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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钟述案情史作贼

2018-01-12发布 9415字

翌日大早,张梦鲤考虑到阿切的安全,将他送去了当地一个老学究家寄住,之后才放心和凌鹤羽去了公堂。按例点过卯后,张梦鲤吩咐凌鹤羽道:“如今冯庆泽已经认罪。毕捕头那里也可告一段落,你快马前去叫他回来,目前最要紧的还是调查那份不见了的九号卷宗。至于左知县,你就让他留在任所打理自己的公务就行,不必再回开封了。”

凌鹤羽道了声“是”,拜辞而去。张梦鲤站在衙门口,望着对方远去的身影,久久伫立,脸上愁眉百结,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这时书吏高翰如走至身旁,关切道:“大人,您来开封就任,虽说是受皇命所托调查狱鼎门一案,但时到如今您已经顺利破获了与之相关的香悦楼和冯知县两件大案。这正是大人审勘有道、智慧绝伦取得的成效。本该是值得庆贺之事,大人为何反倒如此焦虑惆怅?”

张梦鲤依旧看着前方,微微喟叹道:“高书吏,你有所不知啊!这香悦楼和冯知县两案看似和狱鼎门关系紧密,实则不然。前者的凶手赵铁勍因为想移祸于人洗脱自己嫌疑所以装作冷面老鬼前去威胁裘素珍,让她按照狱鼎门以往的习惯去报案,从而使我们误入歧途,险些让他逍遥法外。而后者冯朔渠一案,凶手冯庆泽却是因一场注定没有结果的姻缘杀害了自己的胞兄。这叫案子细论起来也是离奇,真个是因果报应一般。冯朔渠当年仗势欺人,将钱爱怜强行许配给自己的弟弟。而十多年后,霍秋元对他的女儿虎视眈眈,使他突然对当年拆散鸳鸯的所作所为开始懊悔。经一场噩梦惊醒后毅然决定还钱爱怜自由。而冯庆泽虽说同钱爱怜十多年一直都是同床异梦,却还是不忍割舍,以致为此杀了自己的亲兄弟。如此一来冯朔渠相当于是因钱爱怜而死——这不是报应又是什么?至于说这件案子和狱鼎门有什么关系,无非是该案中出现的冯朔渠和已经发现被害的霍秋元可能和狱鼎门事件有关。除此之外再无其他瓜葛,而且冯朔渠和霍秋元一死,要揪出狱鼎门背后的冷面老鬼恐怕就更难了。”

高翰如领悟了张公的意思,于是点点头道:“那大人接下来又打算从何处入手呢?”

“如今只能从胡道林一案入手了。也许搞明白了了这个案子,狱鼎门事件的由来因果就能迎刃而解了。”

“胡道林杀人案?”高翰如似乎有些意外,反问确认道。

“没错,这个案子原本应该记载在九号档案的,但如今已经找不到了,应该已经被故意销毁了。对了——”张梦鲤正说着,突然两眼放光,转头盯着高翰如道,“你不是专门负责记录档案的吗?胡道林一案你还记不记得?”

“大人所说的胡道林一案是哪年的事?”高翰如挠了挠头,似乎毫无印象,遂问道。

“嘉靖四十三年六月。”张梦鲤回道。

“那卑职可爱莫能助了,”高翰如道,“卑职是嘉靖四十四年秋季才调任开封做书吏的。”

张梦鲤失望地“哦”了一声,没再说话,转身朝衙后的书房走去。

此时无事可做,正当烦躁,张梦鲤在书架上随手抽了一本北宋陶谷所著的《清异录》翻看起来,借此打发时间。

放下张梦鲤不提,此时的高相府内。高拱正在院中来回徘徊不定,看上去像是在等某人,甚为焦急。

原来,自那日史孝生献计后高拱就一直在等对方发出可以行动的消息。这都第三天了,还没风声,便等得有些急躁了。今天天还没亮,他就派了一喽啰主动去府衙向史孝生探听消息。自喽啰去后,高拱便一直在前院来回踱步,连平日里罪讲究的茶饭也顾不上吃了。就这么一直等到巳时许,那喽啰终于赶回来报信来了。

那喽啰来前院礼见了高拱,高拱迫不及待道:“怎么样?史孝生那小子怎么说?”

