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叫声惊动了三楼的日伪军,四支步枪瞬时从楼梯口探了出来。
六子见势不妙,急忙一个侧翻滚动墙角。紧接着,几发子弹“嗖嗖”打到他刚才的位置。
紧跟上来的杨大锤抬手就是一枪,子弹当的一下打在楼梯口处的墙壁上,溅起一串火星。
六子刚想冲到射击孔发信号,却被三楼打来的子弹拦住,只能缩在墙角动弹不得。
炮楼外正在站岗的两个皇协军听到枪响,这才明白过来刚才那三个送粮食的汉子,根本不是什么时家村的村民,一边拉枪栓一边向炮楼跑去。
埋伏在沟边的兄弟们早就按捺不住,三四支步枪同时搂火,将两个奔跑中的皇协军撂倒。
情况紧急,已经等不了六子的信,赵明训一声令下:“冲!”
太平支队的几十个兄弟迅速从沟里跃出,呐喊着冲向炮楼。
三楼残存的日伪军立即发现了正在冲锋的太平支队,分出两个人居高临下向地面射击。
几枪过后,一个兄弟被子弹击中,一头栽到地上。
黄修明看到有兄弟倒下,马上就急了眼,站在原地高举起步枪,冲着三楼的射击孔连开了两枪。但由于是逆光,再加上敌人有墙体的掩护,这两枪都打空了。
“不要暴露在空地!”赵明训大喊道。
大家边冲边朝着三楼射击,奔跑中打出的子弹无一击中目标。
太平之队之前没有攻坚的经验,这种拼命式的冲锋,让二排的兄弟们完全暴露在枪口下,成为日伪军的活靶子。
炮楼上的日伪军枪法出奇的好,加上周围没有任何遮挡物,很快又有几名兄弟被击倒。
等大家冲到离炮楼十几米远时,炮楼上的两个敌人开始往下投掷手雷。这种被称为“香瓜”的日制手雷威力大,七米多的爆炸半径直接造成了巨大的杀伤。
由于兄弟们都是奔着炮楼底层的门口去的,很多人几乎是肩并肩地冲锋。毎一颗手雷爆炸,都有两三人同时被炸飞。
从埋伏地点到炮楼,短短五六十米的距离,伤亡人数居然达到了十几个。
炮楼顶上的敌人其实也不轻松。一个日兵,三个皇协军,既要应付从二楼往上攻击的六子等人,还要阻击玩命似的太平支队。凭借着充足的弹药和居高临下的优势,面对十倍于己的对手,也是豁出命地抵抗。
二排的兄弟们一窝蜂涌进炮楼,争相往二楼冲。
楼顶的一个日兵和三个皇协军都将枪口对准二楼,并不时地扔下手雷,杨大锤和另一个兄弟被气浪掀了下去。缩在墙角的六子正处于爆炸的死角,反而躲过了一劫。
眼看着架在二楼射击孔的歪把子机枪却拿不到手,黄修明急得直跺脚。久经沙场的赵明训也是毫无办法,以往的战斗中从来没有攻打过炮楼,面对着僵持不下的局面,心里暗暗着急。
突然一阵阵电话铃声响起,大家这才注意到一楼的桌子上有一部电话机。
赵明训见了不由大吃一惊,原来鬼子的各个据点之间都有电话连接!之前在制定进攻计划时没有考虑到这一点,这个疏忽对太平支队来说是致命的!有了电话连接,鬼子可以迅速集结部队,增援时间大大缩短。
如此一来,和青山面对的压力将远远超乎想象。一旦土坡阻击阵地被突破,高墓据点又久攻不下,整个太平支队将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
赵明训忽然想起六子偷来的那份日文地图,地图上标着几根奇怪的线条。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明白过来,先前在圣水埠遭遇的那辆卡车是鬼子的电话兵,专门勘察地形铺设电话线路。
“别打了!”权衡利弊,赵明训大声喊道。
黄修明满脸烟灰,拎枪下了木梯问道:“咋不打了?”
电话铃还在不断地响着,远处土坡方向隐隐传来密集的枪炮声。很显然,是和青山跟鬼子的增援部队交上火了。
“来不及解释了,撤!!”赵明训命令道。
黄修明打得正火起,对撤退的命令非常不解:“长官,咱们伤亡了那么多兄弟,咋能说撤就撤?”
