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青山第一次与六子吵起架来,原因就是六子阻止他救回被鬼子机枪打中的兄弟。
“兄弟,你脑袋被驴踢了?被机枪打成那样子,还有个屁救!”六子轻描淡写地说。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兄弟暴尸荒野!我们已经有太多的兄弟已经暴尸荒野了!”和青山的眼睛瞪得吓人。
“为了一具死尸,你就搭上自己的命?俺可不想再救你第二次。”面对和青山的咆哮,六子好像没怎么生气。
这让大家很不理解。六子从来就是不吃亏的主儿,即使是吵嘴也从不饶人。但有时候又觉得他脸皮特别厚,厚得就像山里的石头,无论风怎么吹雨怎么淋,始终不会度色,更不会变红。
“老子不用你救!”和青山又一次开始骂人,除了“老子”一个词,仿佛他的字典里再没有其他脏字。
六子“切”了一声,便不再愿意搭理他。
一直到了入夜时分,日伪军没有再追上来。一行人钻出了树林,漫无目的地走着。
和青山合计着如何才能安全的返回太平岭,但是现在大家饥肠辘辘,而且已经完全迷失了方向。
“停!”六子忽然止住了大家。
和青山问:“怎么了?”
六子往右前方一指,说道:“前面有个村子,先去搞点吃的。俺现在饿得前心贴后背,快走不动路了!”
大家顺着六子手指的方向望去,除了天上的几点星光,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哪里有村子?班长你是饿疯了眼花了吧?”杨大锤放下肩头的机枪杵在地上说道。
“老子说有就有!你们这群瘪犊子哪看得见?”六子满脸的不屑,可惜夜色中大家都看不清他的表情。
和青山对六子的话却深信不疑,但是现在大家身无分文,总不能拿着枪去抢老百姓吧。想了想便问了句:“你有办法?”
六子没正面回答,只是含糊地说了句:“试试吧。”
和青山忽然记起那天吃的野兔肉,恍然大悟:“对了,差点忘了你会下套套兔子!”
六子白了他一眼:“俺的大少爷哎,你真是念书念傻了!乌漆麻黑的俺拿啥套兔子?”
“那你用什么方法搞到食物?”和青山有些不解,又加了一句:“千万不能抢!”
六子“嘿嘿”笑了笑,说道:“别忘了俺现在穿着老百姓的衣服,傻大个不总是叫俺叫花子么?今儿个老子就当一回叫花子!”
“找个人陪你一起去。”和青山信以为真。
“别!你们这副凶神恶煞的样,老百姓见了还不吓晕过去?俺一个人就成!”六子连连摆手。
说完转身要走,没走出两步忽然又扭过头来,嘱咐和青山:“兄弟,俺走了你们可别大意,身后的小鬼子说不定啥时候就撵来了!俺估摸着这个领头的小子不是啥善茬,有两把刷子。”
“知道了!”和青山答应着,目送六子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这一路撤下来,其实和青山心里十分清楚,身后的这伙追兵绝对没那么容易甩掉。指挥官肯定是个战场经验相当丰富的老手,总能通过一些蛛丝马迹寻找到线索。因此,他必须时刻小心。
于是命令杨大锤面向来时的路,把机枪架在背靠树林的一座土堆上,防止日伪军追上来。
“长官,子弹不多了!”杨大锤检查了一下弹斗,向和青山汇报说。
以前太平支队大多数兄弟根本没见过这种奇形怪状的枪,更不用说使用了。歪把子机枪的简单操作方法,还是增援土坡前,黄修明教给杨大锤的。
和青山“哦”了一声,说道:“这种机枪的子弹与三八大盖通用!兄弟们,把身上多余的子弹都交给大锤。”
其实哪里还有什么多余的子弹,现在大家手里的三八式步枪都是从阵地上抢回来的,人均不足一个弹夹。步枪上多了把刺刀,对大家来说已经相当不错了。
于是和青山命令兄弟们把步枪里的子弹全部退出来,勉强拼凑了两个弹斗的数量。
借着这个机会,和青山细致地给杨大锤讲解了歪把子机枪的一些特点,以及使用时应该注意的一些问题。
“瞄准器在右边⋯⋯这儿是弹斗,可以放六个弹夹,也就是三十发子弹。掀开这个盖子,把弹夹一个一个放进去⋯⋯对,就是这样!每打完一个弹夹,它会从这个地方抛出来⋯⋯”
兄弟们都趴在周围,一边听和青山授艺,一边等着六子。
凭着多年盗墓生涯练就的视力和听力,六子很快就在黑夜中找到了前面的村庄。村庄不大,估摸着也就四五十户人家,偶尔传出一两声狗叫。
庄户人没有晚上聚堆的习惯,天一黑就早早拴了门。
进了村子,六子转了一圈,找到了一户看起来相对富裕的人家。从门缝往里瞧了瞧,天井里黑咕隆咚的,从正屋透出一丝昏黄的灯光。
六子捡了块小石子扔进院子,侧耳听了听,确定里面没有狗。农村的大多是用木板订的,极容易发出响声,所以六子没有撬门,而是从院墙轻轻翻进天井。
很快,他找了筑在石磨下层的鸡窝。拿开用来防黄鼠狼的石板,两只手慢慢伸了进去,极容易就触到了一只鸡。
两手一用力,轻松地扭断了鸡脖子。然后如法泡制,又逮了两只。
三只鸡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搞到手,屋里的主人丝毫没有察觉。
六子又蹑手蹑脚进了厨屋,摸索着找了半天。可惜没找到盐巴,只找了几根大葱。但是在灶台上意外地发现了半盒火柴,这足以让六子欢喜万分。
庄户人烧火点灯通常都用火镰子,能用得起火柴,足见这户人家家境还是比较宽裕的。
往回走的路上,六子拎着三只鸡和几根大葱,心里暗自感慨:“老子怎么说也是个响当当的大盗,今儿个却干起了这偷鸡摸狗的勾当,真他娘的掉价!这要传出去,以后如何在江湖上混?”