喽啰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做出一副很累的样子道:“老爷,我去府衙见了史孝生。他听我是老爷派去的,心中好生欢喜,还说自己正准备找机会来向老爷报喜。”

“哦,”高拱波澜不惊道,“到底什么好事,直接说罢。”

“诶!”喽啰答应一声,道,“史孝生让我转告老爷,他说今天是行动的最好时机。昨天晚上他府上出了大变故,做饭的厨子好像被狱鼎门的冷面老鬼掳走了,然后今天一大早又把那厨子的外甥送去了别家寄住。如今府上就只有几个无所事事的护院。只要老爷略施小计便可引开护院,入府行事。”

“史孝生什么意思?”高拱阴冷着脸道,“他想让老爷我亲自出马去干这穿窬之事?”

“不不不,”喽啰忙解释道,“这事哪能让老爷您亲自出马呢?史孝生的意思是老爷派几个得力助手去协助他。他已经找借口请到了半个时辰的假。就等老爷派人去协助他一起行事呢。不过史孝生也有个请求想让老爷答应……”

“哼!”高拱一甩庞袖,满心愤懑道,“我就晓得这小子不是省油的灯!”

“那老爷的意思是?”

“说吧,他有什么要求?”

“他说事成后想要半箱玉石翡翠。”

高拱考虑片刻,道:“行,没问题。不过你去告诉他,我也有个条件——不管事成与否,不准透露本老爷的名讳。如果照做了,即便事情不成也有奖赏。但如果供出了本老爷,你告诉他,他全家人都没好日子过!”

“小的明白。那老爷打算派谁去呢?”

高拱想了想,道:“这事定不能让府上的人去。这样,你去找管家领点银两,到集市上找几个喇唬,再雇辆马车。你和喇唬一起去,但有一点,你不能参与。事成之后在城里找个客栈先停下,把箱子搬上楼藏好后再来速报于我。”喽啰连连应承,领完任务自去了……

开封府衙内。张梦鲤还在书房看书看得入迷。突然门外高书吏来报:“大人,同知大人和常丙琨回来了。”

张梦鲤一听,急忙把书撂下,出去相见。两方行礼已毕,吕鹤年便略带愧意道:“下官无能,在许州耽搁多日,却未有半点进展,全靠大人英明,才将冯老知县一案成功告破。”

“行了,”张梦鲤摆摆手,“不说这个了,霍秋元的家属来了吗?”

“来了,”常丙琨在一旁道,“霍夫人她们直接去义庄了,还请了几个舁夫一同前去。”

吕鹤年补充道:“本来是想让霍夫人先来见过大人的,不过她好像情绪不怎么好,下官怕她说话有失分寸顶撞了大人,故没让她来。”

“这倒不碍事,”张梦鲤大度道,“不管霍秋元个人品性如何,人家毕竟夫妻一场。如今阴阳两隔,心情不好是很正常的。我们去义庄看看罢。”说着便领着吕鹤年和常丙琨同往义庄方向而去。

三人到了义庄,见几个舁夫正靠在一口棺材旁闲聊等候。守庄的黄缓把张公等人迎进了停尸房。

停尸房内,一个身着锦衣华服的妇人正站在霍秋元所在的停尸台旁哭泣,旁边还跟着两个随行的丫鬟。尸体上,盖着的白布被扯开了一半,露出上半截躯干。在殓房四角燃有香薰除臭,尸身上也放有香草。如今虽然还有尸臭,却也不比之前那么刺鼻了。

张梦鲤等人走到妇人身旁,吕鹤年挺身一步,向对方介绍了张公。那妇人见是知府大人,忙用手绢擦了擦泪,然后欠身行礼,向张公简单介绍了自己,并自称姓韩名荟平。

介绍完毕,张梦鲤指着尸体问道:“夫人如何认出霍大人尸体的。”

韩荟平朝大门口的黄老汉看了看道:“是那位老伯告诉我的。”

张梦鲤看了眼尸体,重新问道:“霍夫人,本官的意思是如果没有别人告诉你,你如何认出丈夫的尸体?”

