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独登山到玉门关两百余里,曹用行准备妥当,带足了水囊和粮草,便进入了沙漠。他的骑兵原本是驱赶着牛羊在后当做粮食的,得知晋昌有内应,于是留下后队赶着牛羊转道向北,准备前往大泽之北,然后顺着水草一路追赶至玉门关。
曹用行的计划,是先行抵达玉门关,然后与晋昌城联系上,再发兵拿下晋昌。他身边只有朔方军的两个营,已经与玉门军混编重组,携带了虎蹲炮六十门,火药等数万斤。这些物资是李弘益经由明威县运往居延城,然后交给他的。
多年的征战生涯,曹用行已经积累了足够的行军经验,相比于几个月前他在草原来往纵横,沙漠行军显然是另一种感受了。
曹用行已经有六年未曾回到敦煌,也六年未曾走过这一条路了。行进了大约三十余里,他找到了第一处绿洲,然后他发现与自己的记忆有些出入了。
这里应该是两个算不得湖泊的水坑,或者说水洼,然而如今已经连接成了一片,绿洲的外围,也种起了两圈挺拔的杨树,阻止了风沙的进一步侵蚀。
万余骑兵突至,一支数百人的商队正在绿洲内休息,惊慌得结起了车阵。曹用行派人上前喊话,只说自己是河西军。那支商队听了,这才放下心来。
往来丝绸之路的商人们都知道,凉国公治下的河西军军纪最严,若无战事时,连请假出营都很难,一般的行军调遣,也绝不会发生任何扰民的举动。
河西与归义军作战的消息,经由商道传播得很快,这支商队的主管看着跟随在曹用行身后的大多是回鹘骑兵,并未穿统一的军服,倒是其中有两千多人,穿着唐军的赭色军袍。
他看到一半骑兵下马,排好了队,在小小的湖泊旁汲水,灌了水囊,又喂了马,然后才轮到另外一半骑兵,于是壮起了胆子,朝曹用行这里走来。
立刻有几名骑兵拦住了他,那主管微弯着腰,笑着捧了一包沙枣干,说:“我等从西域而来,也没带什么好东西,只有一包西域特产的沙枣,请将军们食用!”
曹用行在不远处听了,笑了起来,这支商队有小五百人了,还说自己没带什么好东西,真当自己是傻瓜么?他也不说破,招了招手,那主管被放上前来,问:“你有何事?”
那主管恭敬地说:“草民不敢打听大军动向,只是河西军向来只在删丹县以东,将军为何到了这里?”看到曹用行身后一名将领皱起了眉头,他连忙说:“草民知道凉国公与敦煌的张太保作战,我等都是行商,只想知道,归义军何时能归入凉国公治下,我等小民讨口饭吃也不容易啊!”
曹用行笑了笑:“听你口音,看你相貌,是从石国来的么?”石国就是后世乌兹别克斯坦的首都塔什干,天宝九年被高仙芝所灭,怛罗斯之战后,这里也归附了大食。
但是对于唐人和本地来说,依旧喜欢以石国相称。那主管楞了一下,赞叹地说:“将军说的是,小民正是从石国来的!”他叹了口气:“如今石国为萨曼大食所统治,我听闻老人们说,当年大唐天朝上国统治石国时,百姓富足安居,哪里像如今,民不聊生呢?”他带着热切地问:“将军,不知大唐何时重返河中,让我昭武九姓再归天朝呢?”
曹用行心里叹了口气,他受李弘益影响,知道天宝九年高仙芝将石国国王及王后擒送长安,这虽然是高仙芝征战生涯的最高峰,但他在石国血洗城池,掳掠抢劫,侥幸逃脱的石国王子向大食求救,结果引发了怛罗斯之战。
按理说石国人应该记恨大唐才对,哪知道一百五十年后,居然有石国人热切地盼望着大唐再临,看来大食在河中地区的统治很不得人心啊。
曹用行勉强笑了笑,说:“快了,凉国公平定了归义军,就会杀往河中地区,解救昭武九姓的百姓的!”那主管眼神放光,深深地鞠了一躬:“愿将军百战百胜,愿天朝为我故国带去安宁!”
曹用行不再说什么,他抬头看了看天色,转身说:“继续前进,前方二十余里还有一处绿洲,咱们今晚在那里过夜!出发!”
三天后,曹用行满脸灰砂,钻出了沙漠,看到了半荒漠化的土地,他似乎闻到了湖水的味道,大声说:“继续前进,前面就是玉门关了!”身后的骑兵们都欢呼了起来。
六年未见,一切似乎都还是老样子,一切似乎又都已经变了,曹用行带兵越过冥水河的混凝土桥时,诧异地看着河水两岸成排的树木,万余骑兵,两万余匹战马的蹄声,惊动了林木间的栖鸟,飞起了一大群。
他已经看到远处一处烽燧点起了烽火,不由得笑了起来,还是当年李弘益和他在玉门关的时候一模一样。他转头对亲卫说:“打起我的将旗来!”
