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云城的三月,城中开满了桃花,封云城家家都种着桃花,他们爱花,尤其爱桃花。
城中有户人家却是唯一的例外。
段府练武场内,段白敛放下手中的剑,旁边立刻就有侍卫递上了布巾,他接了过来擦了一下脸,沉声道:“老夫人呢?”
“老夫人近日来一直待在祠堂,今日也早早的就过去了。”侍卫将布巾接过,恭敬的答道。
“再过两日就是她的忌日了吧!”段白敛喃喃道。
侍卫这次没有回答,段白敛也没有指望有人回答他,他仿佛就是顺口那么一说。
段白敛回房换了一件衣服这才去了祠堂。
祠堂里弥漫着一股檀香的味道,段老夫人跪在祖宗牌位前,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
段白敛走上前,在段老夫人身边沉默的跪下。
“你怎么来了?”段老夫人这才睁开了眼,目光清明,“良心不安了吗?”
段白敛看着上面唯一一个没有名字的木牌,无奈道:“娘,天晚了,快些回房吧!”
“我不回去,我一想到她便会睡不着,我良心不安。”段老夫人又闭上了眼睛,淡淡的声音在这个有些昏暗的祠堂中回响。
段白敛没有回答,一时间整个祠堂都安静了下来,许久之后才又听见了段老夫人的声音,“你回去吧!她若是看见你会不高兴的。”
“娘。”段白敛无奈的喊了一声。
段老夫人不再说话,段白敛叹了一口气,最后还是妥协了。
待段白敛离开了祠堂段老夫人才叹了一口气。
段白敛是一个将军,段家世代镇守封云城,到段白敛这里已经是第五代了。
段家在封云城的威望很高,特别是段白敛带领段家军打了两场胜仗之后段家的声望更是往上涨了一节。
坊间传言,封云城只要有2段家一天,就永远不用担心会有敌军入侵,可他们不知道这一切都是用段家的骨血堆积起来的。
段白敛回了自己的院子,他的院中很是荒凉,一眼看去竟是连一根草都没有。段白敛停了下来,微微侧头看向自己斜后方的侍卫,问道:“对了,老夫人可将祭祀的东西备齐了?”
“备上了。”侍卫回道。
“去的时候记得带上几支桃花。”段白敛说:“她说过她最喜欢的就是桃花。”
侍卫应了,抬头就看见自家将军看着自己的房间似乎在发呆。
好一会 段白敛才回过神,“行了,你不必跟着我了,你去祠堂看着老夫人,让她早些回房。”
侍卫应了一声退下了。
段老夫人十分的固执,段白敛也是,自从那日两日不欢而散之后,他们竟是接连几日都没有再碰面,直到那个人的忌日。
那个人是段白敛的夫人,两人仅仅成婚一年她便去世了,她姓叶名青。
叶青的墓没在段家祠堂之内,而是应她的要求葬在了城外的一座小山上,那山是一座荒山,四下都没有人家,可那却是他们初见的地方。
人生若只如初见。
段白敛站在段府门口看着段老夫人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的上山,不知从哪里飘来一片桃花花瓣落在了他的肩上,他伸手将花瓣摘了下来,耳边恍惚听到一个声音说:“嘿!你也喜欢桃花吗?”
