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渐渐降临,年夜到了。新来的皇协军准备了丰富的酒席,挤在一间大屋子里狂吃滥饮。
寒冷潮湿的工棚里,几十个劳工都没睡觉,也没有人说话。这些人都是稀里糊涂被抓来做苦力的,在这个阖家欢聚的日子,家里人却不知道他们的去向。
一想到家,几个年轻人开始低声抽泣。
站岗的哨兵急于参加酒席,放松了对劳工的警惕。把工棚的门从外面锁了,便匆匆进了大屋子。
看到时机已到,和青山示意六子到门口警戒。借着昏黄的马灯,看了看几十个心情沉闷的劳工,说道:“各位父老兄弟,大家想不想回家?”
大家一起把目光投向了这个年轻的后生,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和青山接着说道:“如果你们想回家,就听我的,我带大家离开这个地方。”
一个年纪稍大的人说话了:“小伙子,咱们都是有家的人,大过年的谁不想家?你没看见外面那些当兵的,手里头可都端着枪呐!”
和青山笑了笑,说道:“这位老哥,鬼子和二狗子有枪不假,但是只要我们抱成团,劲往一处使,完全能能逃离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方。”
看大家都默不作声,和青山又动员说:“大家伙想想,今儿个是大年三十,我们被抓到这儿做苦力,家里人还不知道急成啥样?这个年怎么过?难道你们就这样甘心情愿的留在这里,给小鬼子卖命?”
几十个人互相看了看,若说想家谁不想?谁又愿意留在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但是说到逃跑,大家又胆怯了。鬼子与二狗子手里的枪可不是闹着玩的,一旦被发现,非被崩了不可。
沉默了一会儿,年纪大点的劳工说道:“兄弟,俺跟你干了!就算被二狗子打死,也比在这儿累死强!”
“俺也跟着!”见有人起头响应,权衡利弊,又有几个年轻人说道。
最后大家也都表示愿意跟随和青山逃出去。
“好!大家都过来!”和青山见工棚里的人都同意了,便招呼大家围在一起,压低嗓音详细说明应该注意的问题。并一再强调:一定要听从他的指挥。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大家心中充满了焦急和紧张。不远的房子里传出一阵阵猜拳的吆喝声,皇协军和几个鬼子喝得不亦乐乎。
和青山与六子一直蹲在门口,从门缝往外观察着动静。估计他们喝得差不多了,和青山冲六子点点头,示意他开始行动。
六子走到工棚的一个角落,这是他早就侦察好的出口木板之间的缝隙较大,比较容易撬开。由于皇协军严禁把干活的工具带回工棚,所以工棚里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东西。幸亏六子早就有所准备,从怀里摸出白天在工地上藏起来的半截铁钉,轻轻插进缝隙。又用手抠住一块木板,试着掀了几下,木板又厚又长,并没有松动的迹象。
“你们几个还不过来帮忙?”六子低声招呼旁边几个年轻人。
几个人连忙靠上去,一起抠住木板,用力往上掀。
“轻点!千万别弄出动静!”六子一边指挥着,一边低声嘱咐。
在大家的一起努力下,木板上的大粗钢钉开始松动。
“再过来两个人,抓住中间!”六子低声喊道。
“好了没有?轻点声!”蹲在门口放哨的和青山悄声问道,外面一个皇协军醉醺醺的站在院子里撒尿。
“快了!”六子答道,指挥两个靠上来的劳工说:“你们抓紧中间,大家一起轻轻用力!”
院子里的皇协军撒完尿,正想回屋,忽然听到工棚的方向传来轻微的响动。便摘下肩上的步枪,上好刺刀,小心翼翼地向工棚走过来。
“二狗子过来了,大家赶紧躺下!”和青山低声警告,并迅速窜到地铺上。
六子和几个年轻劳工连忙把即将卸下的木板重新合上,倒在地铺上装作睡觉的样子。他们刚刚躺下,皇协军就到了门口。
借着挂在工棚里的马灯,皇协军从门缝里看了一会儿,几十个劳工都躺在地铺上睡觉,没发现什么端倪。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搔了搔头,继续回到屋子里喝酒去了。
和青山听到脚步声远了,急忙起身重新回到门口。往外看了看,确定皇协军已经离开,便吩咐六子:“六哥继续,麻利点!”
