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贞白还没明白过来,心想国公这个时候要高车做什么,熊乐玄却明白了,也不再言语,艰难地扶着马鞍,从马背上挪了下来。
当看到士兵们押着被捆绑的达靼部民,一个个从高车前经过,凡搞过车轮者,都被一旁的士兵一脚踢得跪倒在地,顺势就是一刀砍下,王贞白瞪大了眼睛,结结巴巴地说:“国…国公,杀…杀俘有伤天和啊!”
李弘益捏着右肩膀,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我还在玉门关时,为了收拢居延海回鹘为我所用,两次大战河西达靼,有道以为,为何这数年河西达靼不敢侵犯,而是远遁北方么?”
王贞白顿时明白过来,脸色变得很是精彩。在满营地震天的苦喊声中,他望着李弘益,第一次意识到,战争原来是如此地残酷!
熊乐玄双腿有些发抖,不是害怕而是骑马太久累的,他抽住横刀,以刀驻地,说:“下官愿一试横刀利否,请国公应允!”李弘益看着他,笑了起来:“去吧!”
熊乐玄一瘸一拐地走到高车旁,两名士兵押着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牧民走了上来,使劲把他摁倒在地上,那牧民不住地乞求,眼泪顺着满脸沟壑不住地落下,熊乐玄听不懂他说什么,神情肃穆,举起了横刀。
旁边一名行刑的士兵,掀开了老牧民的后脑头发,比划了一下,熊乐玄狠狠地一刀砍下。他用力过猛,打了个趔趄,然后一言不发地收刀,返回到李弘益的身后站定。
刺鼻的血腥气味弥漫了整个营地,王贞白突然伏在马背上呕吐起来,吐得撕心裂肺。李弘益示意了一下,有两名亲卫搀着他下了马,李弘益也跳下马来。
他看着已经吐不出来的王贞白,沉声说:“草原之上,常见狼吃羊。人也一样,我若不杀达靼,异日达靼兴起,便会来杀我大唐子民。天下虽然广阔,这一片草原却只能是我大唐的牧场!有道,你明白了么?”
王贞白苦着脸:“难道不能叫这些达靼变成我大唐的子民么?”李弘益叹了口气:“秦始皇以蒙恬却匈奴,大汉立国四百余年,与匈奴便斗了四百余年。匈奴灭,而鲜卑起,又有柔然、敕勒、丁零,本朝突厥兴起,旋即被灭,然后回鹘、薛延陀、黠戛斯、达靼又起。这些草原的民族便如同草原的青草一般,春风一吹便又复生,什么时候能够灭得完呢?”
他坚定地说:“庭树说的很对,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若要彻底叫北方胡族收心,便要叫他们学习我汉家文化,懂得礼义廉耻,如今说这些,还是太早了!杀人并非善行,我却不得不为啊!”
王贞白听懂了,深深弯腰拱手:“下官受教了!”他犹豫了一下,想要说什么,李弘益却知道他要说什么,说:“你在战场杀了一人,不用再出刀了!一名战士,非得刀口见血,才能成长!”
被看押捆绑起来的达靼部民,有些人看到唐军如此杀人,愤而反抗,被看守的士兵们一矛戳翻在地。李弘益抬起头,望向了西方,日近下午,秋日的太阳有些昏黄,似乎是不忍心看到这一场人间屠杀。
整个达靼营地已经变成了一片修罗场,只有不到三百名年幼的达靼孩童免于受难。李弘益命士兵胡乱挖了一个大坑,将尸体掩埋,然后继续前进。他留下一队骑兵看守幸存者,然后继续向下一个目标进发。
十月中下旬,河西军五万大军北进草原,从三个方向一起扫荡,最后兵合小金川,就地驻扎。
这是一次收获甚丰的军事抢劫,光牛羊便有十万头,塞满了阴山山脉的一处河谷,交给后勤司以及不足五千俘虏看管放养。
在河西军的身后,河西商会的商队尾随而至,运来了大批的粮食物资,同时开始收购牛羊,准备向关内乃至河南道贩卖。甚至还有一支营妓队伍,跟随在后面,为众多士兵服务。
在这一方面,李弘益并未禁止,他和手下军官大多已婚,可是军中士卒多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精力旺盛,又没有结婚,所以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李弘益已经命令颇超乞光领五千骑,向阴山北麓而去,他站在营帐内,对前来的诸将说:“据可靠消息,奇斤匹娄已经得知咱们出兵,在阴山北集结了大军,最多半个月,五万铁骑就要冲来了。”
他用手指点了点粗略的地图,说:“听说奇斤匹娄联系上了河西达靼,所以才能有这么多士兵。前方不足十里,有一处山谷,我的意思,是在此地设伏。颇超乞光已经引兵北去作为诱饵,这一战若是顺利,阴山可安定至少十年,诸将用心!”
