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武墨不想听辰妃的名字,头稍微向外偏了偏。
太后连头也没抬,伸手拖过床头的一个手炉道:“皇儿在前朝为国事烦忧,后宫之事,本不该皇上过问。你看,这个手炉,还是辰妃为哀家准备的,炉中放了她亲手制的四合香,这可是她问遍了太医院才寻得的方子,专制哀家的哮喘。”
尚武墨微微抬了抬眼皮,盯着太后,脸上已经没有了笑容:“母后,辰妃她……虽有孝心,到底还年轻,儿子觉得,她并不太适合管理后宫。”
“皇儿,哀家知道你心里别扭。可是,眼下后宫凤位空置,你又不肯册立新后,后宫之中,总要有人打理。哀家老了,没那么大精神,难得辰妃孝顺、细心,又肯学,即便她有错,皇上也该给她个改正的机会不是?”太后言辞恳切,说的急了,还咳嗽了几声。
尚武墨急忙拍了拍太后的脊背,无奈道:“母后,儿子知道该怎么做了。”
太后微笑点头,长叹一口气道:“辰妃这次处理事情不当,哀家已经训斥过她了。皇上如果不想见她,可以去别的妃嫔处转转。辰妃事多,哀家想接她的妹妹来宫中陪伴几日。”
尚武墨有些意外地抬起了头,看到太后脸色颓败,精神实在不太好。想着他若不去辰妃宫中,也算是给了宫中众人一个无声的警告。
罢了!就当为太后尽一次孝心了。
“母后做主便是!儿子还有事,先行告退了。”尚武墨转头离开了息宁宫。
隔日,皇上晓谕六宫:辰妃初次协理六宫,经验不足,致小人搬弄唇舌,污秽后宫,特下旨罚俸半年。因其侍奉太后勤谨有功,仍准许其协理六宫,以观后效。
接着,太后的旨意也跟着出来了:辰妃之妹辰欣雨温柔恭顺,蕙质兰心,特宣其入息宁宫为太后祈福。
辰欣雨是辰妃家中最小的女儿,今年才刚及笄,一向在辰府备受宠爱。这次,太后宣召,更是让她在京城各个达官贵人家中闻名,这让她不免更加骄纵。听说姐姐在宫中受了委屈,扬言进宫之后,为姐姐报仇雪恨。
“娘娘,那辰妃搬弄是非,害娘娘声誉受损,可皇上却只不痛不痒只是罚了她半年俸禄。现在,太后还让她的妹妹进宫,这还算惩罚吗?分明就是放纵!”虹绽从尚宫局领了月例银子回来,不满意地嘟哝着。
卓纤儿正坐在炕边上修剪菊花,这是墨竹刚摘回来的。她不喜欢司苑房修剪出来的样子,直接拿了原菊自己修剪插花。
“虹绽!”卓纤儿的声音不大,却带了几分严厉。虹绽心头一跳,很快住了嘴,忐忑不安地看了卓纤儿一眼。
卓纤儿却没有生气,继续一边修剪菊花,一边轻声说:“虽然是在咱们自己宫里,可是宫中人多眼杂,谁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你呢?辰妃已经受到惩罚,宫中流言也已经湮灭,如果我们再多说什么,无疑是给别人留下把柄。”
“可是……”虹绽还是有些不服气,“那样的惩罚算什么惩罚嘛!”
“不管算不算,总之是惩罚了。”翠烟进来了,悄悄拉了虹绽一把,“娘娘,辰妃有太后撑腰,皇上这么做,已经算是给了咱们一个交代了。”
虹绽这才意识到,自己又说得多了,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好了!”卓纤儿放下了手中的剪刀,翠烟顺手将菊花摆在了琴案前。
卓纤儿的目光转向虹绽:“你们都是为我好,这我知道。不过,只要有一天,她的靠山不倒,她就不会有事。现在比较麻烦的,倒是她的妹妹。”
“嗯!是啊!辰妃的妹妹今年刚及笄,比娘娘还小一岁呢。不过,听说她从太后宫中出来后,就直接去了洗梧宫,说是太后娘娘体恤,特意让她住在洗梧宫跟辰妃作伴呢。”虹绽虽然抱怨,但消息倒是打探了个十足十。
“对了,奴婢还听说,这个辰欣雨还说,谁要是欺负她姐姐,她就要谁好看呢?”虹绽把这句话当个笑话来讲,并不是看不起辰妃的妹妹,只不过觉得好笑。在后宫之中,谁要是有什么想法都说出来,下场就是成为标靶,死得比任何人都快。
卓纤儿也不由得微微一笑:“她倒是心直口快,恐怕这次入宫,就打着给辰妃出气的主意呢。”
“是啊!不过一个小丫头,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娘娘不必理会。”虹绽说完就出去做别的事了。
卓纤儿却在思考。辰妃这个人,算是宫中很有头脑的女人了。她的妹妹,不知道是不是也和她一样呢?或许手腕上没有她那么老辣,但大宅门出来的女孩子,若说一点心机都没有,也是不可能的。
她只说要给欺负辰妃的人“一点颜色看”,却并没有指名道姓。不过现在,宫中的人都知道,辰妃是因为谁才被皇上罚的。尽管罚俸比较轻微,可尚武墨连着一个月没去她宫里,多少让人感觉到了什么。
太后在这个时候“病重”,也是打着保护她的算盘吧。
不管怎么说,卓纤儿决定离辰妃她们越远越好。没事少招惹,轮到她给太后侍疾的时候,她就本本分分地做事,一句话不多说。过了半个月,辰妃竟是一点儿错都没挑出来。
不过很快,卓纤儿就不得不跟辰欣雨正面相对了。因为太后身体好了许多,同时,辰妃的妹妹辰欣雨生日也到了,太后感念辰欣雨为其祈福有功,特意邀请各宫嫔妃在听竹殿为辰欣雨庆生。
太后亲自主办辰欣雨生辰,让宫中一直观望风向的人们,终于回过味儿来——如今,后宫之中,能得到太后看重的,才最有保障。
卓纤儿按着时辰来到听竹殿的时候,殿内已经几乎座无虚席,倒显得她好像迟到了一般。
就有急于讨好太后的一个美人出言讥讽:“呦,玥美人到了呀!我们正说呢,欣雨妹妹心直口快,说不定惹恼了玥美人,我们还以为玥美人今晚不会来了!”
