仆固楞骨刺先前已经带骑兵冲锋了两次,都被赤水军的强弓劲弩射了回来,看到陌刀手们忙碌地披甲,他突然觉得自己受到了蔑视,于是大吼着再一次冲了上来。
第一列着甲完毕的陌刀手们,迈步向前,斜斜地举起了陌刀。然后在第一排冲近了的回鹘骑兵由惊喜变得恐惧的眼神中,狠狠地劈了下去。
人马俱碎!冲锋的回鹘骑兵阵型,如同撞到了一堵墙上,林大端伸手将挂在头盔上的一团血肉丢在一旁,大吼:“进!”
陌刀手们踏步向前,然后更多披甲完毕的陌刀手们加入进来,荔非循站在队伍的左侧,他一面左右看着,不断提示陌刀手们注意阵型,一面一次又一次地举刀、挑刀,当他出到第三刀时,看到身边的战友们基本都已经站位完全,他大吼:“为郭都护报仇,为杨将军报仇!”
杀害郭昕的是吐蕃人,杀害杨袭古的则是西州回鹘人,在陌刀手们震天的怒吼声中,仆固楞骨刺大怒,游牧民族的嗜血暴虐涌了上来,他举起弯刀,狠狠地劈倒了一名来不及收刀的陌刀手。
然后他突然张大了眼睛,因为第二把陌刀的刀锋反射着阳光,狠狠地朝他的头顶劈来。这一闪而过的光线,是仆固楞骨刺对这个世界的最后一顾。
他最后的想法是:我一个好好的回鹘大汗,为什么要亲自上阵杀敌呢?那名陌刀手痛哭流涕,表情扭曲,用出了全身的力气,劈出了惊天一击。
在仆固楞骨刺的身后,回鹘骑兵们准备再次欢呼,为他们所拥戴的大汗再一次地战场展示威风而欢呼,然后他们便看到仆固楞骨刺的战马向前冲锋了数步,然后仆固楞骨刺的身体被斜斜地切成了两半,那匹雄骏无比的只有可汗才有资格骑的战马,整个马头都被切了下来。
战场勇猛无比的大汗,居然被一个无名的唐军小卒劈死了!许多骑兵们还未从震撼中反应过来,便再次冲到了陌刀手们的攻击范围之内,于是地上又多了一地的尸体。
后续的骑兵们总算反应了过来,死死地勒住了马,眼神中带着恐惧地望着陌刀手们。前后两排不足三千人的陌刀营,人人如同血浴一般,从头到脚,全部被鲜血所覆盖,再加上马蹄腾起的黄沙,所有人全身都是血淋淋、黄灿灿的。
那名劈死了仆固楞骨刺的陌刀手跟随着战友踏步向前,他满眼泪水,望着倒在地上的那个身影,那是他在军中最好的朋友和伙伴,想不到这一次竟倒在了西州的黄沙之间。
他看不到自己最好的朋友的脸,因为已经被荡起的黄沙覆盖,于是他猛地抖了抖陌刀,大吼:“杀死这帮狗日的回鹘,为弟兄们报仇啊!”
仆固楞骨刺战死,战场上出现了暂时的安静,西州回鹘骑兵逡步不敢前,只有东侧多览葛部与赤水军厮杀的声音传来。
陌刀手的大吼终于惊醒了西州回鹘骑兵们,一个士兵猛地调转了马头,声音带着无尽的恐惧:“大汗被唐军劈死啦!大汗被劈死啦!快逃跑啊!这些唐军不是人,是魔鬼!”
或许他这后半辈子都将生活在恐惧之中,再也没有任何胆量张弓提刀了。醒悟过来的骑兵们,惊恐地呼喊着,调转了马头跟着逃跑,然后便如同雪崩一般,剩下的回鹘骑兵们,全部转身逃跑了。
可惜这一次没有骑兵跟来!林大端觉得很是可惜,河西军的骑兵大多在飞虎、祁连两军中,这一次跟随李弘益而来的是河西达靼和居延海回鹘骑兵,前者李弘益不敢放他们出来,后者毕竟只是民兵,若是有一支骑兵,人数也不要太多,两三千人,就足够追着这群已经失了胆气的西州回鹘骑兵们一阵乱砍了。
林大端大吼:“东进,支援赤水军右翼!”陌刀手们已经着了甲,若是脱下上马赶过去,只怕是赶不上了,因此他命荔非循,带领着陌刀手们缓缓朝东面而去,准备阻拦住多览葛部骑兵的退路。
然后他走到了那名劈死仆固楞骨刺的陌刀手身边,看到他正抱着战死的兄弟跪倒在地上痛哭,林大端叹了口气,招了招手,从赶过来的辅助兵校尉那里接过水囊,半跪着用清水轻轻洗去了战死陌刀手脸上沾着的黄沙和鲜血。
他说:“杨大健,你杀死了西州回鹘的伪汗,此战当得首功。”他又仔细看了杨大健怀里死去的陌刀手,叹了口气:“卢振,咱们陌刀营虽然上战场的机会不多,却积功取得首级三颗,你念念不忘想要提升为伍长,第一次杀贼,已经足够了!”