韩荟平又哀哀欲泣道:“常言道:‘一日夫妻百日恩。’老爷虽是个风流之人,却也曾宠护于我。别说老爷死了一个月,就是死了十个月我也能在第一眼便认出他来。不怕大人笑话,我能在霍府从最初人人鄙弃的烧火丫头到最后成为个个尊敬的夫人全凭老爷当初的垂爱,若不是当年还是少爷的他冒着‘门不当户不对’的风言风语硬是娶了我,我说不定还在哪个角落挨饿受冻呢!”

张梦鲤听后,便联想到了联姻十五年依旧和丈夫同床异梦的钱爱怜,不禁感叹道:“有人一夜夫妻记百年,有人十载相守心各悬。要说孰情薄孰情厚,看来皆不能作准,不过所欲所求截然不同罢了。”

“大人为何有这般感慨?”韩荟平不解道。

“没什么,随口说说而已。”张梦鲤随即转过话头,“你是来领霍大人尸体的吧?如今霍大人的尸体已经验讫,随时可以领回安葬。”

韩荟平道了声“多谢”。然后张梦鲤朝常丙琨吩咐道:“你去叫那些舁夫进来吧,帮忙一起把霍大人的遗体抬出去。”

常丙琨应声出去,随后带着舁夫们进来,当下众人合力将尸体装进了棺材。之后韩荟平向张公等人又谢了一回,自告辞回去。张公及吕鹤年等人也站在义庄门口目送他们走出街口转角方才返回衙门。

返回途中,张梦鲤趁这空当向吕、常两人简单介绍了近几日发生的事情。吕鹤年也把在许州的所见所闻大致说了一遍。无非是互通两地消息。不提。

等张梦鲤三人到达衙门口时,正巧碰见从杞县赶回来的毕安和凌鹤羽。和两人一起来的还有一个不曾见过的中年男人。当下众人依次见过,然后毕安向张梦鲤介绍那男子道:“大人,这位是钟世诚,曾是开封的书吏。这次来找大人说是有要事相告。”

那叫钟世诚的男人向张公又作了一揖:“大人,小的想跟您说些您一直想知道的事。”

这时吕鹤年突然在一旁道:“对了!没错,我想起来了!”

张梦鲤回头看向吕鹤年,疑惑道:“吕大人怎么了?”

吕鹤年向钟世诚努了努嘴,又向张梦鲤递了个眼色,却就是不说出口。张梦鲤不解其意,欲待再问时吕鹤年扯了扯他的衣角,张梦鲤这下立马会意,随他走到一旁。吕鹤年见没人跟来才向张公附耳低声道:“大人,他就是当初和姚知府在书房密议的人。我一听他的声音便听出来了。”

张梦鲤闻言,如得天机,脸上顿露欣然喜色。他知道,如果钟世诚就是当初和姚秉天在书房密议的人,那么他此次前来想说的一定就是狱鼎门的事。想到此,他抑制住兴奋,急忙招呼众人进衙坐下详议。

进了衙堂落座,又屏退闲杂人等。除去张梦鲤和钟世诚外,只余下吕鹤年、毕安、凌鹤羽以及常丙琨等人在座旁听。

一切就绪,张梦鲤便对钟世诚道:“本官已做好洗耳恭听的准备,你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钟世诚看了眼座中各位,然后目光停留在张梦鲤身上,道:“大人,是这么回事。嘉靖四十三年时小人是这府衙的一名书吏。同年十月提出辞职回到老家杞县,从此不再踏入公门。而小人辞职的原因是和一件发生在那年六月的杀人劫财案有关,并且这件案子很可能就是狱鼎门出现的原因。今年听说大人新来开封上任,为了就是把已经连续出现三年的狱鼎门事件查清楚,所以小人思量再三,决定出面,尽一己之力替大人分忧。本来是打算直接来开封的,因为正好碰到毕捕头在杞县公办,便同他一起来府衙了。”

张梦鲤见钟世诚所言正如自己所料,当下好不欣喜,遂又问:“你说的那件杀人劫财的案子应该就是胡道林一案吧?”