这话说得有些刻薄。宫里谁都知道,辰欣雨进宫时放言,谁要是欺负了她的姐姐辰妃,她一定不会放过此人。大家口中不说,心里却都知道,辰欣雨话中所指是谁。
这个美人一番话,提醒了今天的寿星想起这件事,还不忘讽刺卓纤儿,说她故意来迟,是计较那天辰欣雨说的话。
果然,她话音刚落,卓纤儿就感受到了一双饱含敌意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扫视。
卓纤儿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先向太后行礼才道:“姐姐说笑了,辰妹妹今日生辰,我私下想着,要送一份礼物。才在小库房里找出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正衬托得辰妹妹肌肤似雪,风华绝代。”
说罢,命人呈上礼盒,眼睛直视着辰欣雨。
辰欣雨坐在太后右边,她的另一边,是辰妃,亲亲热热地握着她的手,一向精明算计的脸上,难得地有了几分温情之色。
卓纤儿有些发呆,她们在她面前展示这天伦之乐,让她不能不想起自己惨死的父母家人。她的家人,都是被眼前这个老女人和她的皇帝儿子害死的。
辰欣雨站起来,颇为乖巧地行了个常礼:“多谢玥美人!”就又坐下了。原本她没有品级,是不应该坐着,而且见到卓纤儿这样有封号又有品级的妃嫔,要行全礼。不过有太后做主,她无须见礼。
卓纤儿知道此时自己恐怕说多错多,不如什么都不说,找了个不显眼的座位坐下,打定主意,今晚只吃菜,其它的一概不管。
不过,辰欣雨下面说的话,却让她的心无法平静下来。事实上,也让所有在座的人,包括辰妃都大吃一惊。
“太后娘娘,臣女有一事相求,恳请太后娘娘准予。”一通客气话、吉祥话说完之后,辰欣雨忽然起身,直直地跪在太后面前。
太后今天很高兴,辰欣雨很乖巧,在宫中给太后带来了不少欢乐。她突然这么郑重其事地跪拜,让太后也吓了一跳。
不过还是很和蔼地说道:“欣雨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辰欣雨却垂着头,不肯起身。看样子,她是一定要说点儿什么了。
听竹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好孩子,有什么要求起来说。今儿你最大,哀家能办到的,一定答应你。”太后看来心情真是很不错,尽管辰欣雨的行为有些失礼,她却一点都不在意,还伸手要去扶。
一边的秦嬷嬷赶紧上前一步,搀着辰欣雨的胳膊:“小姐请起来说话。”
辰欣雨站起身之后,却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先咬了咬嘴唇,眉尖微蹙,耳根后一点红晕泛了起来。
“太后娘娘,臣女……臣女请求太后娘娘做主,为臣女……赐婚!”说完,辰欣雨的头已经低到了极致,
大元的风气还是很开放的,虽说也有“男女授受不亲”的说法,但大部分场合,并不禁止男女见面交谈。事实上,本朝就出过许多青年男女在庙会或者灯会一见钟情,最后还走到一起的真实故事。
所以,辰欣雨这个请求虽然提得有些突然,但在大元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许是小丫头看上了谁家的公子,想要嫁给人家呢。
太后带着些怜爱和戏谑的口吻道:“哦?哀家倒不知道,是哪家公子哥儿有这个福气,被我们的雨儿看入眼了呢?”看到欣雨的头越来越低,脸上到脖颈后面都红透了,太后不禁哈哈一笑,“好啊,雨儿说,哀家一定为你做主。”
辰欣雨红着脸,要开口前,先环顾了一下四周。
辰妃根本没想到,妹妹会在这个时候,提出要太后赐婚。她本是依附太后而生存,生怕妹妹惹恼了太后,目光几乎是立刻就从辰欣雨身上挪到了太后那边。
直到发现,太后不仅没有生气,反而还很高兴的样子,才略微松了口气。放松下来的辰妃,不禁向妹妹递了个不满的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