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帐之中,所有的物什都没有任何的变化,但是在李循眼中,这一切却是与往日里完全不同,甚至于都看上去那般的怪异,尤其是放在架子上的那一柄长剑,在这样的情况下,显得格外刺眼。
自当出京的时候,李循就已经想好了,此次多年的筹划,定然只许胜,不许败。
但是不得不说,前边虽是一直处于优势,但是最后这几日,却是实在是让人很是憋屈。
首先连日大雪,使得原本可以打得持久一些的战斗,不得不转作尽快。
候愠忠绝非等闲之人,与这样的人对战,其实纵然是李循,也心中知道不可能占得上多大的便宜。
所以不得已的情况之下,李循才会选择了想办法敦促三军,吃掉囚龙关之中的守军,进而拿下囚龙关。
但是让李循想不到的是,大雪封山,其余军队未能就位的情况之下,姜仑竟然大胆到夜袭了这么漂亮的一手,而且还是趁着自己身体有恙的时候。
这一连串的不可能事情组合在了一起,就演变成了现在这样在自己脑中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循缓缓坐下,其实他是一个很理性的人,一直虽是沉稳,但是发生了现在这样的事情,他实在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将这一连串的事情在脑海之中一遍一遍的翻出来。
轻抿一口手中的茶水,早已冰凉,大帐之中依然弥漫着自己打翻了的那碗汤药令人作呕的苦味。
深吸口气,李循知道,自己这次绝对无法安然离去,其实早在原先,他就已经有了死志,之所以一直持续到了现在,也不过是想要将所有的事情交代清楚,将所有的物什运送离开。
“铿”的一声,寒光显现,这把佩剑乃是大齐之中最好的工匠所打造,齐皇当年亲手赐给李循,也正是在那样的时刻之后,李循便成为了大齐国国土之中军队第一人,三军大元帅。
李循惨然一笑,这一次的惨然才是真正的惨然,原先在与姜仑谈话时候的惨然,不过是自己所伪装的。
手中的长剑闪耀着寒芒,缓缓朝着脖颈而去。
身为大将,一身战甲,戎马一生,生前所有的画面在李循的脑海之中不断显露出来。
那一年,从军出征,受到同僚排挤,他被派往前线,在与西蜀军队的战斗之中表现出色。
后来受到抬举,拜在当世太师的门下修习兵法之道,三年之后,领军出征,三战西蜀边关。
随后更是深入北线之敌,北方蛮族之军,连战连捷,一时之间名声大振,又在齐皇夺位之中多番支持,甚至于最终派军弹压反抗之声,成为齐皇身边最为信任的将军。
李循感受到脖颈前的冷意,死在他手中的敌军不在少数,但是真正感受这样感觉的时候,确实使得他心中诧异,死亡,对于他来说,显得格外平静。
身为大齐不败战神称号的将军,他不可能活着落在落在敌军的手中,这不仅仅对于自己来说是一种耻辱,对于大齐军中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所以他不希望自己的死在最后竟然帮了敌军。
肌肤之上出现的刺痛,使得李循眉毛微皱,只需稍稍再加一些力道,自己就可以轻易地取走自己的生命,那么一切都结束了,所有的当初也就成为了过去,一代战神从此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啪”的一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结束,只见亲卫颤抖着双手紧紧的挡在刀刃和李循脖颈之间的位置上,滴答”的声响在这安静之中显得格外清晰,血液顺着胳臂肘向下滑落。
“元帅.......”亲卫带着哭腔,苦着脸,忍不住低声喊了一声。
“放开!”李循睁着眼睛,怒喝一声,多年以来的使唤终还是有着效果,他可以感觉到对方手掌上的力道在减轻了许多,但是也只是稍稍片刻,就又是稳稳的紧紧握住,一点缝隙也不流露。
“元帅,我多年跟随您,实在是不愿见到您这般模样,您不是说过吗,这时间不会有什么事情是无法解决的,也不会有什么事情是一条死路到头,我们可以走的,真的,您若是身子不行,我.....我背着您,我从小身子就强,山路什么的都行,我求求您,别这样,我真的.......”话语说了一半,这亲卫就忍不住开始抹眼泪起来,哽咽声不断,眼泪顺着脸颊开始流出。
李循看着手下亲卫这般模样,心中一软,手上的剑便忍不住松了下来,“唉,老夫岂能不晓得你等对我之敬,但是我思虑多时,为今之计也只有这一个办法可行,若是我真的活着在此处,只怕倒不如死了,还能落得个清名。”
手掌抬起,微微拍了拍亲卫的肩膀,惨然一笑,“你是个好孩子,当初我将你提拔上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日后定然能成大器,甚至于较之其他人也要强之不少,但是你看事情还是太过简单,你可知道背后乃是十万大山,入到山地之中,隆冬腊月,滴水成冰,生的希望,你又觉得会有多少成?死在荒地之中,死在野兽的肚子里,这不是一个荣耀的死法。”
“元帅,什么事情都要搏一搏,这是您教给我的,为什么到了自己身上,就.....”