“不错,”钟世诚点头道,“看来大人也离真相不远了。”

“哪里,这个案子的卷宗已经被毁,本官也正愁无计呢。亏得你来得及时,还请钟书吏把有关狱鼎门的情况全盘相告。”

“那是自然,大人无需跟小的客气。”说到此钟世诚开始便讲述将胡道林一案和盘托出道,“嘉靖四十三年六月初九。胡道林夫妇带着一男一女两名仆人从汝宁府出发,准备探访在祥符县的远亲。黄昏时分,正好途经西华县域的一处荒郊地带。他们在郊外偶遇一名异国商人半躺在数尺高的巨石旁,表情很痛苦。胡道林和夫人秦婉忙停了马车上前询问何故,那商人似乎听不懂二人说的话,然后自己叽里呱啦说了一通,胡氏夫妇同样一句也听不明白。最后那商人只好从肩上的包裹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信封一样的东西。胡道林打开看了,才知是一张通关文牒。上面也有几个我国的文字,不过很少,只能知道他叫‘达万’。是暹罗国过来的,在这边做饰品生意。胡道林看他瘫坐在地下且表情痛苦,便拍着自己的大腿问他是否受伤了,那商人看了,立马明白过来,随指了指身旁那块巨石,又指了指自己的腿。胡道林猜想对方可能是不小心从巨石上摔下来把腿摔伤了。为了救下商人,胡道林将商人扶上马车,在附近寻到一百姓人家请求借宿。当晚一行五人便暂时借助在那里。谁知到了半夜,不知哪里失的火,把房子点着了。只因胡道林夫妇和那两个仆人的房间正好挨房门近,就躲过一劫。而那户陶姓人家和异国商人因为没来得及逃命,全烧死在里面了。也是这胡道林倒霉,千不该万不该,头天晚上不该把那商人的包裹落在自己马车里。火灾后村民报了案,当时的西华县知县还是赖毓兴。其时他正因懈怠公务被人参了一本,眼看就要因办事不力被革职,突然出了这么一件案子他就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对待此案格外上心,先是衙役们在胡道林的马车里搜出那商人的包裹,然后发现包裹中都是值钱的暹罗饰品和成色十足的金锭。据此,赖毓兴便怀疑胡道林一家有劫财后杀人灭口的嫌疑。因为案件升级,赖毓兴把此案报到了开封府衙,并协同当时的开封知府况耿一起审问。除此之外,小人和当时的开封府同知姚秉天作为况知府下属也积极参与了此案的调查。最后,在赖毓兴‘大力’调查下,找出了两个证人——何渊之和车臣子。此时,赖毓兴等人以人证物证俱在为由用严刑威逼胡道林一家画押认罪。最后刑部下来判决,将胡道林一家连同仆人一起弃市街头,以儆效尤。此案告破后,赖毓兴暂时保住了乌纱帽,得意非常;况耿临致仕前又在自己仕宦生涯上添上了辉煌一笔,最后光荣退隐;姚秉天则自况耿八月份致仕后便顺利升到知府位上,成了一府之主;小的虽然没升官,但得了几位大人重赏,也算是皆大欢喜。然而,就在十月份胡道林一家被斩首后不久,上面传来消息,说在成都府抓住一个流窜作案的抢劫团伙,他们的方法很独特,专门选择建在偏僻之地的民宅下手,先将宅子的牛棚或马厩点把火,他们称之为‘招财火’。等家里人发现着火出来救火时他们便趁乱入室抢劫钱财。而且也招供出在河南一带作案时曾因放火失误烧死过人。姚秉天得知这个情况后,便觉事情不妙,联想到胡道林一家在严刑面前画押认罪时所表现出来的绝望。顿时便惊出一身冷汗,知道此案可能真的是误判。但姚秉天为了避免东窗事发,于己不利。便悄悄将小人记录的有关胡道林一案的九号卷宗全部销毁。小人因为害怕,第二月便递交辞呈不干。后来听说朝廷曾派刑部大员下来过问此事。姚秉天以卷宗被老鼠所毁为由表示无法复核。然后再‘送’些不成敬意的‘薄礼’,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姚秉天销毁了证据,又应付了朝廷核查,自此便以为万事大吉了。谁知好景不长,就在第二年的九月份,陈州衙门收到自称是狱鼎门执权者‘冷面老鬼’送来的字条,上书‘狱鼎门出,天下归公’八个大字。当时陈州知州欧阳剑并不明白此为何意,所以并没放在心上。三天后,当年出面证明胡道林有罪的证人之一车臣子溺死在自家地里的粪池里,然后凶手指定让陈州通判调查此案,并且限期一月。此时的陈州通判正是调任到此正准备升任同知的原西华知县赖毓兴。别人不知道,赖毓兴肯定心里有数,然而最后没能抓到冷面老鬼,反而被凶手打断双脚后丢进恶狼岭喂了狼。而第二次狱鼎门出现时死的便是第二个证人何渊之和况耿,时间都是在九、十两个月份。到了今年便是姚秉天,不过听说姚知府已经自尽……张大人,小人不是怕死,只是觉得狱鼎门真相应该公诸于世。否则以后开封将永无宁日,就像香悦楼的寇姑娘一样,明明是别的凶手杀的人,却强加在狱鼎门身上,这样一来,以后凡是想杀人报复的恐怕都能借狱鼎门的名头来掩饰自己的罪行。所以小人今天来找大人,就是希望大人能尽早将狱鼎门事件查个水落石出,找出冷面老鬼,还世道一个清平。”

