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煜大清早的就来到了察事司,这是他的习惯,这几天事情很多,所以自然不会拖延。
再加上到了他这个岁数,无意义的睡眠已经显得很没有必要,而且一路走到察事司,路上行人的议论纷纷,和同僚对谈时候的忍俊不禁,都是在往杨煜的老脸上狠狠的抽打。
“杨大人,早。”齐蕴也是来得很早,虽说他正值壮年,但是依旧没法睡个好觉。
杨煜淡淡的望了一眼,“怎么这么困乏?昨晚看上去睡得很迟。”
齐蕴打着哈欠,“还好吧,昨晚丰州的粮道押运出了点问题,所以连夜批复过去。”
随手拿起一杯热茶,便是抿了几口。
“没什么事儿吧,我记得那边一直都是这样,大雪天,连个车子都出不去。”杨煜缓缓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开始了手上的工作。
“没事,就是一点小问题,那都是老毛病了,他们那边自己可以解决的。”
齐蕴也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拿毛笔,缓缓的在纸张上游走起来。
大厅之中很快安静了下来,有的只是奏本翻页时候的沙沙声响。
过了一会儿功夫,大相公鲍旭这才缓步走了进来,两人抬眼看去,只见其脸色很是不好看。
“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杨煜疑惑的问道。
“奥,没事,就是这几天身子始终不太舒服,吃了点儿药,才算是差不多了。”鲍旭强笑道,便是做回了自己的位置上。
周而复始的,三位大人这几日都是如此,清晨一大早到达这里,之后便是一直待到下午的时候。
事情很多,尤其是这几日大雪过后,很多地方的民居都在大雪之中倾倒,而且因着天气渐渐寒冷,家中备粮不多的农民,开始怨声载道起来。
各地的府县同一时间开始上报,祈求着朝廷这边能够尽快给与帮助,要知道,一旦乱起来,罪过可是很大的。
杨煜皱着眉头,不时地将手中的毛笔停下,对于一个问题,他总是要思考很久才会批示,作为司农令的他,自然对于很多事情看得要比这两位更加清晰。
晌午时分,这桌子上摆放着的奏本依旧还是堆积如山,看着样子,有是要熬到下午的时候。
不过人是铁饭是钢,自然而然就要稍稍的休息一番,所以早就有下人将一些点心拿了上来。
至于大相公鲍旭,则是有专门的下人为其带着府上的糕点。
短暂的休息时间开始,鲍旭将自家的食盒打开,端出其中的点心放在桌子上。
“来来来,尝尝,这是我家孙女专门做的,你们看看手艺如何。”
大相公既然说话,自然是紧随着一番赞美,齐蕴身为晚辈,自然是不会轻易做出什么点评。
放下手中的毛笔,从盘中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嘴中。
“恩,不错,不愧是闺秀高阁,这点心很有新意在这其中了。”
杨煜和鲍旭那可算得上是老相识了,自然也不会客气,而且一整个早上奏章批阅,自然想有个时间轻松一下。
吃着糕点,亦是点了点头。
“怎么?有心事?”鲍旭活了这般年纪,对于什么事情自然是看的最是准确。
“唉,战事拖延至今,对于国力可是一个最大的损耗,要知道这里距离远边之地千里致遥,光是一天的损耗,就在十万两白银之巨,现在前线战报胶着,要是再这么不休不止的打下去,只怕国库也要空了。”杨煜微微叹气,手中的糕点也在这时候变得索然无味。
“也对,奏本之中,候愠忠已是上奏陛下,此战只能拖延下去,待到北齐军力怠慢,粮草不济的时候,才是他动手之时,陛下已经亲自朱笔御批下来,看来这仗,还有的时间去打。”
一想到这里,鲍旭也是紧皱起了眉头,身为大相公,自然是知晓目前国力之中的空虚。
一方面,兖州兵马需要钱粮,另一方面三边之地的损耗也是异常巨大,处处的钱粮若是都依靠国库之中本就所剩无几的存银,早已是相形见绌。
况且这几日又是赶上冬季赈灾抚须的时候,那更是要处处留心。
“可恨那些富商,手中钱粮堆积如山,却是依旧不肯抽出一二,以供国用,着实可恨!”杨煜说到这里,心中就是暗恨不已。
鲍旭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说道:“其实这几日的事情我也是看在眼中,咱们多少年的交情,我还是的劝一劝你,若是太过于强硬反倒不好,要知道,那些家伙背后可是站着不少达官贵胄,惹怒了他们,对你.......”
“大相公这又是被谁说动了?跑到我这里做说客?”
