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么一番折腾,祥云煤矿最后筹集的捐款,居然高达四十万,而这个贫困村的常住人口,总共也只有不到二百人,要是这么看来,每个人平均能分到两千元现金。但是,事实和想象相去甚远。
张华提前将筹款的情况和村长通了气,但是并没有告诉他具体的数字是多少,只是让他给拿个主意,看看具体是怎么分配。村长也给张华大致说了一下。
如果是按“户”补贴,那简单,一家来一个代表,签字、按手印把钱分了就行;要是按人头,这就不好说了,是按照登记的人口还是按照常住的人口?如果是常住人口,毕竟村子空巢老人居多,腿脚不太方便,是不是要考虑亲自上门呢?
张华也不敢擅自做主,向郑总请示。而身在北京的郑总告诉他四个字,妥善处理。
张华这些年也听闻了不少小动作,如果是按户分,有些人敢在你发钱的前一天,独立出户;如果是按人头分,一些在市里打工的,当天晚上就是骑驴也要赶回来。虽然张华觉得,这点钱分到人头上,也就是补贴个伙食,但是对于他们而言,象征的意义可不是那么简单。
义捐的当天,张华坐着祥云矿上的专车,村长早早就在院子里拉好了条幅,“热烈欢迎祥云煤矿献爱心送温暖捐献活动”。条幅看上去有些粗燥,也许是着急赶制的缘故吧。
这次同行的,除了司机,还有财务科的小王。用路科长的话说,“张科长和小王要起到互相监督的作用”。不过在张华手里,小王就是来打杂的,其性质和当年的郭宁一样。但是,小王这个人,别看平时大大咧咧,一旦和钱沾上丁点关系,就变得很谨慎。
进了院子,村长身后蹲着一群人,早已恭候多时。村长笑呵呵的说:“张干部,你看是咋分啊?”
张华和小王交换了一下眼神,小王开口说:“大家都带着身份证呢吧?所有人,凭身份证,登记,签字,领钱。不允许代领,至于不方便到现场的,比如年纪大的老人,我们可以现场办公,亲自到老人的家里去。目的只有一个,让所有人,能够真正得到实惠,感到温暖。咱们现在就可以开始了,请大家自觉排队啊!”
村长已经习惯了张华的办事风格,两张桌子,两把椅子早早放在院子的正中,听到小王说“开始”,立刻就像赶小鸡似的,把蹲在他屋檐下的人撵到了门外,让他们按规矩排队。其中有几个听说要身份证,都赶紧回家取去了。村长还催促他们:“跑快点!来晚了就没了!”
张华轻轻拉了一把村长:“村长,可不敢瞎说,都有,都有,还能说来晚了就没了,那成了啥了?”
村长狡猾的一笑:“你不懂!这把小崽子,你不这么说,他们能让你等到天黑。没事,就得让这些兔崽子跑起来。一年下地也不知道跑两步,听说分钱,可积极了!”
张华坐在椅子上,村长站在他的身旁,也不说话,好像无形中是在维持队伍的秩序。张华主动问:“村长,你的身份证了?一并给你也发了吧?”
村长不好意思的笑了:“不急!不急!随后再说,随后再说!”
小王这边,已经有点手忙脚乱起来。因为发的每一笔钱,都需要认真的登记,按照他们财务科的要求,登记当中,不允许有涂改,错了必须重新填写。
而且这次张华和路不平商量过,为了避免钱不够分,决定暂时一人发一千,剩下的,作为以后的扶贫经费,可以给老百姓买米买面用。这点,也得到了新董事长的许可。
但是,钱总特意叮嘱,说这笔钱,是全矿职工节衣缩食拿出来的,务必要达到一个唾沫一个坑的效果。在登记的时候,要将领取人和身份证拍照存底,严禁有人“偷爱心”!
小王从村名的手中接过身份证,放在桌子上,拿手机拍下,然后又对着村民的头像拍。有时候看着身份证上的和本人相貌出入比较大,小王还习惯提几个问题:“叫什么名字?身份证号背一遍我听听。”
可惜有些村民年纪大了,平时也用不到这个号码,所以很多都背不下来。这个时候往往村长就走到小王的身边,慢慢说:“对着呢、对着呢,就是他,错不了。有问题了你找我!”
拿到了村长的保票,小王自然不会犹豫,立刻着手下一步。把姓名和身份证号抄写在来时带的登记本上,抄写完毕还要让村民在最后的空白处按下手印。让不少村民按的时候笑嘻嘻的说:“我咋感觉和把自己卖了似的?”