听完钟世诚这番话,众人无不经历了惊讶、愤怒、疑惑以及感慨等多种情绪。其中张梦鲤因为更多地站在了破案的角度上考虑,因此心中的疑惑最为突出,于是问道:“钟世诚,据你所言,狱鼎门首次出现杀了证人车臣子,然后故意指定赖毓兴去接手,最后赖毓兴未能破案,被冷面老鬼杀害。而狱鼎门第二次出现——也就是去年,死的人则是何渊之和况耿。因此可以得出两点:一、狱鼎门背后的冷面老鬼这么做一定是为了给当年冤死的胡道林一家报仇雪恨;二、狱鼎门的杀戮计划是有限度的,他是为了报仇,所以不会无止境地杀下去。照这么说来,只要当初参与胡道林一案的官员或作伪证的人都死了,狱鼎门便会彻底退出江湖,不再卷土重来,是这个意思吗吗?”

“是的大人,”钟世诚道,“所以我希望大人能在狱鼎门还未完全退出以前将他捉拿归案,然后将他的前因后果公诸于众,避免来年又又有人借狱鼎门之名乱报私仇。”

“大人,下官亦有一问。”吕鹤年发话道。

“吕大人请讲。”张梦鲤道。

于是吕鹤年朝向钟世诚问道:“钟世诚,听你刚才所言,这狱鼎门杀人向来成双成对。从未有只杀一人的作法,并且是先杀第一个人,然后找相关的官吏负责此案,一月期满后,若不能破案,便将此官吏用极其残忍的手段杀害。我们已经知道头一年是车臣子和赖毓兴,第二年是何渊之和致仕后又被逼着接手案件的况耿。那今年应该是谁和姚知府呢?虽然看来只有许州同知霍秋元的死有些奇怪,我们也曾怀疑他的死和狱鼎门有关。但你刚才的讲述中却连半个字都没提到过他。这是为何?”

