湛生泰这个小人物突然发难,质问当朝三位内阁大臣,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关键时刻,果然有关键之人突然出现-------看来今日朝廷之争,只怕必然会血溅宫廷,不然不会收场的。
良久,周达才反应过来,手指如剑,对着湛生泰,厉声大骂道:“湛生泰!你好大的狗胆,竟敢当廷辱骂内阁大臣!”
徐谦和李乾对视一眼,却都没有说话,只因骂他们的不是别人,而是湛生泰。
这个书生可不简单,他是太上皇当年亲笔御点的状元,当年太上皇回銮的时候,在金殿痛哭要求当今皇帝让位的也是他!!
皇帝为了显示自己的宽大胸怀,不但没有为难他,反而把他连连升官,却也只是翰林院之类的清闲差事,毫无实权的。
平日锦衣卫的密探,更是对他多加照顾,专门寻找他的瑕疵错漏,为皇帝找他的后账做依据。
可是此人,刚正不阿,循规蹈矩,非礼勿视,非礼勿为,居然几年时间,都抓不着他任何把柄,气的皇帝连骂锦衣卫无能。
上次陈立波利用一山阁叛徒杜峰等人的供词,想要捏造冤案,这位老兄便名列其中,抄家灭门,只在旦夕。
可惜皇太后棋高一着,派出心腹在锦衣卫大牢谋杀了杜锋,方才平息了这场大乱。而这一切,这位学士先生,显然是不知道丝毫的。
此时他突然发言,徐谦和李乾却一点也不担心,既然他是太上皇的铁杆心腹,难道还会对太上皇不利吗?!两人便打定心思,看这场热闹-----周达玩弄权术,可谓高超,奈何碰上一个根本不懂权术的迂腐书生,只知圣人教诲之道,不知其他,让他的阴谋诡计毫无施展的可能------这竟是“乱拳打死老师傅”的节奏呀!!
只见湛生泰向着周达抗声道:“周大人!!我等同为人臣,同列庙堂,虽有官阶高低,自无主奴之别------你们三个不按国法,不守祖制,为什么不能骂?!”
徐谦笑道:“湛大人,你这话可就有些过分了吧?老夫三人,却不知到底有何违制之处?!”
湛生泰大笑,道:“枉你三人还自称饱读诗书!一国之中,皇上最大,皇上尚在,你们三人却有何资格议论监国人选?!”
三位内阁大臣都被问住,是呀,皇帝虽然已经昏厥,但确实并未死亡,确实是“尚在”呀!!
周达性格最急,最先反击道:“可是现在皇上昏厥,不能亲自理政,我等身居内阁要冲,国家大事,岂能不理?”
湛生泰冷笑道:“内阁又如何?要冲又如何?!你们也只是臣子而已,三纲五常,朝廷大典,条条俱在------你们只能‘谋’政,何曾有过权力‘理’政?!”
徐谦笑道:“那你说,究竟要谁来管这件事?”
湛生泰便向呼噜作响的皇上叩首道,脸上泪水涟涟:“皇上!既然您不能亲自理政,微臣斗胆,请援引祖训!”
他竟起身,昂然说道:“太祖钦定祖制第七条:皇帝不能理政,可由皇太后懿旨设立监国,诸位大臣,可有异议?”
在场数百文武官员,没人敢于公开反对,只因他背诵的,乃是祖制原文,整个天下所有学堂的学子,都是从小背诵的-----借这些人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否认的。
周达厉声反驳道:“即便如此,按照祖制,也需群臣讨论人选,然后才能交皇太后裁决!”
湛生泰道:“好,现在微臣就提一个人选!”
徐谦道:“好吧,你说是谁?”
湛生泰道:“皇上如今不能理政,又无太子;但是太上皇龙体精神,我等何不请出太上皇,临时训政理国?!”
周达勃然大怒,道:“湛生泰!!你说这话是何狼子野心?!普天之下,贤愚皆知,太上皇已经退居太上,如何能重登皇位?!”
湛生泰也大怒,指着周达的鼻子大骂道:“谁才是狼子野心?!我说了让太上皇重登皇位了吗?!”
徐谦笑道:“不错!湛生泰的确没有说让太上皇重登皇位,只是说让太上皇临时训政,周大人你耳朵有毛病吗?”
周达吃了这么大一个瘪子,不由尴尬的面红耳赤,却很快恢复了正常,他冷笑道:“太上皇已经退位,便相当于官员致仕,岂能复理朝政?当然是皇上选定的襄王世子监国!”
手下心腹,齐声附和,徐谦和李乾的手下岂肯让步,立刻对吵,有的情绪激动,已经互相动起手来!!
徐谦大声吼叫了好几声,方才勉强制止了冲突,这和他从前轻轻一声咳嗽,便就满场鸦雀无声形成了多么鲜明的对比!!
徐谦道:“事已至此,不要争吵!以徐某的见解,平日里官员致仕,也可复出任职,况且太上皇仍有尊号,并非废帝,又怎么可以以致仕比之?!昔日安史之乱,唐肃宗即位于灵武,唐玄宗退居太上皇,却仍与闻国事,所居蜀中大事,更是亲自裁断,难道周大人没读过史书吗?!我也不与你争辩,监国人选,就索性暂定为两个,便是太上皇和那襄王世子,请高公公即刻去后宫,请出皇太后銮驾,由她老人家当廷圣裁,谁再争吵,便以抗命论处!!老常!”