从远处看,玉门关的城墙土黄色一片,城头已经有人影攒动。曹用行不知道城内守军的态度如何,于是缓缓地接近了东门。他看到城头的士兵并不多,估计同他离开时一样,最多不超过一千人。
城门紧闭,并没有如同福禄县一般开城迎接,曹用行并不觉得诧异,他离开得太久,守城的士兵估计都换了几批,人的忘性总是很大的。
东门城墙上,有个军官模样的人探出了脑袋,大声喊:“来的可是河西三镇曹副使?”曹用行派了一名大嗓门的士兵回应:“正是!快快打开城门!”
那军官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大声说:“守卫玉门关,是我的职责所在,城在人在,城失人亡,曹侯爷,请恕下官无礼了!”
曹用行扶了扶头盔,他想起这个人是谁了,侦骑司的情报,这位是索家的一名旁支子弟,原本张承奉上台后,索家就失势了,若非与李弘益联姻,只怕现在就要倒台了。这人叫索文呈,据说是索梵微的远方侄子,是个庶出子,大概就是因为为人太死板,不知怎地就被张承奉看中,派到了玉门关来。
他看了看远方,太阳已经斜在了中天以西,于是说:“很好,那我只有攻城了!”曹用行还未命令随军的两营朔方军士兵下马备战,就见两名远远撒出去的斥候绕着玉门关南城外狂奔了过来。
当先一名斥候掏出腰牌,然后被引到了曹用行的面前,他呼吸有些急促,显然是在马背上颠簸的,说:“将军,晋昌城方向来了一支军队,打的旗号是大斗军,就在十余里外!”
曹用行冷笑了一声:“我就说玉门关怎地胆敢阻我?原来是有援军到了!全军前进,咱们就在玉门关西门外,拦住大斗军!”
大斗军从晋昌出发后,曹用利便派出心腹家丁,继续东去给河西军送信,可惜家丁为了避开大斗军的行军路线,从晋昌南门绕道而走,赶到玉门关附近时,发现一支打着“曹”字旗号的河西军已经与大斗军遇上了。他连忙翻滚下马,将马匹按倒在地,爬在了地上,远远地看着。
大斗军的新任指挥使名叫罗元蒙,他高鼻深目,一张阔脸,还带着胡人的血统。女皇武则天时,西突厥继往绝可汗阿史那步真之子阿史那斛瑟罗率部众归化大唐,被赐号竭忠事主可汗,斛瑟罗的后裔子孙中逐渐汉化者,改了姓氏,取先祖名字为罗氏,罗元蒙正是这一支改了汉姓的后裔。
罗元蒙来自西州高昌,属于西域罗氏的子弟,西州被归义军夺下,高昌等地世家为张承奉笼络,出任地方为官,罗元蒙便接任了大斗军指挥使。
他诧异地看着眼前这一支打着河西军旗号的队伍,看着飘扬的曹字大旗,看向了身边的大斗军长史。长史知道这位指挥使对归义军了解得不多,于是上前来解释了一番。
罗元蒙恍然大悟,开口说到:“没想到曹副使来得如此快!看来免不了要打一场了!全军准备,列阵迎敌!”
曹用行已经将阵型安排妥当,以河西军一贯的作战方式,他率先发起了攻击。从晋昌到玉门关这一段,地势较为平坦,连一处可以设伏的地点都没有,因此他只有选择正面对攻了。
他看向了特耶乌身后的回鹘骑兵,这一路行来,曹用行认真观察了一番,这些回鹘骑兵都是按照河西制度选拔出来的民兵,实际上其中不少都是老兵,只是李弘益考虑到河西各军中各个民族的配置,才忍痛将这些人下放为民兵的。
他只携带了六十门虎蹲炮,对付大斗军,显然是不够看了,因此这一仗,就要看骑兵的表现了。罗元蒙也知道,对面这支静静等候着的军队,是不会给自己太多时间准备的,于是他立即下令,全军准备,然后在大斗军士兵忙碌地准备时,对面的回鹘骑兵开始动了。
地势开阔,所以曹用行的攻击方式也很简单,分出两支三千人的骑兵,从两翼直接杀奔而去,他还留了两千骑作为预备队,准备根据战场的情况,随时投入战场,同时紧盯着身后的玉门关。
这里是自己跟随李弘益起家的地方,曹用行心中憋了一股气,他要在自己兴起之地,堂堂正正地打败张承奉的大斗军,也告诉归义军诸人,他曹用行也不是好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