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蜀军队出现在李循正对面的空地之上,那里原先是后营之中摆放着辎重的地方,现在却是为西蜀兵士的冲锋提供了一道缓冲,西蜀军队开始准备,盾牌被竖起,兵士在做最后的准备工作。
北齐兵士也是严阵以待,对于即将到来的战斗他们心中一点也没有慌乱的感觉,有的只是平静和稳持。
他们在这样的夜色之下经历了太多太多,甚至于一夜的激战之中,都已经麻木到举刀的动作都已是变得机械起来,就等带着敌军的冲锋进攻,甚至于,他们在身体很是疲惫的情况之下,竟是对于即将到来的进攻有了一丝期待的感觉,因为在他们身边有着一位老者,那位老者在高处不远。
目光微微眯着,身子在冷风之中显得很是单薄,但是这样的一切,却是没有办法减少这些兵士对于这位老者的敬重之情,那可是北齐军中身份最为尊贵的将军,甚至与许多人的父亲,都是曾经和这位元帅一起浴血奋战过,老一辈的教导,再加上自身的内心崇拜,使得他们对于这位老者有着发自内心的推崇。
“元帅,您还是回去歇歇吧,这样的天儿,本来就不适合您的病,这样下去身子会垮掉的。”纪凌焦急的说道,手中端着一碗热乎乎的汤药。
原本的那一碗被李循打翻在地,现在这一碗,乃是最新熬制出来的,甚至于为了减少苦味,纪凌找遍了大半个后营,才总算找了两块儿甜糖放在其中,
李循看了一眼纪凌手上的汤药,心里是很抗拒的,因为一旦服下这副药,身上定然就会升起一阵疲乏感觉,这种感觉很强烈,强烈到自己难以抵抗的程度,这也是为何自己要打翻原先那碗。
不过现在的情况一是有所转变,所以倒是没有必要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所以李循皱了下眉头之后,终于还是探出手来,将这碗药汤接在手上,脸上苍白无血色,嘴唇干裂,一仰头,狠狠的灌入口中,随着眉头的紧皱,这才咽入了腹中。
“呼”的一声长呼,在这冬天的凌晨时分,产生一大团白色的雾气,缓缓漂浮,直到看不见踪影。
看着自家元帅终于是将这一碗汤药喝了下去,一旁的纪凌这才算是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了地,接过空碗,又是将身上的披风盖在了李循的身上,“元帅,既是如此,那便盖上这个,免得我等牵挂。”
李循点了点头,此刻他已经是感觉到药物的作用开始,头脑发热起来,直到浑身也是如此,对于这样的感觉并不算陌生,也正是如此,他身上的困顿之意也会很快来临。
距离北齐后营最后的防守之地还有三百步之遥的西蜀兵士集结之地,人头攒动之下,可以清楚地看出这一次乃是无当军的兵卒组织冲锋。
之间盾牌早早就被竖在前边,高度几乎达到人的身高,完全掩盖住人的所有暴露在外的部分。
之后,随着鼓声逐渐的响起,鼓调也在这紧张的时刻开始慢慢的急促了起来,先是缓慢而又沉重,后来,便是急促加速的鼓调。
也就是在这鼓调之后,西蜀步军开始缓缓的动作起来,一步一步的朝着这边探步而来,手中的长刀在冬日的映照之下显得格外的惨白,也在这战场之上带来了很具有压迫的感觉。
步伐沉稳整齐,动作甚至上都没有太大的区别,这一次,西蜀军队的军阵完全的在李循的眼中呈现出来,李循淡淡的望了一眼,就知道这支军队定然不简单,而且光是看到这一次进攻之中的阵列排放,就可以知道对方的将军也是一个熟读兵书的家伙,而且对敌经验很是老道。
一般情况之下,攻坚战斗定然是要分散开来,分作数支队伍进行进攻,一旦有一点被攻破,那么整个战线就会完全掌控在进攻方的手中,无论是保护已有的进攻突破口,还是说重新选择一处进攻方向,都是在进攻方眼中很是随意的事情,这也就是兵书上所说的,主攻者,灵动也,被攻者,当以灵动为灵动所致也,道理是死的,而人是活的,所以当看到西蜀军队集结冲锋,那就不一般。