满身血迹的杨大锤也说道:“是啊,长官!不能撤,班长还在上面呐!”
赵明训指了指电话,对黄修明说道:“你拿起来听听!”
黄修明走过去拿起电话放到耳边,话筒里传来叽哩哇啦的日语喊叫声。虽然听不懂说什么,但是能听出声音很焦急。
“说的是些啥呀?一句也听不懂!”黄修明把电话往桌子上一摔,“六子咋办?”
赵明训严肃的说道:“这说明鬼子的大批援兵马上就到!”
他抬头看了看二楼的楼梯口,六子在上面被困在墙角撤不下来。在这一瞬间,赵明训产生了要放弃六子的念头。
“长官,要撤也要等班长一起撤,咱可不能丢下他!”杨大锤不知道是看穿了赵明训的心思,还是无意中说出。
就当赵明训犹豫不决的时候,楼上的六子大叫起来:“扔柴禾上来,熏死他们!”
一句话点醒赵明训,命令道:“快!抱柴禾!”
于是大家把炮楼用来烧火做饭的柴禾统统扔到二楼,又找来所有能燃烧的东西一股脑的扔了上去。
“你们这群兔崽子用点劲行不行?没吃饭呐?”六子伸手试了试没够到,气得泼口大骂。
黄修明四周看了看,找到一根略长点的竹竿,爬到楼梯口,喊道:“叫花子,这个行不行?接着!”
说着,把竹竿用力扔了过去,没想到一下子戳到了六子的肚子。
六子“哎哟”一声,又骂了句:“傻大个你要死啊!想弄死老子是不是?”
骂归骂,手里却不敢耽搁。用竹竿把柴禾扒拉到跟前,从口袋里摸出火柴,但是接连划了四五根都没点着。仔细一看,原来火柴早就被血水浸透了。
六子看了看周围,附近也没有灯火之类的东西。正当他无计可施的时候,发现刚才被自己踢中裆部的那个皇协军,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流弹打死了。只见他上衣口袋里露出一盒香烟,六子心中一喜,有香烟肯定就有火柴。
三楼的皇协军显然也听到了六子的喊叫声,拼命的朝下面开枪。
六子几次试图接近皇协军的尸体,都没有成功。
上面的日兵已经杀红了眼,整个人处于颠狂的状态。他吼叫着又掏出一颗手雷,拔掉插环往楼板上一磕,扔了下去。
六子刚探出头,看到一颗手雷从天而降,急忙抱着脑袋缩回墙角。
轰然一声响,石木乱飞。六子所处的位置虽然是个死角,爆炸的碎片虽然没有直接杀伤到他,还是被震得耳朵嗡嗡作响、头昏目眩,五脏六腑差点全吐出来。
刺鼻的硝烟呛得六子喘不动气,忙撩起衣服捂住口鼻。等他抬起眼皮,惊喜地发现,本来堆在一起的柴禾虽然被炸得七零八落,但同时被引燃了。
“哈哈!这下你们还不死?”六子高兴得差点就念阿弥陀佛。捡起被炸得只剩下半截的竹竿,把身边的的柴禾全部归置到正冲着楼梯口的地方。
又冲下面喊道:“还有什么能烧的全扔上来!”
于是大家又乱哄哄的找东西,衣服棉被甚至炒菜用的猪油全都扔了上去。杨大锤一着急,把一辫子大蒜和一串辣椒也扔到火里。
大蒜和辣椒顿时燃烧起来,刺激得六子眼泪哗啦啦地流。
楼梯口此时好像变成了炉灶的大烟囱,浓烟滚滚夹着火苗子直窜向三楼。四个日伪被熏得睁不开眼睛,趴在射击孔大口大口的喘气。
二楼六子趁机捂着口鼻跑到射击孔,拎起歪把子机枪往底层楼梯口跑去。这种机枪他根本就没见过,更不会摆弄,只能交给别人使用。
黄修明正顺着梯子往上爬,六子把机枪朝他一扔,喊了句:“接着⋯⋯”便一头栽了下去。
底下的几个兄弟眼看着六子倒了下来,纷纷伸出双臂去接。动作稍慢了一些,六子“扑通”一声重重地摔到地上,当时就没了动静。
“老六!”