“不是,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还是要慢慢来才行,若是这般急躁反倒是不好,你也看到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出来,对你日后的仕途实在是不好。”鲍旭面色不变,对于杨煜的质问语气也是一点不在乎。
“那你告诉我,这亏空出来的数额,应该用什么方法去将其堵上?要知道,国库现在的存银,我一天都可以数的清楚,若是再不找地方寻到银钱,那这仗,也就没有必要打下去了!”
“唉,你呀,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幅臭脾气还是改不掉.......”
“前几日的事情,我想你心中应当是最清楚的,动手的人是谁,我随便找人问问都知道,你难道要我就这么忍下一口气儿?”
“........”
这一番质问话语,倒是说的鲍旭瞬间哑口无言,过了许久,这才只能低叹一声,不再说话。
“你放心,你主张总体,我办好我这边的事情,我就不信,老夫这么多年下来,还斗不过几个跳梁小丑?哼!”
说罢,杨煜便是又拿起手中的毛笔,开始了自己今日的工作。
场面在争吵之后总是会有这样的僵硬感觉,尤其是身为第三人的齐蕴,口中的点心还没咽下,就感受到了无比沉重的冷意。
一时间,再也无人开口,对于这样的局面,谁还能说些什么?
时间不断的流逝,窗外的风开始吹拂,又很快便消失。
今年的雪,下的很迟,但是并不代表他就没有什么威力。
桌上的折子一个接一个的被批示,一个接一个的又被送了出去,其中八成的事情都是围绕着这今年的大雪而说的。
原本想着下午的时候就可以完成,确实到了夜色开始渐渐深沉的时候,都是没有任何停下的感觉。
桌上的奏本减少到只剩下寥寥几个,但是这些事情却是变得开始棘手起来。
终于,齐蕴忍不住打破了这长久的沉默,开口冲着杨煜问道:“杨大人,这赈灾的银钱,还能剩下多少?若是充足的话,我这边有一个府县已经开始着手进行。”
杨煜疑惑的将齐蕴递上来的折子拿起来,看了一遍之后,皱紧了眉头,“这件事情没办法,不可能再有赈灾款拨下去的,不过这个府县的人倒是还胆大的厉害,竟是想要用今年的冬粮,代抵赈灾之中,而且还真的就先斩后奏了,现在上折子,这是在乞罪吗?”
鲍旭也是被这件事情惊动,从杨煜手中拿过折子,翻看了很久,这才抚须缓缓说道:“这倒还真是个人才,虽说是私自动用了府县之中的库存,但是情况也确实是缓不得,有点意思。”
当然了,夸赞归咎于夸赞,该有的制度却是不能够破坏,对于这样的事情,自然不会有丝毫的姑息。
鲍旭随手从一旁的盘子上拿起毛笔,在其上便要批示。
一阵力道传来,手便是被另一只手挡住,墨汁滴在袖子上,不过看到这只手的主人之后,鲍旭却是微微一笑,“怎么了这是?”
“有点意思,你想一想,你仔细想一想这件事情。”
“怎么了?”鲍旭疑惑的望着。
“若是我们按照正常程序进行收缴,那么这其中路上的损耗,再加上民夫的调用,这都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但是你想一想,若是我们将所有的冬粮备案,再依照每个府县的受灾程度进行规整,那么就真的可以抵扣冬粮,对不对?”杨煜越想越是兴奋,心中也是对于则会件事情开始赞同起来。
而且情况确实如同那奏本上的主人所写的那样,两两相扣,就省去了太多在路上浪费的时间。
“这.......倒是不失为一个好的计划,而且按照常理来讲,却好似也会是这么个道理。”鲍旭犹豫的说到,其实这样的想法在自己的认知之中是认可的,但是对于老祖宗的规矩他却是也有着一层顾虑在这其中。
“我觉得可行,而且我会上报陛下,这事情你不用管了,我回去做。”杨煜自认可这件事情的时候就已经是下定了决心,随即将鲍旭桌子上的奏本拿了过来。
这样的小插曲自然也只是事情的一点儿而已,当所有的奏本都批示完成之后。
鲍旭这才抽的功夫,伸了伸懒腰。
他年纪大了,对于很多事情都已是有些有心无力,不同于齐蕴,脑海之中已是开始有些困乏起来。
掌灯的下人走了进来,将桌子上的油灯又是调亮了几分,事情结束,也是一整天过去,三人都很是疲惫,但是这是一种常态的事情,所以也不觉得什么。
