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不透风的墙呢？何况矿上的人手如今捉襟见肘，到处都在拆东墙补西墙，也就给了闲散人员可趁之机。

郭宁这几天接到的通告材料，只是发现频频有县煤管局和公安局的检查，但是检查的内容，也仅仅写着“安全”，对内容，只字不提。当然，结果都是顺利的、成功的、圆满的。但是郭宁却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中午他在食堂吃饭的时候，看到一些桌子上的工人，三三两两的交头接耳，但是每每有陌生人经过的时候，所有人出奇的一致，赶紧低头狠狠的往嘴里塞两口大米。直到身边没人再注意的时候，才会继续像几只老鼠一样叽叽喳喳。

郭宁感觉到了一定是发生什么事了，而且事情还不小。这更加让他抑制不住好奇心，他决定回到最熟悉的地方打听，那就是库房。

走进库房，武臣男两手用力薅着头发，其他人都安静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或喝着茶水、或嗑着瓜子，似乎都在等待一个即将到来的假期。武臣男见来人是郭宁，突然就像看到了救星，用力的招手，脸上满是兴奋。这让郭宁感觉到不妙，毕竟武臣男已经很少主动表露热情了，所谓无事不登三宝殿，这肯定是个坑啊！

“快帮我看看，这个怎么写！”武臣男屁股使劲往里挪，即使留出了一个空当，也不够郭宁挤进去。

郭宁看见显示器上一个打开的word文档，却只有一个题目《关于年前各部门展开自我安全分析的报告》。郭宁现在看见“安全”就觉得恶心，因为这是他每天上报内容的“必经之路”，但是这个话题实在是被说烂了。虽然自己是半个局外人，怎么就没有人能勇敢的提一提工资问题呢？“这个简单，网上找一篇，抄抄、改改就有了。”

“那你赶紧来！晚上我请你吃饭。”武臣男立刻从椅子里弹了出来。

“饭吃不吃无所谓，武总，打听个事儿呗？这两天矿上悄悄咪咪的都说的那事，到底是咋回事儿？”郭宁故意把话说的很含糊，就像电信诈骗一样，相信武臣男自然会对号入座。

“就是嘛，老武，就你知道，说说呗，又没有外人，谁还能出卖你是咋的？”史娇娇在听到郭宁的话后立刻就坐不住了。

武臣男却一改过去的兴奋，不再是那个善于八卦的人，变得讳疾忌医一样，又坐回椅子里，“唉，算啦，还是我自己憋吧！”严肃的看着空白的文档，也不知道他的心思究竟在哪里。

“你瞧你怕不怕，你以为你不说，别人就不说了，到时候全矿都传开了，就你还以为是个秘密呢。”史娇娇话里有话，但是郭宁从她的话里也听不出什么。

“不就是死人了嘛，哪个煤矿不死人，多大的事啊。”林慧手里抱着个破破烂烂的笔记本，不知道写着什么。

“我也听说是死人了，死了几个？”郭宁赶紧火上浇油，生怕这脆弱的火苗经不住武臣男的一盆冷水。

“那就不知道了，有的说一个，有的说两个，还有的说十个，谁知道呢。”林慧说话的时候，丝毫没有注意到，武臣男的两只眼睛，像两只烧红的铁钩，恨不得把她的两片嘴缝起来。

“一个还好，十个可就出大事了。”郭宁想起了自己曾经背过的一道“安康杯”的题目，那道题目曾经让他错失更高的奖金，所以他印象深刻。3人以上10人以下死亡是较大事故，造成10人以上30人以下死亡是重大事故，所以，10这个数字，正好是一道分界线。

但不论事故等级如何，按照规定，事故现场有关人员应当立即报告煤矿负责人;煤矿负责人接到报告后，应当于1小时内报告事故发生地县级以上人民政府安全生产监督管理部门、负责煤矿安全生产监督管理的部门和驻地煤矿安全监察机构。煤矿安全监察分局接到事故报告后，应当在2小时内上报省级煤矿安全监察机构。之后还有一层一层的上报，但是截至目前，自己可是什么都没有听到。

而且这连锁反应还不只是这么简单，较大事故调查报告经市级人民政府意见后，报省级煤矿安全监察机构批复结案，而重大事故更要交由国家煤矿安全监察局批复结案，这么下去，越捅越高，真的就像蝴蝶效应一样，轻轻扇一扇翅膀，在大西洋卷起了一场台风。