“问得好,”张梦鲤在旁道,“本官也正有这个疑惑。”说罢也看向钟世诚,等待对方回答。

“这……”钟世诚想了想,后抱歉一笑道,“大人见谅,这个小人也确实不知道怎么回事。”

“无妨,”张梦鲤把手一挥,“虽然我们还不明白狱鼎门为什么要杀霍秋元,但我们可以确信一点的是他一定和胡道林受冤一案有关,至于究竟是什么关系就目前来看还不是最紧要的问题。本官眼下最想弄明白的就是姚知府为什么会突然自杀?——我想你应该知道个中内情吧。”

钟世诚坦诚道:“按理说小人早已脱离公门,只是一介白衣而已。可自打狱鼎门出现以来,小人的日子就一天没有过安生过。而从今年开封府收到狱鼎门的纸条后小人更是整日惶恐不安,忧心如焚。三年前的胡道林一案中,参与侦破并造成冤案的人中只剩下小人和姚知府了还活着了。所以姚知府也着急了,但又不敢声张此事。所以时常避开众人秘密约我见面,为的就是商议如何对付狱鼎门。姚知府有了赖毓兴和况知府两个前车之鉴,便愈加小心谨慎,同时也变得更加紧张了。狱鼎门首次出现时是先往衙门投去挑衅信,然后谋害车臣子,紧接着指定赖毓兴接手此案,最后以赖未能破案为由将其杀害,并称其为对无能官吏的惩罚。第二次出现则是先杀了何渊之,然后才往开封送信,并指名要已经致仕的况耿接手此案,最终况耿也落得了一个和赖毓兴一般悲惨的下场。虽然两者间,顺序有所不同,但杀第一个人的时间不管是在往衙门送信前还是送信后,两个行为之间都不会相隔太久。姚知府自然也知道这个规律,所以自从九月份一开始,他便时刻关注着开封境内的任何一起谋杀案。当香悦楼的寇彩莲一案出现后,姚知府一开始以为狱鼎门真的重现开封了。后来又听说了嫌疑人是柳羡卿。但他不敢随便抓人,因为在狱鼎门制定的规则里,抓错人或乱抓人都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死的更惨!所以就这么一直拖着,始终没有找到真正的嫌疑人,也许最后可能真的是受不了压力吧才,所以才选择自杀的,这样一来,也免得像前两位一样死的惨不忍睹。”

“不对,”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凌鹤羽说话了,他反驳钟世诚道,“这种说法实在太过牵强,不足为信。”

张梦鲤转向凌鹤羽,道:“凌护院有何高见,不妨说来听听。”

凌鹤羽回道:“只一点,如果姚知府是因为找不到,那似乎是有意放在枕边的扇子又如何解释。大人曾说过,这把不合时宜的扇子很有可能正是姚知府透露给我们有关于狱鼎门冷面老鬼的直接线索。如果真是这样,那么说明姚知府已经知道冷面老鬼的身份,既然已经知道,为何不想办法捉拿他归案反而跑去自尽呢?”

“凌兄所言甚是,”毕安附和道,“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

常丙琨又紧接着道:“大人,如果凌护院所说不错,而扇子又确实与狱鼎门有关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

张梦鲤猛地朝常丙琨看去,最后接过他的话说道:“没错,只有一个可能。姚知府的自杀不是自愿的。当时在书房内一定还有另一个人在逼迫他这么做,而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冷面老鬼!只有这样,扇子的疑点才算解释得通。而且府衙后院围墙并不高,从院后翻入书房威胁姚知府自尽,然后再跃墙逃走,对武艺高强的冷面老鬼来说想必并非什么难事。”

当下众人皆露豁然之色。这时凌鹤羽突然想起什么,忙道:“大人,还有个问题没有解决。”

“什么?”张梦鲤急问。

“冷面老鬼为何要掳走府上的梁友梁大哥?”凌鹤羽道。

其时,由于毕安尚未得知这一情况,所以他露出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就昨天晚上的事,”张梦鲤道,“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毕安“哦”了一声,依然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这时,钟世诚推测道:“大人,小人不记得有个姓梁的和胡道林一案有关,难不成又是借狱鼎门之名杀人的?杀了人想要把罪状推给冷面老鬼。”

“这个本官已有分寸,不过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说着张梦鲤朝毕安吩咐道,“下来以后,毕捕头找高书吏写封信给胡道林老家所在的官府。让他们帮忙调查一下胡道林的亲戚朋友,看看其中有没有武功高强且又有报仇嫌疑的人。”