距离并不算是很长,因为不过是三百步左右,仅仅是一通鼓声结束,战斗就很快便开始了序幕。
兵士之间早已是熟知对方的实力,也知道如何在这样的战斗之中收取敌军的脑袋,所以一接触之中,西蜀军队就打的很是凶猛,甚至于不少兵士完全不顾及自己的安全,只是一股脑的想要突破这最后的北齐防线,喊杀声在这空旷的区域,又是重蹈着刚刚的情形。
长刀划破盔甲,在这样的寒冬之中,血液洒在地上,很快的就被冻成了一滩凝固在地上的液体。
倒在地上的人支支吾吾,半晌都发不出一点声音,更别说说上一句完整的话语。
残肢断臂因着用力的砍杀而掉落在各处,甚至意志坚定的人还在原地奋力抵抗,他们心中所想,就是觉得这一刹那仿佛注入了鲜活的生命,自己早已是不死之躯,因着不败战神的率领所向无敌。
这样的战斗很是少见,至少在三边之地的战斗中很是少见,多少年以来,并未出现过这样的惨烈景象,要知道平时的时候也不过是两军小打小闹,但是现在,这就是在拼命了,不仅仅是军队的拼命,更是两国军事之间的死死拼杀。
“咚”的一声,一支长长的箭栩插在西蜀盾兵的长盾之上,一支小队由盾兵带领着,在这战斗之中寻找着对手,看到自己盾牌上的箭矢,自然而然地寻找到了方向,带领着手下小队,便朝着箭矢发射的地方疾步而去,没有丝毫的停留。
这样的战术在一开始进攻的时候就已经是商量好的,所以在运用的过程之中更是如臂挥使着。
盾兵在前,刀兵在后,这样一来便是大大的减少了在这次攻击过程之中的伤亡情况,一举两得之下,更是使得自身的目标很是分散,不容易出现大面积的伤亡情况。
就这样,一小队一小队的西蜀兵士组成一个又一个的分散开来的团体,在这样的区域之中小队小队的进行着战斗,这样的情况之下,自然是要比单兵进行进攻所取得的收益要大得多,也正是这样的战术,一时间使得北齐兵士的防守变得很是困难。
“铛铛”的兵刃碰撞声音不绝于耳,带着嘶吼和怒喝,进行着殊死的搏斗,倒下意味着死亡,那么就不可以轻易倒下,即使是被敌军砍在了身上,只要不是要害之处,北齐军队依旧在奋死的拼杀着,这一刻,原本陌生的脸庞,成为了这一生之中最后的仇敌,要么将手中的兵刃刺入到对方的身体之中,要么就让自己的身体感受到对方手中兵刃的寒冷之意。
李循并不能像当初那般淡然地望着战斗,他有些焦急,身为一个元帅,他可以在战略上进行一系列的指导,但是现在,他在这样的地方,身处在这样的环境之中,却是所做出来的作用,甚至于都比不上一个拿起手中兵刃进行冲杀的冲锋校尉,这不免使得他很是沮丧。
记得当初自己正值壮年的时候,身上的热血总是使不完一般,一场战斗之后总是带着手中的兵刃寻找着敌人,那时候的想法很是单纯,那就是取得胜利,建立功勋,之后自然就是光宗耀祖,以彰门楣。
但是,它终归是倒在了历史的长河之中,在这样的海沧和流动之中,他被沉下,年迈的身躯早已是经受不起高强度的动作,甚至于连腰间挂着的佩剑,此刻也是难以拿在手中。
“将军!不好了,东北线被攻破了,左翼受到威胁,敌军人数实在是太多了,我军顶不住了!”沾满鲜血的兵士慌忙的跑了过来,衣甲破碎,甚至于背上也有着一大道血红色的口子,鲜血早已凝固,不知是用什么方法。
纪凌还来不及做出决定,一旁的李循就已是托着年迈的身躯走到了那兵士的跟前,抬起手来,慢慢的整理了下那兵士身上散乱的甲胄。
“当初,我从军的时候,我的将军告诉我,军人,就算是死在了战场上,但是身上衣甲不整,那么对于国家来讲,也是很耻辱的事情,我一直都记得这句话,所以每一次上战场的时候,我都会将自己的甲胄保护的完整,就怕若是有一日战死在沙场之上,会为国家丢脸。”
兵士低下了头,他抱着必死之心,眼中满是决然。
李循整理好之后,这才盯着那兵士的眼睛,“带我过去。”
纪凌急了,赶忙开口道:“元帅,我去就是,相信我!”