“你是个好孩子,没有必要陪着我落在西蜀敌军手中,就像你口中所说的,大山之中你可随意走动,听我一句,现在走还来得及,若是在晚上片刻之后,只怕是真的就走不了了。”
亲卫低下头,默然不语,过了好半晌功夫,才缓缓开口,“元帅不走,我也不走,若是元帅选择了这么一条路,那么我也恳求自裁以名志向。”
言语刚落,“铿”的一声,便是从腰间处借下自己的随身佩剑,寒光涌动,满是冰冷之感。
“元帅之才,乃是世间少有,若是深入地狱之中也可见到元帅,还望元帅提点。”那亲卫举着手中的长剑一本正经的说道,长剑横在胸前,满是冰冷之意。
“哈哈,好,老夫答应你,若是深入地狱之中,定然也要你做老夫身边的亲卫之职。”李循倒是被亲卫刚刚那一番一本正经的言辞逗笑了,临死之前,竟是有着样的人陪伴,也不算得孤单。
“我敬苍天鬼神,奈何苍天鬼神皆被弃我而去,死的遗憾,终是罪过。”
此言一出,心中就只剩下决然之意,也就在这一刻,决心已定,手中的长剑又一次朝着脖颈之处。
“呼”的一声突兀,在这大帐之中又是再一次将这仪式打断,而且冷风迎面,使得人不经意间一阵哆嗦起来。
“元帅!朱雀军来了!朱雀军来了!”一个亲卫冲入大帐之中,看到跪坐在原地的李循和另一个亲卫,愣了一会儿,赶忙大声喊了出来,语气之中满是喜意。
李循此刻,完全的瘫坐在地上,身上的气力仿佛在一刹那之间就被抽空了一般,无力感上升在身体,手中的长剑又一次掉落在了地上,脑海之中满是刚刚所得到的那一句话语。
朱雀军?朱雀军乃是崔纳所率,记得昨日的战报之中,崔纳还说过被大雪封山束缚了行军速度。
“当真?来了多少人?”李循噌的一声站起身来,险些摔倒在地。
一旁的亲卫赶忙搀扶起来,将其缓缓的扶坐在了一旁的卧榻之上,小心的拍着后背。
连续多次的冲击,对于李循来说简直是一道又一道的催命符,他本就抱着必死之心,甚至于最后的汤药也被自己扔在了地上,汤汁现在也可以清楚地在一个角落之中看到。
“回禀元帅,满眼皆是骑兵,人数还不清楚,但是人数很多,虽是没有确切的兵力人数,但是依照估计,起码也有近万骑军。”亲卫不敢迟疑,赶忙满是喜色的高声大喊起来。
李循欣喜的点了点头,劫后余生的感觉使得这位老年人感觉刚刚已是死过一次一般无二。
当死亡的感觉退去之后,现在的身体却是被原有的病痛侵占,身体之中的虚弱感觉使得自己忍不住想要就此睡过去一般。
“快,快集结兵力,所有兵士集结在前营之中,盾兵在前,弓兵在后,严阵以待。”李循经过短暂的思考之后,挥舞着手臂,开始下达军令,这样的模样,才是平日间那位风淡云轻的三军大元帅。
“诺,卑职这就去传达。”一旁的亲卫心中的惊喜自然不可用话语来讲出,刚刚已然是抱着必死之心,现在却是出现了这样的巨大变故,他可不同于阅历老道的李循,脸上的表情早在消息一出来的时候就已经控制不住的显露出来,连带着呼吸也沉重了许多,显得格外急促。
“噔噔”的急促脚步朝着大帐之外而去,作为李循的亲卫自然这样的功夫最是熟悉。
“来将定然乃是朱雀军中的万人校尉,既然是骑兵队伍,那么自然而然的,定会是骑军校尉周本,这是个聪明人,他会很快和咱们汇合在一处,记住,通知东南线的位置,随时注意动态,让出一条道路出来给周本的军队,老夫要打一个坚守战出来!”李循淡淡的开口。
“卑职领命!”李循的语气渲染到了帐中的亲卫,两个亲卫一前一后的紧随离去,步伐坚决。
李循又一次一个人站立在大帐之中,所有的事情在这短暂之后突然就开始变成了另一种局面。
变化莫测之中,又是有着人生之中的大起大落,这样的大起大落若是放在普通人的身上,只怕是早已崩溃发疯起来,但是这一切在李循身上发生,在李循看来,就显得极为怪力。
这是神灵的眷顾,这是自己的命数未尽,定然如此,不然的话又是如何解释这三番两次的打断。
回想刚刚,若是这两个亲卫兵士稍稍来迟片刻,自己的这条性命就已经断绝在了自己的手中。
虽是不清楚西蜀兵力现在到底如何,但是如果突然之间手下多了一支近万人的队伍出来,那么这一场在战斗就有能力去赌一赌。
这就好像一个赌徒,原本早已经是倾家荡产输无可输的时候,突然又是一大笔的筹码摆在了自己的眼前,这就由不得人感叹世事无常,所有的事情都是在神灵的指引之下。
这一刻,李循就是这样的切实感受,甚至于比这样的感受更加的强烈,也更显得明显。
