樟树前的白房子,数不清的石阶,还有那只绿鹦鹉成了她童年的代表记忆。

爷爷的猫死了!

它安详的睡在院子的葡萄架下。她看着它一动不动,便想去吓唬它,它通常会睁开眼看看,又合上眼睛,那次,它没有。它一动不动地睡着,世界很安静,猫猫的白毛微微动着。她恼它:丑丑,快起来,冰冰生气了哈!

它没有动。她突然害怕了,不敢碰它。它明明刚才还在面前活蹦乱跳的,它平时最爱将妈妈给她买的红色围巾扯到地上,用抓子扯下挂在上面的红色毛球,然后淘气的玩儿,看到人来了,就一骨碌躲到爷爷摇椅后面。

小亦冰大哭起来,爷爷来的时候,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泪水挂满了脸,猫的身体是僵硬的,难以相信,它孤单单的死在那里。死亡第一次离她那么近。她不太爱吃糖,剥开后,就放在桌子上,丑丑最爱偷吃糖,每当她再看到糖的时候,会触景生情想到丑丑。

爷爷后来也走了。他走的很安详,医院的桂花树散发着馨香的味道,想起了家里那颗白色花瓣的桂花树。他的手掌温软,小亦冰握着,呢喃着:爷爷,冰冰会写诗经了哦,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爷爷听不见,就像猫丑丑一样,不再答应她。她站在医院的楼道里,看着奔跑的父母,想起爷爷做排骨给她吃,吹口琴给她听,教她写毛笔字……

她虽然衣食无忧,但是总会觉得孤单,唯一爱好的就是和那些格子里的古书打交道,虽然不懂,但是临摹着,仿佛字也有了生命力。

“金角银边草肚皮,三线拆二有根基,小目飞挂应尖飞,见机夹攻更有味,小目高挂三线托……”回忆里爷爷教她下棋,教她背口诀,皱纹爬满了脸。

楼前的院子里种着桂花树,待到叶子都落尽了,细细的枝桠光秃秃的斜在院墙外的路灯的光线里,树影斑驳,飘逸有形。爷爷在桂花树下讲:冰冰,不要怨你爸妈,人不是生来就是大富大贵,他们俩把青春都拿来奋斗。爷爷年轻时就是没钱才让你的奶奶操劳,好不容易生活好了,她却撒手走了。爷爷时间不多了,爷爷只希望冰冰以后不要觉得自己是有钱人,有钱不是嘴上说的。你的人生要自己走,答应别人的事不能食言。要体谅爸爸妈妈的苦。

她乖巧的点头:爷爷,冰冰会做好孩子。

她永远失去了爷爷,那个教会她懂得不要抱怨的爷爷。

正因为当时亲情太近了,近在我们的眼睛里,所以,我们无法珍惜。

爸爸妈妈来的时候,她还是一如既往的笑,乖巧的不像话。那本相册里记录了太多最爱笑的颜亦冰,她的笑容成了所有的记忆。

新家里的晚上,她梦到了爷爷,爷爷说:冰冰要乖。

第二天,慕容菲带她去商场超市,刚上了电梯,一只白色的小狗跟在身后,它因为腿短,所以卡在了那里,很危险。她挣脱了妈妈的手,跳下去抱那只狗。有惊无险,那只狗狗没有事。到了楼上,那只狗狗一直跟着她。

慕容菲买好了去收银台付钱,她站在妈妈背后等,那只狗却突然跑了。小亦冰跟着它到了卖玩具的区域,它回头吐着舌头逗她笑,跑过来舔了舔她的手掌,她咯咯的笑着,想要去抱它,听到一个男孩子叫道:毛毛!

那只叫毛毛的狗往后蹿去,撞到了货区的架子。架子瞬间哗啦啦倒下来,她想去抱狗,却被那个男孩子抱着推开了很远,货架子差点砸到她。

那只狗就躲在暗中,沉默地偷窥着。她想起小时候在幼儿园做游戏,被一个孩子锁在了房间里。他们讲故事,他们做游戏,一个小时,没有任何一个人问她去了哪里。那种感觉就像她坐在世界的最尽头,四周漆黑一片,冰冷无比,孤单和荒凉弥漫全身。

当时她不明白那种让人渴望着外面,却又悲伤地自己走不出去的情绪是什么,但是,颜亦冰蜷缩在阴暗角落,双臂紧紧抱着自己,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外面,渴望父母回来抱一抱她。她很想抱抱那只狗,就像抱住当年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