李弘益知道自己在军事上天赋不足,所以他不但读史书,还仔细回想自己所能够记得的那些历史知识。这么多年征战,他逐渐摸清了一条战场的道理:那就是在局部集中优势兵力。
奇斤匹娄这一次气势汹汹,阴山、河西达靼联手,兵力已经与李弘益相匹敌。在草原上与胡族骑兵对攻,李弘益还没傻到那份上。他知道河西军的优势,所以扬长避短,选用了这么一个简单的计策。
伏击战虽然说起来简单,但是若要引对方进入伏击圈,就要看颇超乞光的演技如何了。若不能顺利骗过对方,以骑兵的机动性来说,李弘益这边就不占据优势了。
李弘益在后方忙忙碌碌,颇超乞光领着五千精锐骑兵,已经顺着小金川河谷,翻越过了阴山山脉。在临行之前,李弘益明白地告诉他,这一次诱敌深入,凶多吉少,问颇超乞光是否愿意前往。
颇超乞光拍着胸脯:“下官的同族受国公优厚相待,愿为国公效死!”李弘益拍着他的肩膀:“虽说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我却只有一个要求:我只要成功,而且还要你活着回来!”颇超乞光神色一肃:“诺!”
出了阴山北,颇超乞光的五千骑就成了一支孤军。天德军的探子从未涉足阴山之北,虽说这一次河西大军的密探、夜不收四处巡探,毕竟这里已经是深入到了阴山达靼的腹地了。
他一路昼伏夜行,大军行进了两天,遇到了一支夜不收小队。当斥候带着两名夜不收来到跟前时,颇超乞光大喜,原来是两个老熟人。
来的正是王钦和陆大安,王钦现在已经做到了校尉一职,军情司的密探和夜不收小队的队员,官职一向都给的很高。若是王钦转职领兵,少说也得是一都都头。
前次原州血战,就是王钦和陆大安配合颇超乞光,夜袭李茂贞的运粮队,分焚烧了数万石粮草。
王钦会四门语言,他在学习语言方面很有天赋,很快在军中就学会了达靼语,达靼语与回鹘语类似,都属于突厥语系,因此这一次他和陆大安组成的夜不收小队,也是哨探得最远的。
李弘益在阴山南的军事行动,不可避免地被阴山北的部落探听到,毕竟数万人在草原奔袭,很难完全隐瞒的了。
王钦简单地介绍了他们打探的消息,奇斤匹娄已经收拢了数十个部落,屯兵于北方百余里外的草原。而且他们还从一个俘虏的达靼斥候口中得知,这几年草原冬天来得极早,天气寒冷,达靼损失巨大,因此阴山达靼联络上了河西达靼,准备南下抢劫一番。
颇超乞光吸了口冷气,暗自庆幸幸好这一次凉国公引了大军前来,否则两部达靼联手,只怕丰州就难保了。
根据王钦二人的情报,颇超乞光把目光投向了东北八十余里外的一个部落。这个达靼部落在奇斤匹娄王帐的最外侧,部民大约有不足一万。
只要偷袭该部落得手,奇斤匹娄必然震怒,自己就能吸引奇斤匹娄的目光,然后顺利地将他们引向阴山的伏击地点。
颇超乞光很是谨慎,这也是李弘益派他前来诱敌的原因。颇超乞光肯动脑子,进退有据,是李弘益手下最合适的人选了。
于是颇超乞光选了一处矮山驻扎,这里离目标部落大约六十里,适合藏身,距离也十分合适,然后他开始耐心地等待了起来。
王钦再一次自告奋勇,前往探查,他和陆大安穿了一身破旧的达靼样式的袍子,扮作草原常见的游荡卖唱,然后一前一后地从东面绕道,朝目标部落而去。
五天后,奇斤匹娄得到消息,东南方向驻守的纥奚部被不明军队夜袭,据逃出来的部民所言,应该是南面来的唐军!
奇斤匹娄大怒,他在草原多少也听到了一些消息,知道中原地带新冒出了个凉国公,占据了河西之地,根据河西达靼的情报,他猜测估计就是这个凉国公领兵前来,否则以天德军的实力,怎么可能轻入草原深处呢?
奇斤匹娄自视甚高,他一直有一个梦想,那就是统一草原各部,一如当年的回鹘、突厥汗国。如今被近百年未曾突入草原的唐军反攻,奇斤匹娄只觉得,自己如今有五万精锐,足以与那个什么凉国公搏上一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