他从来不是一个轻易认输的人,除非手中早已没有了任何的依仗,不然的话战局在最后一刻之前,他都不会轻易放弃,很显然的,这近万人的骑兵,又一次使得李循重新拾起了心中的战意。
“来人呐!”李循高声大喝,变作往日。
“卑职在。”一名亲卫兵士出现在大帐之内。
“取我的甲胄过来,老夫要前往前线参战。”李循震着声音,语气之中满是不容置疑。
若是在往日的话,这亲卫定然会劝阻一番,甚至于语言相对激烈一些,但是在现在,他并未说话,只是默默的朝着柜子之中走去,取出其中的甲胄出来,又走到了李循的跟前。
甲胄纯黑色,在这其上不晓得有着多少的荣耀在其中,当年齐皇赐下,李循从未穿过。
为帅之后,自然很少会用得到这副盔甲,甚至于手中的佩剑也很少出现在世人的眼光之中。
一件一件的甲胄被组合着穿在了李循的身上,由内而外的英气也随之显露出来。
当最后一件盔甲被安放了上去之后,李循的气质在这一瞬间产生了巨大的变化出来。
如果说原本他是一个沉稳冷静的元帅,那么在这一刻之后,他的样子便更像是一位冲锋陷阵的将军。
“当当”的响动在大帐之中响起,并不突兀,而是听上去很是悦耳。
李循尝试着站起身来,身上背负着几十斤的盔甲,甚至于连走路都变得艰难起来。
尤其是自己身患重病,一直以来都是强撑着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但是身体永远是不会骗人的,李循吃力的站起身来,却是连迈出一步也不可能。
不得已之下,只好任由着身边的亲卫搀扶着朝着大帐之外走去。
这一刻过后,所有的事情都掌控在自己的手中,要么生,要么就是死!
出了大帐没有几步,便是看到了满是急促的脚步声响,也不知在搬运着什么,但是紧张气氛具显。
后营之中,大批的辎重和装备都在此处,当命令传达下来之后,全军之中的万人队小将,手下兵士不足万人,只好所有的编制都重新开始调配,万人队小将作为千人队校尉,带领着手下缺额的兵士,开始重新组织假设工事,西蜀军队之中的骑军和长弩绝对不容小嘘,所以工事一定是要做。
一路朝前走,全本被收拾整齐的后营,此刻早已被吨放的乱七八糟,不过这随意堆放在前边的的乱七八糟,倒是可以阻挡住敌军兵士的冲杀脚步。
当李循苍白着脸,步履瞒姗的出现在前线的时候,所有在忙碌着的兵士都愣住了,呆呆的望着眼前这位身穿甲胄的老者。
没有人会不清楚这位老者的身份,但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可以亲眼所见,可以说的是冬日之中寒冷解除的温暖。
“元帅........”
“李帅......您怎么?”
.......
前线战事不少的人身上都带有伤痕,这是战斗之后所留下来的,血迹在白色的纱布上边显得格外的刺眼,也使得李循一一看过之后,不禁心中难掩愧疚。
“李帅,您......怎么来了?”纪凌一脸诧异的走到李循身边,语气有些激动。
李循身上的黑色甲胄,他见过,正是刚刚作战之时,拓殿下所穿的那件,仅仅看到出现,他就激动不已,现在出现在李循的身上,这就更是使得他心中的很是疼痛,身为将军,却是使得李循作为元帅身披战甲,他心中若是没有一点感觉那是不可能的。
李循摆了摆手,朝着一旁的亲卫示意了一下,便被扶在了一处较为高的地方,身子微微倾斜,也是使得在场所有的心都忍不住揪了一下。
不过还好,李循终是站稳在了原地,淡淡的望着下边的一众将士,脸上满是激动之色。
“我大齐的将士们,你们受苦了,千错之中,皆是我一人之错,我无法原谅自己,唯有与你等一同抗敌才可解我心中之愧,你们都是千挑万选出的勇士,今日,千言万语在吾心中,一句话,同生共死!”
下边的兵士悲伤起来,苦着脸,甚至不少人已是嚎啕大哭。
“李帅,莫要如此,都是我等的错,是我们没有打好仗!”
“元帅还请保重身子啊!”
但是在这一刻,纪凌却是知道了元帅的意思,他更了解这位元帅,这位战神。
当年南蛮围困之日,他也是如此,带领着众将士一同进退,一举反冲出来,现在,他又回来了。
纪凌高举双手,冲着一旁所有的兵士大吼起来:“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声浪一浪高过一浪,传出很远很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