“叫花子!”
“班长!”
大家叫喊着围住六子,拼命地摇晃。但是无论大家怎么叫喊摇晃,六子咬着牙关紧闭双眼一动不动。
赵明训心中一凛,看着六子浑身是血,以为他中了子弹。急忙蹲下身子,伸出食中二指搭在六子颈部试了试,发现还有脉搏,便命令道:“把他抬到外面去。”
几个人七手八脚将六子抬到了外面。
黄修明误以为六子已经牺牲,怒吼一声端起机枪就往上冲。
两个皇协军被这种辣椒和大蒜混成的毒烟熏得实在受不了,顺着木梯从三楼下来。
黄修明一手拎着枪,一手扣动扳机,子弹“哒哒哒”雨点般扫了过去,两个皇协军立马被打成了筛子。
这一举动彻底断了日伪军的后路,剩下的一个皇协军见状知道逃跑无望,只得跟随日兵拼死到底。
远处土坡传来的枪声成了他最后的希望。
而日兵压根就没有逃走或投降的意思,脱掉军装赤裸着上身,把仅剩的三颗手雷集中在一起拔掉拉环,准备随时玉碎为天皇尽忠。
“王八蛋,滚出来!”黄修明声音嘶哑地叫道。
炙热的火焰烤得脸生疼。
黄修明脱掉上衣蒙住脸,端着机枪疯了一样跃过火堆冲上三楼。
楼上的日兵和皇协军已经被熏得奄奄一息。
黄修明冲上来的时候,日兵挣扎着坐起来,怀抱着三颗手雷,企图与黄修明同归于尽。
倚靠在墙边的皇协军无力地看着日兵疯狂的举动,苦笑了一下。本以为跟着日本人能升官发财、出人头地,没想到到头来却是这样一个结果。早知如此,还不如在家种地呢。
看着一身杀气的黄修明,日兵脸上突然露出一丝微笑,笑容中透着平静和从容,然后大声地唱起家乡的歌。
凄凉的歌声中,日兵高高举起手雷,准备奋力一磕。
黄修明手指紧扣板机,无情的子弹穿透日兵的胸膛,打出数个血窟窿。
枪声响后,日兵慢慢地向后倒了下去,三颗手雷从手中滑落。带着远征东亚的梦想,带着对家乡的眷恋,这个年轻且疯狂的日本士兵永远倒在了中国这片土地上。
黄修明又把枪口对准最后一个皇协军。
不知为什么,手指动了几下,却始终没有扣下扳机。也许是出于对一个濒死之人的怜悯,也许是出于对同胞的宽容,黄修明感觉自己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
虽然这些投敌叛祖的汉奸死有余辜,但是对一个放弃抵抗的敌人,黄修明实在不忍心下手。
最后,黄修明捡起所有的枪支背在肩上,把皇协军扔在那儿。
“别走⋯⋯”皇协军声音微弱地喊了一声。
正准备下楼的黄修明转过身,不解地看着他。
自知罪孽深重的皇协军此时已无求生的奢望,黄修明的宽容让他倍加惭愧。
“给我一枪⋯⋯”皇协军说出了最后的请求。
黄修明愣了一下,盯着皇协军的眼睛看了一会儿。他实在不明白,一个卖身求荣的汉奸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几秒钟后,黄修明决定还是不亲手杀他,便把脚底的一颗手雷踢了过去。也许,对负有良心债的人来说,自裁可能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皇协军艰难地捡起手雷,看着黄修明从容地下了楼。透过浓烟,他看到一丝阳光从射击孔照了进来。
这一刻,他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平静和心安。然后,慢慢举起手雷,用力往墙砖上磕去。
黄修明迅速下到底层,一楼的兄弟们正在打扫战场。
赵明训指挥大家把有用的物资搬出去,喊道:“带上所有枪支弹药和阵亡兄弟的遗体,没用的坛坛罐罐统统不要!”
土坡方向的枪炮声还在继续,但是明显稀落了很多,形势不容大家有片刻犹豫。
轰然一时巨响,从三楼射击孔喷出滚滚浓烟,整个炮楼为之颤抖,并开始松动。
杨大锤正对着躺在地上的六子抹眼泪,他无法接受自己的班长就这样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