但是，如果死亡人数只有一两个，那么情况瞬间就又不一样了，所有的事情，都可以在辖区的煤矿安全监察机构批复结案，也就是说，真正做到了，大事化小。所以，如果真的是死了十个人，只要能压得住，摆得平，郭宁相信，领导们一定会把那个数字，稳稳的控制在有效范围之内。

正当林慧和史娇娇一言一语、一来一回的谈论着的时候，一个人走了进来，给这话题画上了圆满的句号，他就是通风队的材料员徐亮。只见他穿着一身下井的衣服，脸上不知道在哪蹭着黑，手里拿着一张单据：“武哥，领两万块砖！”

武臣男没注意，随口就问：“要那么多砖干嘛？垒风墙呢还是打密闭呢？”

“打密闭！领导说了，让把1108封了。”徐亮随口就说了出来那个让武臣男心脏足以骤停的数字。

“1108？是不是出事的那个工作面？怎么封呢？不是说还要调查取证呢？查完了？”史娇娇似乎比任何人都关心这个问题，其实郭宁应该比史娇娇更紧张，但是他嘴慢。

“还查啥呢？都查完了！”徐亮就好象没有接到任何禁言的通知，又或者这个风头已经过去了，已经到了可以畅所欲言的地步，“前两天煤监局的人来过了，我还陪着下去了一趟。都是走个过场，进去转了两圈，看了看，巷道都已经变形了，后半段不敢进，太危险。”

“那最后煤监局咋说的？”武臣男此刻不再注意屏幕，因为他并不知道最近生产会议的内容，而他，也想知道最终的结果，这样，他也方便统一口径。

“能说啥，还不就是顶板断裂，导致一名工人工伤致死。”徐亮接着说，“不知道你们听说了没有，出事的那个地方，顶板就一直不稳定，其他人都是绕着走。就唯独砸死的那个，没事干还喜欢去底下看看，那不是找死是什么？”

武臣男听到的，和他第一次大会上听到的，完全不是一个版本，但是最终的通报出来之前，沉默才是最好的选择。

“要我说，这事也不能怪矿上。”徐亮看所有人都注视着自己，越说越来劲。

史娇娇好奇地问：“什么意思？怎么不怨矿上？”

“你们是不知道，死了的那个，我听说过，那货就是个操蛋货！”徐亮把手里的单子放在武臣男的桌子上，然后从角落里拖了一把凳子出来，“你们是不知道，那家伙，前年就因为翻越皮带，被矿上通报过；去年，违规扒胶轮车，结果过拐角的时候掉下来，又把腿摔断了；今年，就在出事之前，又是违规，带电检修皮带机，差点把手卷进去。你们说，像这种惯犯，他不死都奇怪。”

“噢！”史娇娇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咱矿底下出了什么大事故呢。这么说来，和咱矿没关系？”

“那咋有关系？那么多人都没事，就他一个人死了，难道还能是别人的关系？”徐亮翘着二郎腿，意味深长的说，“要说矿上没关系，也不是完全没关系，毕竟是死在咱这里，多少得赔点。听说赔的不少呢，好像有一百万呢！你想想，够意思了，就他那个德行，累死他，这辈子还不一定能不能挣够这个数呢！”

武臣男觉得这话已经越来越不中听了，虽然事已至此，但没来由的中伤也属不该，拿起单子打断了滔滔不绝的徐亮。“那个，这会儿就密闭呢？”

“嗯！可不是咋的！队长说了，领导要求今晚必须把巷道封了，主要是怕这里面瓦斯涌出来，不安全。反正里面煤尘都落了，能看清，里面的支架、柱子都变形了，不能用，硬往地面回收，说不定还要搭进去几个人。而且把巷道封起来，按照人家煤监局的领导的说法，也算是保护现场。将来要查的话，再打开不就完了嘛，多简单。这样就对着呢，咱矿领导们还是比较会算账的！”

当天晚上，郭宁果然得到了一份关于1108的事故说明，其中的过程，郭宁很多是看不懂的，但是最终的结论，被定为一般事故，还附有抢险救援报告及有关图纸、记录等资料。而最后，除了有许多挂着“煤炭”的机构盖章签字以外，相关责任人的处理，只有安总被停薪三个月，并到省里学习相关安全知识一个月。

这份资料郭宁向省公司汇报后，第二天就在旗下各个煤矿展开安全学习活动，一直学习了整整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