感慨归感慨,事还是要做,不然对不住咕咕叫的肚子。
六子又想起埋在土地庙墙根下的玉镯和大洋。还是在攻打高墓据点之前,为了防备别人发现,特意藏起来的。如果身上揣着大洋,大不了扔给主人一块,也省得名声不好听。
可转念又一想:“凭啥给你大洋?老子拼死拼活的跟鬼子玩命,也算是个英雄。你们难道不应该贡献几只鸡给老子?吃你几只鸡咋了?老子吃你的鸡那是给你脸!”
这么想着,六子的心一下子又释然了。
大家早就等得心焦,看到六子回来,纷纷围住问道:“班长,搞到啥吃的?”
“啥吃的?烤鸡!”六子得意地扬了扬三只鸡,“你们赶紧的把鸡毛拔了,再找些柴禾来!”
几个兄弟忙接过鸡,分头忙活起来。
和青山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把六子拖到一边,低声责备道:“不是告诉过你吗?不准抢老百姓的!”
“错!”六子在和青山鼻子前摇了摇食指,“不是抢,是偷!”
“那也不行!偷东西还偷的这么理直气壮!”和青山有些生气,但也无可奈何。没钱买吃的,似乎也只能去偷或是抢了。堂堂的国军士兵混到这份上,也真是够悲哀了。
六子也清楚和青山的想法,便笑嘻嘻嘻地说道:“有种你别吃,俺可要动手烤鸡去了!”
和青山苦笑了一下,冲几个正在堆柴火的兄弟喊道:“不能在这儿生火,鬼子老远就能发现!把柴火放到土堆下面那个洼地去。”
六子找了几根木棍,把拔净毛的鸡架到火上,一边抽烟一边烤。
兄弟们围在火堆周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这顿特殊的美味。仿佛一个濒死之人,忽然发现了一剂救命良药。
火噼里啪啦的燃烧着,在漆黑的夜里给大家带来了些许温暖。不大工夫,几只鸡便开始滋滋冒油,滴在火上,溅起一簇簇火苗。
负责警戒的杨大锤忍不住回过头看了几眼,忽然发现口水已经流得老长。
“那个谁,杨大锤!注意保持警戒!”和青山冲着杨大锤喊了一嗓子。
香味一阵阵飘进鼻子,兄弟们便开始咽起了口水,耐着性子等六子把鸡烤熟。
“兄弟们!”六子清清嗓子说,“不是六哥俺吹牛,只要跟着俺,不管走到哪里保管饿不着肚子!”
大家便“嘿嘿”傻笑起来,一个兄弟催促迹:“班长,翻一下啊,别烤糊了!”
经过漫长的等待,仿佛过了几个世纪,鸡终于烤熟了。大家一拥而上,顾不得烫手不烫手,三只鸡转眼就被瓜分了。
和青山撕了一根鸡腿,递给杨大锤。
虽然没有撒盐,大家还是吃得很香。用牙一咬,满嘴都是油。人世间任何的山珍海味,此刻都抵不过这三只连内脏都没清理的烤鸡。
以后的日子里,和青山时不时的就会想起这顿野餐。也曾专门跑到烤鸡店买来吃,但是总也找不到那种感觉。那种油腻的感觉从牙缝溢到嘴里,再从嘴里流到肚子里,然后再从肚子返到嘴里,充实过瘾。
六子是这么帮他分析的:“知道为啥不?因为那是一个叱咤风云的大侠亲手烤的,小小的烤鸡店当然烤不出那种江湖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