“真你妈会给自己脸上贴金!”村长听到这话往往还不干了,“卖你?你值几个钱?”
张华看小王确实忙不过来,主动承担起了抄写的工作,小王只负责拍照和点钞,这样配合起来,速度确实快了不少。
其中,居然还有人拿着第一代身份证来领取,小王一个小职员,不敢做主,眼巴巴的看着张华,“张科长,这能行不?”
(2004年1月1日,第二代居民身份证开始换发,第一代居民身份证于2013年1月1日正式退出。)
村长也不敢作声,静静的屏住呼吸看着张华。张华却不假思索的说:“能行,都是村里的,也顾不上去城里换,就这样吧。”
一些拿着第一代身份证的村民不住的感叹:真是个好娃娃啊!好干部!
村子里的人比张华想象的还要少,不到两个小时,已经发放完毕。张华心心念念的人却没有出现,于是问村长:“村长,住在村最边边上那两户,就是儿子有病的那对母子和隔壁的那个老大爷,现在在哪?咋没见他们过来?”
“哦,他们呀,咱不是要搞那个项目么,已经给他们搬走了,母子俩接到我弟弟家去住了。本来让老头和我住,他不愿意,说山上还有个旧窑洞,自己搬那边去了。你放心,绝对不让他们吃亏。”
“您弟弟家远不远,方不方便带我去转转,顺便把钱给他们发了。”张华上次来送衣服的时候她们还没搬,没想到这才几天的功夫,就搬了,也不知道住的怎么样。
村长似乎有点勉为其难,“你把钱给我也一样,反正她们出门也不方便,需要啥我给她们娘俩买就行。这不,前几天我儿子从城里回来,又给她那个傻儿子带的药,我也不跟她们要钱,就当是献爱心了。”
“那不行!”小王很严肃的说,“村长,您看,我这每一笔钱,都是要照相的,你这一句话拿出去两千,回去说不清楚就得扣我的钱!”
村长似笑似疑惑的看着张华:“是不是啊?就这么怕?”
张华坚定的说:“是!真话,是!”
村长:“那行!走!关了门,估计也没人了,我觉着差不多都领上了。”
张华:“远不远?好不好走,车就在外面。”
村长:“不远,有车咱就坐车!”
四个人挤在车里,其实并不挤。虽然只有几分钟的路程,村长也是不停的说:“这车真好啊!又宽敞、又舒服!还是煤矿好啊!有钱啊!”
张华:“好什么好!黑糊糊的破地方,受老大的罪了!不如你这小地方啊,清净、自在,舒舒服服的多好!”别人都以为张华是在和村长客套,其实,只有张华自己心里知道,他确实厌倦了矿上的生活。最近这几天,应酬不断,不是这个检查就是那个参观。他实在有点不舒服,偷偷跑到市医院做了个检查,医生说是酒精肝。
“就这!停!”村长一声喊,司机一脚踩死刹车,把张华和小王的脖子都差点闪下来。
张华下了车,看到路边的这间屋子,和村里的其他房子,并无太大的区别。第一印象,就是大门,有点狭窄,没有村长家那么宽敞。
“老二!出来!领导上你家看你来了!”村长扯开嗓子大喊,让张华觉着,村长不去“星光大道”学学阿宝都有点浪费人才。
“不怕你们笑话,我弟弟是个光棍。”村长向张华和小王解释,“村里面穷,其实能成家的不多。再过十来年,等我们这些人一死,年轻人把地一卖,估计这个村也就没了。”
张华倒不担心这个村子会不会没有,他是觉得,让一个老光棍照顾一对母子,听起来总觉得不得劲儿!
一个瘦瘦低低的黑汉子出现在了三人的视线中,幸好村长提前说了这是他弟弟,不然看面相,还以为是村长的哥哥呢。脸上皱纹比干裂的土地还要可怕,穿着一身满是破洞的军服,脚下的胶鞋也破了好几处口子,让人清楚的看到他并没有穿袜子。
“那娘俩了?”村长厉声问起,语气竟然像是一对父子之间的谈话。
“在里屋了,进去坐吧。”村长弟弟话不多,身体向后让,把三人往屋里请。张华只觉得,村长弟弟并没有当过兵,这身衣服不知道是从哪个小商店买来的仿制品。因为矿上的那些保安,虽然干着最下等的工作,但是脊梁,都是挺直的。村长的弟弟,已经成了一只成精的虾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