杨大健哭得更厉害了,林大端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去打扰这位缅怀自己战死兄弟的英雄,以陌刀驻地,朝东面望去。
多览葛部的骑兵也不傻,正面战场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虽然不知道,却看到西州回鹘本部骑兵逃跑,于是吹响了牛角号,迅速撤离了战场,荔非循拦截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多览葛骑兵绕过绿洲,向北方死命逃窜而去。
战场上爆发了震天的欢呼,这是赤水军将士在发泄劫后余生的喜悦。耿汉宏摘下头盔,然后踏步朝阵外走去,他很想知道,这一支突然出现的河西军队,到底是怎么回事。
在他身后,有数名军官跟了上来,看到陌刀营的士兵警惕地望着自己一干人等,耿汉宏将横刀插在黄沙之间,举起了手:“某并无恶意,对面是河西哪位将军,在下赤水军指挥使耿,还请一见!”
林大端缓步走了出来,他浑身还冒着血气,铠甲未除,大声说:“原来是耿将军,在下河西陌刀营都指挥使林大端。”
耿汉宏不了解河西军事制度,听闻林大端自号陌刀营,职位却与自己一样,颇有些诧异。这时辅助兵们忙碌地从远处绿洲的水源取得清水来,林大端说了一声抱歉,用清水洗了面,这才摘下血糊糊的头盔来。
一名都头惊喜地大喊:“老林,是你么老林?”林大端闻声大喜,看向那都头:“是老曲啊!”那都头上前一步,猛然醒悟,躬身说:“赤水军都头见过林将军!”
林大端上前一步搀扶起来,说:“都是老兄弟,哪里这么多规矩!”曲都头羡慕地说:“大家都是左神武军出来的,还是你们运气好,跟着凉国公,现如今你都做到都指挥使了,我们还在都头的位置上打转呢!”
当年左神武军改为玉门军,其中部分军官被李弘愿带走,分到各军中为官,然而李弘益独自于河西,李弘愿与张承奉闹翻,这些被打上了李家烙印的武官,也跟着受到牵连,这位曲都头最惨,这么多年了都未能上升一步。
林大端还想与他叙旧,曲都头总算是学会了点儿眼色,连忙退到一旁,笑着说:“闲暇时再找你叙话。”耿汉宏静静地等着,这才走上前来,拱了拱手:“此番多谢林将军救助之恩。只是,河西军为何出现在西州?我归义军军队呢?”
林大端笑了起来:“小张太保遣药罗葛仁美攻删丹县,被凉国公领我河西军马,反攻至敦煌,说不定此时,敦煌城已经投降,今后的归义军七州之地,尽属凉国公所管啦!”
耿汉宏后退一步,尽管他有心理准备,然而听到林大端一番话,还是不愿意接受,他大声说:“归义军自张郡王老人家以来,五十年都是张家的,凉国公一个外人,如何占我州县?”
他声音很大,身后军官一看情况不对,顿时抽出了横刀,荔非循没有洗脸,只是驻着陌刀,当即冷哼一声,数十柄陌刀指了过来。陌刀比横刀更长,于是场面就很尴尬了,耿汉宏等人立时被陌刀架在了脖子上面。
荔非循怒喝:“放下武器!”曲都头急得大喊:“凉国公本出自敦煌,与张太保还是表亲,河西归义军都是一家人,大家不要乱来啊!”他不敢乱动,只是哀求地看向了林大端:“林将军…”
林大端叹了一口气,竖起了手掌,荔非循等人立刻收回了陌刀,他说:“凉国公乃南阳郡王之外孙,归义军七州之主,如何做不得?实话说与你听,我奉凉国公令,先行赶来,可不只是为了救援你们的!我河西骑兵正在赶来,此番定要夺回西域,再建北庭、安西都护府!而且两大都护依旧是凉国公来做!”
耿汉宏连连说:“好,好,凉国公的野心也太大了,占了河西三镇还不够,又来打我归义军,还想占据西域,是不是半个天下都给凉国公才好?”
林大端还未说话,荔非循忍不住插嘴说:“便是整个天下都教凉国公占了才好!自泾原张节帅跟随凉国公以来,我们庆州百姓的日子,可好多啦!”林大端怒喝:“荔非循,闭嘴!”
荔非循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讪讪不敢再多言,耿汉宏说:“很好,原来凉国公是如此人物,领了一班乱臣贼子,是要谋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