毕安道了声“是”,随后张梦鲤又对凌鹤羽道:“凌护院,日后本官可能还有需要钟书吏协助之处,现在没别的事了,你把钟书吏送去我府上先安顿下来吧。”

当下钟世诚便起身拜辞,随凌鹤羽领着前往张公府上去了。

说来也巧,之前高拱派出的喽啰找到几个喇唬之徒后便雇了马车赶往张公府上,到达时史孝生早已在附近一僻静处等候。

之后喽啰把马车停在了宅邸背后的那条巷道上,便交由史孝生去安排了。一开始史孝生对自己全权负责此事很不乐意,并决定翻脸不干。可当喽啰把高拱让他传的话附耳说与他听后立马就闭嘴了,因为按高拱的指示来看,今天这事他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倒不如逆来顺受争取做好了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份奖赏。

两下一谈妥,那喽啰便避了开去。史孝生带着那几名不修边幅、贼眉鼠眼的喇唬朝正门靠近。正要到时,史孝生突然想起自己在衙门里待过,担心府中护院认出自己。于是思索须臾,计下心来。他先遣一名看上去身体羸弱但武功高强的喇唬上前与护院假意攀谈,然后想办法把他们引来或直接制服。

那喇唬撇着嘴,用手撩了撩眼前那绺多日不梳洗已经粘在一起的刘海,说道:“让我作出头鸟也行。不过事后我跟我兄弟的酬劳得加倍。要是不答应,那就你先上。我们只答应帮你偷东西,可没说过要替你们卖命。”

史孝生听罢,登时便怒道:“岂有此理!带你来的人不都事先和你们讲好了吗?怎么临场又变卦?这可不合江湖规矩。”

那喇唬道:“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干我们这行的没有规矩。有本事你告我去。别忘了,你请我们来窃的可是官宅啊!你想想,这官宅里的东西我们兄弟消受不起,事成后我们也不会问你分一杯羹,你们多给几十两银子又有什么呢?”

“就是就是。”

“老三说得对,必须加倍。”

“赶紧的,干不干吧,痛快点。哥几个忙着呢!”

这时另外几名喇唬也都作势附和那个提出酬劳加倍的同伙,且大有一副“不同意就扭屁股走人”的意思。

史孝生既无武艺,又怕暴露身份,自然不肯做那出头鸟。想着即便是加钱最后也是算在高拱头上,自己那份是受不了影响的,于是终于妥协道:“行行行,你们是爷,我也没时间跟你耗,就听你们一回。只要你们把我们想要的东西安全运出这宅子,加倍的事好商量。”

“这就对了嘛,”被称作“老三”的喇唬讪笑道,“早点答应多好,就不消浪费大家口舌了。”说罢便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态度朝门口走去。

这喇唬也确有一身本事,不消一刻钟的时间,便站在门口吹口哨示意避在一旁的众人进去。史孝生和其余的喇唬一拥而上,走到门口时只见那守门的两个护院各倚坐在大门一角。史孝生本能的一惊,然后那叫老三的笑道:“别怕,没两个时辰醒不过来。”说着还故意走到其中一人面前,用力摁了摁对方的帽子,帽子顺着脑袋往下遮住了他的眼睛,戴到了鼻梁的位置。

史孝生看着那护院丝毫没有反应,惶恐道:“你杀了他们?”

“老三”正在前面走,听见史孝生在身后问话,便回头不耐烦道:“走吧,你就别瞎操心了,你以为我是狱鼎门啊,官府的人都敢动!我不过是让他们闻了点药水味儿罢了,看把你紧张的。”

史孝生听这么一说,才拍了拍胸脯放下心来。随后便赶紧把喇唬们书房带去。

进了书房,史孝生轻车熟路地开了暗室,然后叫喇唬们搬起箱子往马车上运。然而,人有无端猝毙,事有节外生枝。就在众人以为即将大功告成时,凌鹤羽领着钟世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