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仪有些迟疑,却见叶亦一个劲儿的冲自己使眼色,甄仪便知道,只怕十王爷要跟自己商量的事儿,叶亦已经知道了个大概,便点了点头。
在十王爷跟甄仪两人站在城楼上嘀嘀咕咕的时候,晏连浦与甄玄已经催马来到了阵前。
今天,晏家军的排兵布阵与以往不同。
顾衍之和张扬昨天晚上已经带着先头的左右两路大军呈犄角之式站稳战场左右,如今,人马已经全数隐藏在了战场周边的林中。
而原应该带领先锋营的郑言却留守在城上。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直在战场上并不总会出现的晏连浦带领着先锋营以及大部队。
换而言之,今天整个晏家军的一半主力全是先锋。
西番王站在战车之上,手里拿着一只单筒的望远镜看着迎面催马过来的一黑一白两道人影,以及他们身后那些动作几乎可以说是整齐划一的士兵们,跟看见了黑白无常和阴兵似的心里一阵一阵的发寒!
果然,那个投诚而来的什么姓马还是姓牛的大翊人不成气候。当初牛皮吹的满天响,说什么他能深入晏家军之中,为西番兵不血刃夺下大翊第一边境。
现在怎么说?怎么说!
看着对面那士气高昂的晏家军士兵也没有一个像是受了半点毒害的样子啊!
不过,看着对方的人马似乎少了半数,西番王也只能是希望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些人马不过是死里逃生的那一部分!
尽管如此,以晏家军以一当十的战斗力,自己今天倾巢而出……也只怕是……
不过,事到如今,西番王心里有数,只怕是现在自己想退,晏连浦也不会给自己这样的机会了!
西番王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平静了一下心情,然后从站车旁边取下一只令旗来,随便的挥了挥。好在他旁边的下属比较能够领会领导的意图,用西番话大吼一声,“前进。”
一声令下,西番的大军开始缓慢而匀速的向前方走去。
西番王所站的战车,没有动!
甄仪正在城楼上纠结十王爷究竟想跟自己说点什么的时候,就见战场之上,传来了动静。原本有如石像一般站立在原处的两方人马,在双方指挥官的指挥之下,向战场中央走去。
“开始了!”郑言低声说道。
一时间,甄仪都能感觉得到,一股子戾气扑面而来。
原来,这就是战场的味道。
甄仪看了看站在旁边的郑言,只见他的脸上甄明的泛起了一种自己从未在郑言的脸上见到过的笑意。三分阴冷,三分兴奋,还有四分的亢奋!
甄仪虽然并没有随军出征,可是却也还是习惯性的把自己惯用的银链绕在手臂之上。
虽然,甄仪的这根链子不是什么上古的神器,可是此时,不知是因为什么,却也让甄仪隐隐约约的感觉到了它的兴奋……
顾衍之今天破天荒的穿了一身古铜色的战甲,理由很简单,因为自家那位最近情商智商都比较低的家伙昨天晚上吩咐过了。如果自己不想打完这一仗一辈子留在京都里面挂个死人脸活在那些装腔作势的人中,那今天就别穿身红衣抢他的风头。
于是,我们的顾大将军为了自己下半生的自由以及天下所有未婚女性的幸福,很没骨气的……从了……
那边两厢兵马一动,顾衍之从士兵的手中接过望远镜来,然后一脸笑意的低声对身边的令官说道,“传本将军的口令,让兄弟们都睁大了眼睛好好看着,别忘了给咱们侯爷记个数。”
传令官虽然有点不解,但还是应声说道,“是。”
而另外一边,张扬到现在眼睛就没睁开过。
旁边的士兵们也是见惯不怪了。谁让他们将军就这么有大将风度呢。打仗打的无聊的时候,他们将军打着打着的就睡过去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
虽然,张扬的眼睛没醒,可是耳朵却是一直醒着呢!
突然,张扬睁开眼睛,“来了!”
说罢,张扬翻身而起,钻出了马车。手下一见自家的将军出来了,也是精神一振。
张扬一伸手,从随身士兵那里接过了个葫芦来,轻轻一纵,跳上树去,找了个舒服的角度靠着坐好,打开葫芦抿了一小口酒,也是一脸的笑意。
虽然,昨天晚上临出征之前,顾衍之跟自己说了,他们这一左一右的,给自家元帅和那个甄玄计个人头,要不然,到时候侯爷娶不成媳妇可是要骂娘的!
张扬不爱说话可不代表他就是个老实人。
数什么数!到时候让顾衍之先说,自己减那么一两个不就结了么!
看着对方的人马站定,甄玄看了看晏连浦。
“咱们一会儿怎么比?是跟着大军一起杀过去,还是就咱们俩个玩儿?”
晏连浦斜了一眼自己眼前这个不把家国大事放在心里,只会计较个人恩怨的匹夫一眼。
“怎么?你怕抢不过我的士兵么?”
“哼!”甄玄冷笑一声,“就算是你和你的那些兵丁加在一处,也未必能赢得到我。”
“甄仪有没有告诉过你,自大过了头,是种病,得治!”
“那甄仪有没有告诉过你,疑心太重也是种病,也得治!”
