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老四的交集仅仅有那么几次,第一次,发生在他出生后不久。
小叔结婚后后不久,听说小婶的肚子里就有了宝宝,当祖父得知这个消息时,除了难以掩饰的喜悦以外,就是看着我们三个,突然说了一句:“家里男孩子够多了,要不生个女孩吧?”
据说当时小叔一下子就不乐意了,“那不行!凭什么他们想要男孩就生男孩,我还想要男孩了,凭啥我得成全你们,不行!”不过最后事实证明,还是小叔实力过硬,呱呱落地的,是弟弟,而不是妹妹。
但是,当祖母剪好了旧的秋裤,说是给弟弟当尿布的时候,得到的是叔叔委婉地拒绝,“妈,我不回去了,我在外面买了房子,请了保姆,您年纪大了,不用折腾了。我给孩子买了纸尿片,不用准备尿布了,用不上。”
我记得当时祖母把那些用开水烫了很多遍的,裁剪的四四方方,就好象用尺子画出来的一样的尿布,都用来擦了桌子。
但是当暑假来临之时,祖母再次接到了小叔的电话,说是暑假期间,保姆要回去照顾孩子,想让祖母过去帮忙照顾一阵子。而祖母,带着我踏上了去山东的大巴。没办法,谁让我也是没人照顾的孩子呢。
七月一日那天,我们祖孙二人敲开了小叔家的大门,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楼房,不止四层那么高。开门的是保姆,一伸手就挡住了正要进门的祖母和我,一脸狐疑的问着:“你们是?”
那天我印象很深,祖母特意穿了一身灰色的麻杉,还是母亲特意买的,而我则是祖母临行前给买的新衣服。因为是第一次登小叔的门,不希望丢面子。可惜,这一路的颠簸,我雪白的衣服沾上了不少污渍,虽然不像乞丐,也像极了淘气的孩子。祖母的头发,更是因为汗水搅和在一起,看上去凌乱不堪。
“这是不是杨红兵家?”祖母也有点纳闷了,难道自己年纪大了,走错了?祖母平时非常节俭,这次却为了不迷路,也为了让我少受点苦,狠狠心,打了一辆出租车。祖母一个劲儿的问,拿着爷爷给写好的地址,这张纸还被我标注了拼音。那时的出租车司机还是很热情的,尤其是我们这样的老少组合,拍着胸脯保证,“大娘,绝对错不了,骗你我是龟孙子!”
“不认识。”保姆摇摇头,但没立即关门,可能是看着我可怜吧。
“这不是杨红兵和张小丽家?”祖母加上了小婶的名字,出人意料的,我看到保姆的表情有了变化,回过头去低声喊:“小丽姐!有客人。”
我和祖母不约而同的看着面前的保姆,看样子年纪应该比我母亲岁数要大些,可能和姑姑差不多。
“小点声,孩子睡觉呢。”我看到小婶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了,穿着一身宽松的衣服,后来才知道,那叫睡衣。小婶看到了祖母后,脸上的愠怒转眼消失无踪,“妈,您来了?”
祖母拉着我往门里跨,祖母的肩膀撞到了保姆的肩膀,然后把手里的袋子放到了门口的椅子上,里面是我们一路上吃剩下的面包和一把雨伞。祖母的习惯是出远门必须带伞,这个习惯后来跟了我一辈子。然后祖母不客气的回头看着保姆:“你回吧!”
小婶有些错愕,很快反应过来,“大姐,我婆婆来了,那您就回吧。”
我坐在门口的另一张椅子上,看着小叔和小婶的家,家里放眼能看到的地方,几乎都是白色。.门口一张白色的桌子陪着四把白色的椅子,客厅里白色的沙发,白色的茶几,脚下白色的地板砖,四周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天花板。只有电视机,是黑色的。
“这家怎么看着渗得慌。”祖母坐下以后说道。
小婶走到我身后的一个柜子里,拿出几双白色的拖鞋,“妈,给您,这个给小正,号不合适的话,明天我再买。”
祖母装作休息,等保姆离开以后,才把鞋子脱下,然后四处寻找着。找到了厕所后,进去提着拖布走出来。
“怎么了妈?”小婶一脸疑惑的看着祖母,同样疑惑的也有我。我觉得小婶家的地板很干净啊。祖母家里是水泥地,虽然乌青一片,但是家里多年来的走动,也踩的到处明明亮亮。
“我把门口拖拖。”祖母拿着拖布,把我们祖孙俩进门站过、踩过的地方,仔细拖了一遍。
小婶没说话,从桌上拆开一包塑料袋,拿出两个塑料的透明一次性杯子,匆匆给我和祖母倒了两杯开水。
祖母问:“家里没有水杯?”