段白敛抬手揉着自己额角,看来这几日有些累了。
“将军,可用去请大夫?”侍卫问道。
“不必了,只是这几日有些累而已。”段白敛拒绝了。
那是叶青刚去世的时候,那段时日很是难熬,夜里总是能看见叶青的身影,可是一转眼她又不见了踪影,他知道自己出了问题,可是却不知道怎么办?他请过道士,可那些道士看过之后都说段家很干净,一点鬼气都没有,他着才相信叶青说过的再也不想见到他的话。
后来眼看着他临近崩溃,段府这才去请了大夫,大夫来了一个又一个,都是说他忧思过重,只要放下就能痊愈,可是那些事情并非自己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直到他遇见了那个自称神医的人,那个人教他将那些记忆封存,他这才安稳的过了两年,可是每年到这个时候他总是头痛难忍,就像是一个信号,清楚明白的告诉他叶青就是自己害死的。
不过今年这种感觉却轻了许多,那些记忆都像是淡去了一般,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叶青了。
出了段家,段老夫人很快便遇上了另一行人,跟他们的大阵仗不同的是,那行人除了一个丫鬟一个车夫之外,便只有一对老夫妇。
老夫妇看上去也不是很老,起码脸看上去年岁不大,只是满脸的愁苦,头发花白,看上去的感觉硬生生的比实际年龄大了许多。
段老夫人命家丁停下,让那对老夫妇先行,丫鬟站在车板子上跟他们行礼,远远的喊道:“段老夫人请务见怪,我家老爷夫人这些日子身体不太康健,就不下来跟老夫人见礼了。”
“无妨。”段老夫人目光悠悠的看着那丫鬟,“请你家老爷夫人好好的保重身体。”
“多谢老夫人关心,我家老爷夫人说了请你们回去,给我家小姐一个清净。”丫鬟又说道。
段老夫人不说话了,过了许久才叹道:“亲家,我只是想去看看叶青。”
“当不起老夫人的一句亲家。”车内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青儿喜欢段白敛我们是没有办法,可青儿都说了再也不想见到段家人,为了这个她情愿不进城,还望老夫人成全我家青儿这最后的愿望。”
叶青死前说过不管此生还是来世都不愿再见到段家的人。
那辆马车车帘微动,从里面钻出两人,叶父搀着叶母的手,踩着丫鬟放在车边的脚凳下了车。
“求老夫人放过我们叶青吧!”两人直直的在大街上跪下了。
叶母的双眼浑浊无神,那是叶青死后硬生生哭瞎的。
段老夫人也下了车,她站在两人的面前,叹道:“你们着又是为什么?叶青她也是我们段家的媳妇,她的忌日我们应当去祭拜,至于你说的她不想见段家的人,她说的只是不想见段白敛,并非说的不见我。”
叶父叶母低着头,并不去看段老夫人,许久之后,段老夫人才叹了一声,“你们起来吧!我不去了就是。”
段老夫人出去的时候是什么样,回来的时候还是那个样子,只是神情明显有些萎靡。
“将东西拿到扶柳院去,在那里给叶青烧过去吧!”段老夫人进了门才吩咐道。
跟在她身后的家丁小心的应了。
扶柳院在段府的最南面,而叶青的墓就在南边。
段白敛到扶柳院的时候,那里已经开始冒出浓浓的青烟,段老夫人跪在一个蒲团之上,将纸钱一张一张的放进火盆之中。
“你来做什么?”段老夫人看见段白敛,情绪有些激动,“你赶紧走,不要来这里碍她的眼。”
“娘。”段白敛叫了一声,“我是你儿子。”
“我情愿没有你这么个儿子,我们段家世代都是重情重义之人,唯独出了你这样的薄情寡义之人,你让我百年之后怎么下去见列祖列宗?”段老夫人说道。
“可那并非是儿的错。”段白敛试图和段老夫人讲道理,“当时的情况我只能那么做。”
“哼!”段老夫人冷哼了一声,“你只能那么做?你分明就是在给你自己找借口,为了那样一个女人你将你自己夫人亲手送上了绝路,我们段家没有你这样的人。”
“娘。”段白敛叫了一声,他知道这个问题他们永远也没有办法达成一致。
段白敛在这件事情上并不能争辩,而那个时候他自己心中存了多少的私心他自己也不清楚,只要在心里不断的告诉自己不是他的错,这样便能得到救赎。
“行了,你赶紧走,我在这里就够了。”段老夫人不再看他,继续一张一张的往火盆中添着纸钱。
段白敛看了一会,这才沉默着离开了,他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不敢说。
“老夫人,您明明就只是想让将军认个错而已,为何不直接告诉他?”老夫人身边的一个丫鬟问道。
段老夫人转过头看向小丫鬟,“他并没有觉得自己错了。”
“可是城中的人都说将军没有错。”丫鬟道。
“是吗?”段老夫人说:“那是因为叶青既不是他们的夫人,也不是他们的女儿,所以在他们的心中只要没人攻进封云城,那便是对的。”
丫鬟没有说话了,在她的心中怕是也是那么想的。
“叶青不应该死的。”段老夫人的声音在院子中悠悠的回荡。
可是叶青已经死了,死在了敌军的手中,由自己的夫君亲手送出去的,为了另外一个女人。
“我此生此世,永生永世都不想再见到段家的人。”还记得那个倔强的女子站在城楼之上,看着下方的千军万马,而她的夫君就骑着马站在最前方。
最后他笑了,既如同初见的那天,笑得很灿烂,她说:“我死后就将我葬在那座荒山上吧!”之后她便从城楼一跃而下,鲜红的血从她身上流了出来,渐渐的在她的身下形成了一个个小水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