李循淡淡的甩开搭在自己手上的另一只手,目光坚决,“老夫此生唯独做错一件事,就是心中对于死亡的定义不够深刻,当初我的将军所说的话我早就应当想起来,但是我忘记了,兵士,哪怕是元帅,也定然要死在战场之上,我要履行自己的信念,你在这里指挥,不得违抗命令!”
纪凌呆呆的望着李循逐渐远去的背影,心中满是悲凉,在这一刻,他终于是知道了为什么眼前的老者可以成为大齐之中最为强大的军事力量,不是在于他的能力,而是更多的在于他的感召力。
“来人呐,将剩下的备军全部派往东北线,剩下的人,跟着我,咱们守在这里!”纪凌眼角一热,纵声大喝道。
手中的长枪挥舞着,就朝着原本抵挡不住的前排抵挡之处而去,身后的兵士们分作两路,一路作为元帅的支援队伍,另一路则是随在纪凌的身后。
多少年以来,纪凌甚至于都忘记了作为一个将军如何去冲锋陷阵,他一直以来信奉的都是将军应当坐镇在中军之中,而非像一个莽夫一样这般冲杀在前,现在,他不得不说,他也是一个普通人,尤其是现在这个时候。
北齐剩下的兵士并不多,原先在连连大战之后,还剩下近万的步卒和长弓手,但是现在遇到西蜀军队最后的猛攻之后,北齐兵士早已是剩下不到当初的一半,现在又是两线交战,兵力上更是难以招架得住西蜀军队这样的猛攻。
尤其是李循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后和侧旁的兵士,更是寥寥无几,加在一起的话,可能也就不过三百来人,虽是在后方修整了半天的备军,但是也并不能挽回兵力人数上的劣势。
抵达战场之后,李循就发现自己对于局势的预计还是显得乐观了一些,北齐的兵士早已被压缩在一处角落之中,而且看着样子很快就会落败。
前来救援的的队伍自然是二话不说的迎了上去,对着面对的西蜀兵士便是举刀相向,原先被步步向后逼退的北齐步卒则在来到支援之后,信心大振,尤其是他们看到了一个完全都想不到的身影出现在了这么一个很是寻常的战场。
手中的长刀因着多次的挥砍变得很是困乏,但是在这一瞬间过后却是迸发出无限的力量,这力量并非来自于身体上的,而是更多的来自于心底里的信念,
“砰砰梆梆”的兵刃撞击起来,混杂在战场。
当然,并非只有北齐的兵士看到了那位老者的不同寻常,西蜀那边亦是看到了李循。
这是大好的机会,一个可以享受下半生荣耀的机会。
轰的一声,西蜀兵士开始奋力冲杀起来,带着欲望和原有的决心,挥舞着兵刃冲了过去。
“铛铛”的声响下,李循从一旁的兵士手中拿到一柄长弓,淡然举起,对着远处的西蜀兵士瞄准。
“嗖”
箭矢入体,带着血迹,在风中摇曳。
箭尾在风中左右摇摆着,这一箭,果真是名不虚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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