“杨大人,走,老夫有些事情跟你说。”鲍旭看着杨煜要走,便是先一步开口止住,看了一眼齐蕴。
“那既然是如此,那么我便先行走了。”齐蕴自然是识趣儿的起身告辞,身为后生晚辈,见礼离去。
杨煜淡淡的整理了一下桌子,便是紧随在鲍旭的身后跟着。
鲍旭出了察事司,手下的下人便是赶忙上前,为其披上斗篷,护送着进到马车之中。
“你们先回去吧,我和鲍大人谈些事情。”杨煜止住上前为自己披衣的下人,淡淡的吩咐几句。
随后,便是进到了鲍旭的马车之中。
寒风被挡在马车之外,马车里感觉上去还很是暖和。
鲍旭坐在主位上,而杨煜则是坐在一旁的偏位,其上一个桌子在正中间位置,放置着许多吃食。
“老爷,您坐稳了。”
声音过后,马车便是摇晃了几下,随后伴随着马蹄声的嗒嗒声响,在街道上开始走动了起来。
“说吧,什么事情?”杨煜随手拿起一个干果放在嘴中,一天都没有正经吃东西了,所以独资早已饿得厉害。
“你知道这几天很多消息在四面八方流传着,我这里也得到了一些事情,所以才跟你好好说说。”鲍旭一本正经起来,坐的很端正,这是他开始讲正事儿的样子。
杨煜看到这里,便也是坐了起来,看着鲍旭,淡淡的问道:“什么事情?若是那四大票行的事情,便不用说了,那几个人我一定要动,而且谁在其中说和,也没有用。”
“不是那几个人,而是.........”鲍旭缓缓的伸出三个指头,朝着天空。
“那个人?他的事情管我什么事?况且这种事情咱们掺和,下场可就都不好看。”杨煜依旧淡淡的说道。
“你不知道?我告诉你,你现在在动的四大票行之中,有一个,是孔家的狗,而且我已经收到消息,他们打算.......扶持三皇子上位!”鲍旭言语中满是冷意。
“怎么可能?陛下已经亲自开口,大皇子殿下才是正统,他们.......”杨煜微微停顿,接着就是满脸的震惊之色,“他们是要.......”
鲍旭赶忙捂住杨煜的嘴巴,“事情还没有显露出来,你别乱说话!”
“..........”杨煜震惊了,嘴巴蠕动两下,便是再不出一言。
“三皇子那边,并没有什么风吹草动,但是也不能保证是不是真的,但是消息就是这样,你不能相信他是真的,但是你也不能肯定他就一定是假的,对吧。”
“三皇子不是自从三边之地回来,就被斥责在帝祠之中,怎么会?”
“我只是说一说,顺带着知会你一声而已,你不需要这么惊讶,这并不关咱们的事情,这是飓风,不要玩命进去一步。”鲍旭淡淡的开口。
“那你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思?”杨煜开口问道。
鲍旭一言不发,或许在鲍旭眼中,杨煜应当会知道自己的意思。
果然,只是片刻,杨煜就已是恍然大悟。
“你不用说了,无论日后得罪的人是谁,这商众,我都是要动的,这是国本,不容任何事情阻挡。”杨煜脸色沉了下来。
“你.......怎么就是听不进去劝呢?”
杨煜狠狠将遮帘掀开,冷风直入之间,使人忍不住一阵哆嗦。
“停车!”
“吁”
马车摇晃许久,这才稳稳停了下来。
车夫慌忙拿过板凳,放在马车侧旁。
却是不想,杨煜径直便是跳了下去,冲着鲍旭拱了拱手,“多少年前,我就是这么个臭脾气,若是世上有治这个东西,也会告诉我,我没救了,鲍大人,告辞!”
说罢,便是甩了甩袖子,径直朝着街道之中的另一侧而去。
“老爷?”
鲍旭将遮帘缓缓放下,沉着声:“回府。”
“诺。”
马车随即调转车头,向着另一出方向而去。
其实自己该说的话都已经说了,既然杨煜依旧如此,拿自己也只能是看在同僚多年的份上,稍稍照顾一番。
杨煜孤身一人走在大街上,这样的晚上,夜灯早已照亮灯火万家。
虽说此刻前线战事胶着,将士们浴血奋战,但是这夜晚之中,风月之所依旧横行无忌。
满大街上,都有着珠玉手腕,不时地撩动着来往行人的心。
“客官,来呀,咱们今儿个一起赏月赏花呢。”
“这位客官,里边儿请,咱们这边儿的姑娘,那可是圆润有姿,您来瞧瞧。”
.........
杨煜淡淡的从街上走过,径直朝着自己府上方向而去。
鲍旭的意思再清楚不过,自己早在原先,就已经得罪了大皇子殿下,而这几日,又是整顿票行,间接地便又是得罪了三皇子一系,若是日后陛下仙去之后,恐怕自己的日子定然不会好过。
但是,晚风拂面,这一切又算得了什么?