六子一骨碌爬起来,招呼几个年轻劳工,合力把刚才那块木板卸了下来。
此时工棚里的人都紧张的不得了,大家的目光都紧盯着六子几个人,依稀听见有人喘粗气的声音。
内侧的木板卸下,外墙的木板出现在大家眼前,是从外面用大铁钉铆住的。
“别急!”六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安排几个人分别按住木板的不同位置,悄声说道:“大家听我的一起用力往外推,一、二、三!”
几个人一起发力,木板卡吧一声被折断,露出一个半人多高的洞口。
黑夜中声音格外清脆,惊动了一个正欲到仓库拿酒的皇协军。
“谁?谁在那儿?”皇协军大声问道。
工棚里的劳工们眼看事情要败露,不知如何是好。有几个年轻点的劳工情急下,便要钻出去逃命。
和青山低声喝斥道:“都别动!”
六子眼急手快,一把便把一个刚刚钻出半个身子的劳工拽了回来,低声骂了句:“想死啊你?都呆在这儿!”
骂完后,六子身体一缩钻出洞口,顺着墙根猫腰转到工棚的另一侧。
此时的皇协军端着枪已经到了工棚门口,正打算往里瞧。
六子一个箭步冲到皇协军身后,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一下,问了句:“看啥呢?”
皇协军没想到后面有人,吓得一激灵。脑袋还没等完全转来,六子一双铁钳似的手已经伸到他面前。
只听咔嚓一声,皇协军的脖子被硬生生地扭断。
六子顺势抱住倒下去的尸体,冲门内的和青山低呼道:“兄弟,快点!”
和青山从门缝里看得清清楚楚,转身来到洞口,对大家说道:“大家不要抢,一个一个钻出去。看到那面墙了没有,只要翻过去就可以回家了!”
在和青山的安排下,先是三个劳工依次钻出洞口,穿过十几米的空地,到了围墙下面。围墙有两米多高,三个人互相帮助,成功的翻了出去。
“再出去三个!”和青山低声说道。
又有三个劳工钻了出去,如法炮制也翻过了围墙。
接着,又是三个⋯⋯
屋子里,几张桌子上一片狼藉,皇协军已经喝倒了一大片,几个日兵也是喝得烂醉如泥。
连续的狂饮,让二彪子感觉浑身燥热,便挽起袖子,解开军扣。二彪子酒量大,碗里面的酒已经空了,便骂了一句:“他姥姥的!拿酒的咋还不回来?死哪儿去了!山药,你看看去!”
山药两眼朦胧,摇摇晃晃站起来就要往外去。
“等等,你回来!”二彪子喊住山药。
“咋、咋了?”山药说话都有些口齿不清。
二彪子叨了根牙签,往椅背上一靠,搔着后脑还在想着白天的事:“山药,你帮老子想想,白天那两个修炮楼的小子,咋就看着那么眼熟呢?该不会是以前的仇家吧?”
“那哪儿会?”山药抓了把花生米塞进嘴里,“卸石山离、离这儿远着呢,咋会是仇、仇家?就是两个种、种地的。”
“不对!”二彪子若有所思的摇摇头,“老子瞅着着不像是种地的,那种看人的眼神就像是⋯⋯”他一边说着一边琢磨,大脑里快速的回忆着以前那些照过面的仇家。那种眼神那种感觉太熟悉了,仿佛经常能遇到似的。
“好、好办!俺找两个兄弟把、把他们宰了不就得了!”山药满不在乎地说。
二彪子斜着眼睛瞅着满脸醉态的山药,自言自语说:“这些年咱们一直在山上,从卸石山到县城⋯⋯县城!”
