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弘益自朔州出发后不久,就收到了姑臧传出来的消息,索梵微怀孕了。所以他一路行军速度很快,眼看经由会州进入凉州,便脱离了大部队,急切地向姑臧赶来。
他风尘仆仆地赶往家中,顾不得洗漱,先去拜见了母亲,然后看到索梵微挺着大肚子,立在门檐下,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李弘益笑了起来,轻声说:“赶路太急,我先去洗澡!”他怕身上万一带点儿什么病菌传染给索梵微就不好了。
洗完澡,李弘益进了院子,看到索梵微躺在躺椅上,凑了过去,笑嘻嘻地轻轻抚摸着她隆起的小腹:“怎么样?有什么动静不?会伸腿踢了吗?”索梵微嗔怪地说:“哪里有那么快?”
索梵微心里很高兴,自从她怀孕以来,母亲张氏就命李保玉前往延请姑臧城内的名医,给她把脉计算,差不多有六七位名医都说,这一胎准是个男孩儿!她觉得若是生下个男孩,李弘益的事业就后继有人了!
李弘益却不强求,男孩女孩都一样,反正自己和索梵微还有康妙妙还年轻,有的是时间继续要孩子呢。他招了招手,从一旁奶婆子手中接过了二女儿李玉照,李玉照已经两岁多了,继承了母亲的长相,一张白嫩嫩的小圆脸,乌溜溜的黑眼珠,看上去很是可爱。
只是这个小女儿怕生,李弘益在外的时间太久,她有些害怕,被李弘益抱在怀里,不住地发抖。李弘益贴着她的小脸,轻轻地说:“阿爹回来了,不要怕!”喊了一声:“延鹤!”
周延鹤抱着个盒子,笑着放在一旁的几案上,掏出来一把玩具,摇晃着说:“八娘,给你玩!”唐朝称呼主人的子女,多以排行,男为郎君,女为娘子,李弘益的大哥有四个女儿,二哥三哥各一个,所以李玉照排行第八。
李弘益陪着二女儿玩耍了好半天,小孩虽然认生,但是有玩伴,很快也就不怕了,听着女儿奶声奶气的笑声,李弘益心情大好。
到了晚上,他去了康妙妙的小院。如今姜效多和赵佛奴的玻璃作坊规模日渐宏大,只工人便有三四千人,制造出的玻璃也随着工艺的成熟越发大块。
于是李弘益带头,将家中房屋的所有窗户都改造成了玻璃,带上窗帘,这样屋子里更显得敞亮了。他把头靠在康妙妙的腿上,大女儿李玉容趴在他的肚子上用手轻轻敲打着。
康妙妙依旧一袭红衣,就着明亮的蜡烛,拔着李弘益的白发。李弘益举着大女儿的两臂,让她在自己的肚皮上学走路,看着女儿迈着小腿,他猛地一吸气,再把肚子鼓起来,李玉容瞪大了眼睛,咯咯地笑了起来。
两个女儿性格很有些不同,李玉容更加活泼一些,她长得很像康妙妙,尤其是一双如潭水般深泓的大眼睛,眼珠子并非纯黑色,带着混血儿特有的漂亮。
唐朝子女对父母的称呼很有些奇怪,比如对父亲的称呼有“耶耶”、“阿耶”,还有叫“哥哥”的。当然哥哥一词既可以指父亲也可以指兄长。李玉容高兴得很,挥舞着小手:“阿爹,肚纸!”她的前后鼻音发得还不准。
于是李弘益继续吸气鼓气,仿佛一只蛤蟆。看着女儿笑得开心,康妙妙一双大眼睛笑成了弯月,轻轻地再拔下一根白发,然后放在了一旁,在她的腿边,已经有十多根长长的白发了。
李弘益并未享受太久的天伦之乐,不断地有情报从各地传来。河东,朱温派大将氏叔琮从邢州经由太行八陉之一的滏口陉,借道潞州,先破承天军,再破仪州,攻到了太原东南不足五十里的榆次。紧急时刻,盖寓带领的阴山达靼胡骑赶到,在周德威的率领下反攻,两军大杀一阵,氏叔琮退走。
李弘益看得有些心惊,太原是李克用的老巢,居然被朱温的军队攻到了如此近的距离,看来李克用这些年来的实力大减啊!