“哼……”
两人异口同声的哼了对方一声。
如果不是地点不对,站在两人旁边的令官都要笑场了!
好么,一个两个的都有病!而且看样子病的还都不轻。
饶是甄仪站在城楼那么远的距离,都看得出来两个人眼下已经开始叫劲了!不对,更确切的说来,两人打从一见面开始就已经在叫劲儿了!要不然,也不会出现上次两个人比争饭桶的奇景了!
甄仪有些头痛的抚额!
这两个人什么时候见了面的时候能不那么幼稚呢?
十王爷看的倒是十分的有趣!这两个后生,真好玩儿啊!要是自己那个皇帝侄儿武艺也能如同他们一般强捍的话,估计这三个人放在一起就更有意思了!
好在,一声号角声瞬间治愈了两人的幼稚病,西番的人马先动了。
晏连浦将手中银枪横提,向空中一举,大翊的士兵紧随其后冲了过去。
甄玄将剑抽出,二话不说,一夹马腹,那匹骏马前蹄高抬,长嘶一声,有如离弦的箭矢一般冲了出去。晏连浦紧随其后,亦冲向敌方。
甄仪站在城楼之上,眼见着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有如两把利刃一般,直插.入敌军的阵营之中。
甄仪想,如果这是一部电影,那么此时的背景,如果不是狂风大作那就必定应该是电闪雷鸣!虽然她不太明白,为什么导演都很喜欢用那样的场景烘托战场的气氛,可是眼下,甄仪却觉得,如果此时此刻,天光能够黯淡一些,或许,自己视觉上的冲击应该不会如眼前这样大。
可是现在,依然阳光明媚,依然风和日丽……
如若今天不是自己站在战场之上,那这样的天气这样的季节,自己想必应该会找处安静之地,闻着花香,听着鸟语,闲淡慵懒的过上一整天。
可是现在,空气中布满了血的味道,天空中没有任何的鸟禽飞过。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战鼓和嘶喊中颤抖!
真的有如山崩地裂一般让人心中发颤。
不过刹那间,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化为乌有。
“在想什么?”
十王爷看不惯这样的场面,早在晏连浦第一枪刺出去之前就已经退到了后面休息,叶亦站在甄仪身边,看着她的身体似乎有些微颤,走过来低声问道。
“若是觉得不舒服,还是去后面休息吧。”
甄仪长叹了一声,摇摇头,答道,“只是想起曾经看过的一篇文章。当时以为,那样的描写大致掺杂了太多作者的主观意识在里面,今天我才算是明白了,原来,他不过是在写实。”
听到甄仪的话,郑言转头问道,“怎么写的?说来听听?”
甄仪轻笑一声,缓缓说道,“吾想夫北风振漠,胡兵伺便,主将骄敌,期门受战。野竖旄旗,川回组练。法重心骇,威尊命贱。利镞穿骨,惊沙入面。主客相搏,山川震眩,声析江河,势崩雷电。至若穷阴凝闭,凛冽海隅,积雪没胫,坚冰在须,鸷鸟休巢,征马踟蹰,缯纩无温,堕指裂肤。当此苦寒,天假强胡,凭陵杀气,以相翦屠。径截辎重,横攻士卒。都尉新降,将军覆没。尸填巨港之岸,血满长城之窟。无贵无贱,同为枯骨。可胜言哉!鼓衰兮力尽,矢竭兮弦绝,白刃交兮宝刀折,两军蹙兮生死决。降矣哉?终身夷狄。战矣哉?暴骨沙砾。鸟无声兮山寂寂,夜正长兮风淅淅。魂魄结兮天沉沉,鬼神聚兮云幂幂。日光寒兮草短,月色苦兮霜白,伤心惨目,有如是耶?”
甄仪说到一半之时,已经闭上了双眼,侍她将整首的《吊古战场文》吟罢,再复睁眼之时,竟然发现自己已经是泪流满面。
半晌之后,郑言才轻叹了一声,“打从我掌上手中的将印开始到如今,也有大概七八年的时间了。我亲笔勾去的人名在此役之前已有三千零七十六个,这还不算重伤致残的兄弟……”
叶亦拍了拍郑言的肩膀,郑言勉强笑了笑。
甄仪也长叹了一声……
他们这些感叹之时,晏连浦与甄玄早已经深涉至敌军的中部,两人一枪一刀,有如砍瓜切菜一般的收割着敌军的人命。甄玄一身玄色衣甲还看的不是十分真切,可是晏连浦那一身的银衣亮甲却看的十分的明显。此时的晏连浦,真好比一个浴血而生的杀神一般!
他们两人所到之处,敌军之中知道趋吉避凶的都急忙闪退到一旁,只有那些还傻傻分不清楚状况的才会逞着匹夫之勇而冒冒失失的往前冲,结果,想都不用想,自然是在瞬间丢了性命!
甄仪虽然不喜欢杀戮,可是,当甄仪看着晏连浦与甄玄并肩而战的身影时,却也不得不承认,若不是有他们这样的人,拼得自己全身罪过,披上嗜杀之名,哪里就能换得来边境百姓的安稳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