一想到县城,二彪子忽然大叫起来,把屋子里的人吓得一跳。
“老子想起来了,那个年轻的小子是警备团的!”二彪子忽地站起来,用力一拍桌子喊道。
大家的酒也被这一下吓醒了大半,一个个莫名其妙地看着二彪子,不知道他发什么神经。
“都他娘的别喝了,给老子抄家伙!”二彪子掏出手枪吼道。
六子把皇协军的尸体拖到黑暗处,然后扒了他的军装换了,捡起三八式步枪,来到围墙下面。
大部分劳工都顺利逃了出去,仅剩下四个,正准备翻越围墙。
和青山站在最后,打算最后一个出去。
六子把三八式步枪递给他,说道:“这个给你,俺用不着!”
按照事先计划,所有人都逃出去以后,六子就要开始动手去偷那份地图。和青山不放心六子一个人行动,本来打算两人一起行动,可是六子死活不同意。
干这种活六子有自己的一套手段,人多了反而误事。
“六哥,等大家都走远了再动手。还有,地图一到手马上就撤,不要蛮干。”和青山接过步枪,警惕性地看着周围,小声嘱咐六子。
他了解六子的性格,同时也担心那些劳工的安危。以六子做事方式,非把这儿搅个底朝天不可。
六子有些不耐烦地说:“知道了!知道了!你说过好几次了!俺一得手马上就回去,你自己小心点。”说着转身就要离开。
就在这时,屋子的哐的一声开了,几十个皇协军端着枪冲了出来,直扑向工棚。
此时还有两个劳工没有出去,和青山着急地说道:“快点!”
“你也快走!”六子没料到皇协军此时会冲出来,两步跃到围墙边半蹲着身子,“踩着我的肩膀出去!快!”
和青山来不及细想,把步枪背在身上,踩着六子的肩膀登上墙头。
六子一个侧翻,滚到了一堆木材后面。
“那儿有人!”皇协军发现了正在翻越围墙的几个人,纷纷端枪冲了过来。
几发子弹“嗖嗖”的打过来,击中了两个还没来得及逃离的劳工。
和青山翻到墙外,发现是一片宽阔的麦田地,得救的劳工正四散奔逃。那个年纪大的劳工冲他喊了句:“小兄弟,谢谢啦!”转身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判断了一下方向,和青山顺着墙根向镇子跑去。跑出十几步后,找了个地势稍高点的地方,向大院里望去。
只见院子里已经乱成一锅粥,皇协军举着马灯、火把、手电筒四处寻找逃走的劳工,并不时的打着枪。
二彪子正挥舞着手枪站在院子里大喊大叫:“都出去追!全部抓回来!”
此时的六子早已不见了踪影,天晓得他猫在什么地方。
和青山推弹上膛,稳稳的举起步枪,准星套住了二彪子的脑门。
“呯”的一声枪响,弹丸急速推出枪膛,飞向院中的二彪子。和青山满以为这一枪就可以击毙二彪子,没料到一个短命的皇协军突然出现在二彪子跟前,被突如其来的弹丸一下子撂倒。
子弹穿透这个皇协军的身体,弹道因此而发生改变,擦着二彪子的脑袋飞了过去,迸出的鲜血溅的他满脸都是。
发现有人偷袭,二彪子“妈呀”一声双手抱头趴在地上。
院里的皇协军不知道枪声的来源,朝四处乒乒乓乓一通乱射。
几个醉醺醮的日兵此时也已经清醒过来,端着枪冲出屋子。
“追!都他娘的出去追!”二彪子趴在地上又恼又狠,大声命令道。
在二彪子和几个日兵的威逼下,皇协军一窝蜂似的涌向大门口。
一枪没有击中二彪子,和青山不敢恋战,加快脚步跑进镇子。
涌出大门的皇协军很快就发现了和青山,一路穷追不舍,子弹纷纷打了过来。
和青山利用地形不停地变换位置,边打边撤,迅速拐进了一条小胡同。
他再次打开枪栓,忽然发现子弹打空了。大喘了几口气,将身体隐藏在墙壁后面,探头观察追兵的动静。
这时,一只大手从背后无声的搭上了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