人生来就独此一世,大丈夫生于此处,生于此时,自然要生出一事!
不然,多少时光蹉跎,岂不是到最后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没走几步路,便是看到自己的府邸出现在眼前,大红灯笼高高挂起,眼见着就快到新年,自然早早府上就开始准备起来。
“哎呦”一个老者大老远便是看到杨煜,赶忙上前过去,“老爷,您不是和鲍大人一起的吗?怎么就剩下您一个了?”
杨煜摆了摆手,“我早早就下车了,这点路程走过来就是。”
随即,便是朝着大门之处走去,迈开步子,跨过正门的门槛儿。
一路朝里走,自然是一片见礼。
“老爷,夫人在里头候着呢。”老者弓着背,小心的回道。
杨煜疑惑起来,“怎么了?不是说过了,不用等我了吗?”
“夫人说有些事情跟老爷您说,您快去吧。”老者依旧低着头,小心地说着话。
杨煜点了点头,将手中的奏本递了过去,“将这些放在我的书房,晚上我还要看,去吧。”
“诺。”
灯火辉煌之下,杨煜一路朝着内堂而去,走到屋外,便是大老远看到灯烛摇曳,整个屋子都被光亮照射一清。
杨煜整了整衣服,收拾了一下脸上的沉闷,他不喜欢将朝廷上的事情带到自己的家里来,尤其是不希望自己的愁容满面,影响到家人的心情。
径直进了屋子,便是将身上披着的外衣递到一旁的丫鬟怀中,整理了下头发,便是走进了饭桌前。
但是当走到跟前的时候,脸上便是僵固住了,瞬间沉下了脸。
只见饭桌上,坐得满满地,其上一人,几乎让杨煜恨不得上去一拳。
杨夫人自然看到杨煜的脸色,赶忙上前拉住杨煜,“老爷,你回来了,你看咱们一家人好久都没有这么齐........”
“哼”杨煜甩手坐在主位上,随手拿起酒杯,便是喝了下去。
杨淄身子狠狠一抖,吓得赶忙站起身来,不敢再坐在原位。
杨夫人赶忙使了个眼色,“还不给爷爷倒酒?”
杨淄看了眼杨煜的脸色,面上很是为难,手中忍不住上前去拿桌上的酒壶。
“不用了,老夫觉得恶心。”杨煜淡淡的将桌上的杯子拿开。
场面一时之间很是尴尬,沉默在这其中蔓延,甚至于有着一点冷冷的感觉。
杨修一直以来都最是听从父亲的话,此刻自然也是不会为自己的这个逆子辩驳,其实在自己的心中,也是希望能够使得杨淄受到惩戒。
但是母亲的意思却是不希望宝贝乖孙受苦,这才有了现在这样的情况。
“怎么了啊老爷,现在这么冷的天儿,你也要考虑考虑孙儿的身体,祠堂你可知道里边多冷,纵使再怎么不肯原谅,那也是咱们的孙子啊。”杨夫人开始规劝起来,眼角湿润,不时地用手帕擦着泪水。
杨淄动容了,“扑通”的跪在地上,“爷爷,我错了,呜呜呜呜。”
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流下,看上去很是凄惨的样子。
杨煜脸上依旧阴沉,没有丝毫的动容,他其实心中也是心疼着这位独孙,但是事情出现,若是再不给这个孙子一个教训,只怕日后自己入了黄土,杨家靠这种人,就要没落。
“噌”的站起身来,杨煜径直便是朝外走去。
“我还有事,你们吃吧,至于其他的,杨修,你拿主意,我不管了。”
待到杨煜离开之后,杨夫人脸上便满是喜色,杨修最是听自己的话,看来老爷应该也是松口了。
“快,快起来孙儿,你爷爷原谅你了。”
杨淄惨着脸,小心的望着杨修,其实他知道,爷爷应该还是没有原谅自己,不然也不会这样说。
沉默半天的杨修,终于是缓缓开口:“起来,先吃饭。”
手拿起筷子,便是吃了起来。
杨淄小心的站起身来,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接过一旁丫鬟递上来的筷子,小心翼翼的吃了几口。
这个饭,吃得很是沉闷。
杨修简单吃了几口,便是起身离开。“吃过饭,规规矩矩的去祠堂认错,这段时间,不得出来!我会吩咐人,望祠堂送去烧炭。”
就连杨夫人一个劲儿的叫喊,也置若罔闻。
杨淄苦笑一声,心中倒是没有多少难过,至少他知道,自己依旧还是自己,只是犯了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