李嗣昭兵出泽州,继续攻打潞州,李罕之越发病重,于是被朱温任命为河阳节度使,而以大将丁会为昭义军节度使,应对李嗣昭的攻击,李罕之则退往怀州。
卢龙节度使刘仁恭前次大败李克用,又兼并了义昌节度使卢彦威的地盘,一时风头大盛,他可不管李克用苦战朱温,自德州出兵,领燕军号十万,直入贝州,搞了一次大屠杀,流经贝州的清水,被投入的尸体所阻塞,河水为止不流。
贝州是魏博罗弘信的地盘,可惜罗弘信指挥不动魏博牙兵一班骄兵悍将,无奈向朱温求救。朱温派大将张存敬屯兵相州,葛从周从洺州领骑兵入魏州支援。
刘仁恭之子、义昌节度使刘守文、大将单可及引军往攻张存敬,被张存敬在内黄设伏,斩首俘虏三万,生擒单可及,然后张存敬与葛从周杀入魏州,再败卢龙军,刘仁恭父子逃脱。
退到潞州的氏叔琮从上党再次出发,准备经石会关再攻太原,被达靼骑兵擒杀前锋大将陈章,无奈地再次退去。
李弘益看完了二月到四月的河东、河北战事情报,长出了一口气,看样子有阴山达靼的援手,李克用那里至少能够暂时保住太原了。
至于淮南、岭南、江南各道藩镇之间的互相厮杀,李弘益看了一眼就放在了一旁,应进思搞情报很有一手,连占据泉州的王审知的消息都有,可惜他现在无力顾及那么多。
派往长安报捷的阴继武还未返回,归义军的使节团却先一步回去了。使节依旧是谢重节,他前来姑臧拜会了李弘益,有些尴尬地说:“天子已经应允张太保之请,还请凉国公将删丹县还给我归义军!”
李弘益楞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所谓张太保,就是张承奉。听到他说到“我归义军”,李弘益心中一痛,看来自己从归义军出来之后,这些人便再也不愿意承认自己也曾经是归义军的一员了。
他突然冷笑了起来:“乾宁元年,朝廷重建河西镇,甘州便是划归我河西的地盘。我看张节度的面子,隐忍为上,从未主动要过。前年删丹的甘州回鹘部异动,欲舍了删丹县投伊州药罗葛仁美而去。谢中丞,你以为若不是我派兵直入删丹,药罗葛仁美会这么老实么?”
谢重节自然知道,只是他现如今在张承奉手下任事,就得跟张承奉站在一起,于是说:“凉国公与张太保乃是表亲,一家人何须分得彼此?区区一个删丹县而已,凉国公拥三镇十余州县,何苦为了一个小县,伤了两家的和气?”
李弘益一听这话更加来气,他自认为对张承奉已经够仁至义尽了,他给归义军拿下甘肃二州,解决了龙家和甘州回鹘两股势力,让归义军东面再无敌人,又收拢居延海,使得回鹘、达靼诸势力不敢乱来,可是张承奉连自己的大哥李弘愿都容不下,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跟自己谈起了“和气”?
他冷冷地说:“朝廷可有诏书?”没想到谢重节真的拿了出来,李弘益接过一看,是李晔对张承奉的重新任命,任他为甘肃瓜沙伊西庭诸州节度使,却没有明说删丹县归属归义军。
他将诏书递回,说:“中丞请回,删丹县是我河西的,谁都拿不走!”谢重节苦苦哀求:“凉国公,吾与尊父一向交好,老夫的薄面,难道如此不堪么?”
李弘益背过身来:“请回!”谢重节还要说什么,俞长元走上前来:“中丞,请吧!”谢重节长叹一声,转身离开了。
李弘益立刻去信诸州,请在陇州的大哥李弘愿、渭州的二哥李弘定、兰州的三哥李弘谏速速返回姑臧。以李弘益的推断,张承奉在西州大胜,说不定还真的敢对自己的河西动手,他不得不防。
三个哥哥很快赶了回来,李弘愿先在秦州,然后转任陇州,他现为是陇右节度副使,做得还不错,虽然依旧身宽体胖,却略有些黑了。
李弘益将归义军的动向以及自己的推断说了,李弘愿大怒:“张五与舅父相比,当真是虎父犬子,我在敦煌便不被见容,如今胆敢来攻我河西?岂有是理哉?”
李弘定个性一向平和,只是温和一笑:“三兄话不可说得如此重!”李弘愿冷哼一声:“张五做出这样的事情,我做哥哥的,还说不得么?”
李弘谏沉思了一番,说:“十一郎的推断不无道理,如今你为三镇节度,我们兄弟三人都位列一州,若说朝廷不防备,显然是不可能的。以张承奉的个性,说不定还真的会受朝廷指使,来夺删丹县呢!”
兄弟四个正说话间,俞长元在窗外大声说:“国公,松孝德急报!”李弘益说:“请他进来!”不一会儿松孝德急匆匆地走了进来,沉声说:“敦煌有报,豆卢军曹家被除职,转任晋昌城卫军。药罗葛仁美领军自金满县南下,大概此时已经回到了敦煌!”
李弘益挥了挥手,松孝德施礼退下。他看着三个哥哥,苦笑了起来:“果然被我猜对了!”豆卢军算是曹家的私军,张承奉借着这一次大捷,先前就拿走了半个豆卢军,这一次直接把曹家的势力从军中赶到地方的守城军,而且药罗葛仁美从庭州退下来,不用说,张承奉决定对删丹县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