小婶说:“只有我和孩子的,保姆自己带的有。妈,您和杨正就用这个杯子喝水吧,再多拿两个,晚上刷牙用。我看看有没有一次性牙刷了。”
祖母突然叫住小婶:“你怎么不穿袜子?”
小婶:“妈,天热,不想穿,捂着难受。”
祖母:“穿上,风吹了脚后跟,落下一辈子的病,快去穿上。”
小婶:“妈,我已经出了月子了。”
祖母:“百天月子半年床,再捂一年保健康。你瞧你这一身穿的,跑风漏气,非落下病不可,快去穿个秋衣秋裤,把袜子也穿上。红兵呢?”
小婶:“上班去了。”
祖母看到了电视机旁边的白色电话,走过去,拿起电话就拨了起来。“红兵,我到了,你中午回来不?不回来算了,晚上回来的时候,给我买个水杯,缸子也行。”然后回过头看着小婶,“家里有我娘俩的碗没有?”
小婶点头:“有,家里碗挺多的。”
祖母回过头对着电话:“碗就算了,对了,给小正也买个杯子,便宜点就行,不要你们那高级喝水杯。”
挂了电话后,祖母走进厕所,洗干净手,出来问小婶:“我赶紧给你们准备中午饭,家里有什么菜?”
“没有,妈。”小婶淡淡的回答。
“家里没有菜?这日子是怎么过的?”祖母走到门口,换回了自己的老布鞋,同时也给我换上。“楼下我记得有个菜摊子,我带着小正去买点菜,你在家看着小家伙。”
“哇!”的一声,从屋子最深处,像一道闪电扎到了我们三跟前,小婶展现出了部队的素养,卷起一阵疾风回到了卧室,不一会儿怀里多了一个红红的小肉球。“妈,您帮我冲一下奶粉吧?奶粉在冰箱里放着。”
“这才几个月,就没有奶水了?”祖母一脸疑惑的走到了冰箱那里。
“不是,妈,现在讲究科学喂养。其实母乳前半年还有营养,半年以后就不行了。还不如奶粉,我这赶紧给孩子换了。”小婶说的一板一眼,让我仿佛看到了一个老师。
“瞎说!怎么就没有营养了?四个都是吃我的奶长大的,尤其是红兵,就属他小,放开了吃,一直吃到两岁半,一样长个大高个儿,缺了营养了?”一把拉开冰箱的门,里面塞满了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五颜六色,里面的东西我竟然一个都没见过。“哪个是?”
“就那个,妈,罐子上画着个奶牛的圆筒。”小婶两只手都抱着弟弟,只能尽量详细的描述。
祖母这才把一个圆铁桶拿出来,“少吃点、少喝点冰箱里的东西,都是不规律的东西。万事万物有它自己的规律,什么春天种,什么秋天收,老天爷都有安排。这冰箱,就是胡来。我就从来不喜欢用冰箱。”
我注意到小婶微微一笑:“妈,瞧您这话说的,有个冰箱还是好吧。再说了,要是冰箱没用,那还发明这东西干嘛?这都是科学,妈,您要相信科学。”
“科学,科学还不知道是不是假的。这是哪的奶粉,咋一个中国字都没有?”祖母虽然不识字,但最起码知道包装上的字符,不是汉字。
“妈,这是红兵战友给孩子买的进口奶粉。”小婶的脸上,满是骄傲。
“挣几个钱就敢这么烧?你就不怕把孩子喂成洋鬼子?”祖母担心的看着这个铁罐子。
“妈,您想多了。”小婶一直在笑,但是,嘴巴似乎抿的越来越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