“在!”一直在徐谦身后看热闹的老常闻声而出,手里捧着一柄镶金宝剑。
徐谦指着那柄宝剑,厉声说道:“各位大人!这是皇太后当年亲手御赐给老夫的宝剑,便如她老人家亲临!谁敢再继续当廷吵闹,老常,一剑斩了!!”
“是!”老常有锦衣卫的官衔,京师保卫战又立有大功,手里又有皇太后赐的宝剑,武功又高强得很,这么多强势条件面前,文武官员,谁敢跟他造次?!
立刻便鸦雀无声,周达心中焦急万分,刚才他便偷偷派心腹回府去了,取一件至关重要的东西,为何此时还未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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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多时,只见数百太监,人人手执刀剑,上百宫女,也都各执兵刃,护送着一个年约五十的锦衣老妇,坐着歩辇,从后宫来到殿上!
正是皇太后玉驾到此!
徐谦领着众臣,跪倒在地,行礼如仪,那皇太后也不理旁人,竟直接下了歩辇,上前几步,抱了歩辇上沉睡的皇帝在怀里,痛哭起来!!
徐谦等人连忙上前劝解,皇太后也根本不理,只顾哭泣,爱子之心,表现得淋漓尽致!
其实明眼人都知道,这老太后与当今皇帝一贯不睦,平日里也被当今皇帝半软禁在宫中,尤其是绝对不许她和太上皇见上一面,赠送物品,更是想都别想,此时见皇帝如此这般狼狈的模样,能不笑出声来便已经是难得了,又何来的如此伤心?
当然是做戏了。
老太后如此哭泣,一方面当然是为了向群臣显示所谓的“母子情深”,可是另一个目的,却几乎是谁也猜不出来的。
这老太后,竟然是借着哭泣,在认真的观察着皇帝的情况,看他会否突然醒来!
侯龙波向殿里偷眼观望,震惊万分,原来那孙氏兄弟,孙小侯爷,柳如龙赫然都在殿中,个个手执利器,护卫着皇太后!
他们竟连自己都骗了,明着去追击商山三儒,暗中却潜入后宫,护着老太后出场了!
李乾竟跪地膝行,拉住老太后的衣角,叩首出血,大声道:“臣请老太后暂忍悲痛,决定国家大事!!”
徐谦也跪地叩首道:“李大人说的不错,请皇太后暂忍伤心,主持大局!!”
手下心腹文武大臣,立刻随声附和!!
老常手执宝剑,对着周达一党横眉立目,好不狰狞!
周达一党,当然不敢反对,却也没有跟着呼喊,愣在一边,不知所措,宛如斗败的公鸡,茫茫然不知命在何处。
皇太后总算擦了眼泪,环视殿内文武大臣,慢慢说道:“皇上现在昏厥,为何还在这里躺着?!你们就是这样侍奉君父的吗?!太医院的人,都是摆设吗?!!”
此言一出,吓得太医院众人立刻磕头如捣蒜,地上金砖,被他们的脑袋撞得咚咚作响!
不多时,人人头皮破损,血流满面,好不恐怖!!
“人你们也见了,皇上是自己昏厥,不是被人下毒行刺,软禁劫夺,你们还把他摆在这金殿上,到底是何居心?!皇帝现在需要治疗,立刻返回后宫,太医院的人,赶紧进去诊治!!”皇太后果然是女中豪杰,毫不怯场,厉声说道。
她怎么知道众臣将皇帝抬出来“探视”?!一个可怕的问号在徐谦心中升起。
徐谦马上明白,这场阴谋,皇太后必然也牵连其中!
原来皇太后,根本就不是与自己单线联系,而是早就与太上皇相互配合,同时进行着另外一套方案!
受了皇太后的斥责,太医院的人和众太监,再不敢耽搁,立刻手忙脚乱的抬起皇帝,送往后宫诊治。
换句话说,现在皇帝已经被皇太后以“治疗”的名义,堂而皇之的软禁起来了。
皇太后环视场内,缓缓说道:“各位大人,不知你们将老身从深宫里面喊出来,所为何事?”
众臣俯首跪地,个个不敢言语!
良久,那李乾膝行到太后身边,他额头上流着血,半边脸上都是,却连擦都不擦,大声道:“皇上昏厥,不能理政,国不可一日无君,臣等冒死援引太祖第七条祖训,请皇太后当廷圣裁监国人选!”
“太祖有旨,后宫不得干政。”皇太后沉声道:“你们不晓得吗?!”
徐谦心里,顿时佩服这老太后简直到了五体投地,她明明无比焦急的等着裁断监国人选,却偏偏欲扬先抑,好深的心机!!
他便朗声说道:“皇太后!您能如此遵守祖制,臣等感佩万分!但皇上龙体虽有微恙,必能克日康复,国家不可一日无君,监国人选,虽是国事,也是太后家事!我朝已有成例,前朝皇太后多次允准群臣所请,册立新君,裁准监国人选,并未违背祖制,谁敢再有非议,老臣亲唾其面!!”
李乾立刻道:“徐谦老大人所言非虚,几年前当今继位,也是经过皇太后圣裁,请皇太后以祖宗社稷为念,万勿置国家宗族黎民于不顾!况且今日,非是册立新君,只是册立监国,临时行政,待到皇帝龙体痊愈,必然交还政权,并非什么改朝换代的大事!!请皇太后圣裁!”
文武大臣,也都不是傻子,呼啦啦乱哄哄一片,齐声附和!!
周达在一边跪着,默不作声,此时竟如霜打了的茄子一般。
皇太后便向前,竟亲手扶了徐谦起身,道:“徐老大人请起!国家大事,老身不过蜗居深宫一妇人罢了,哪里能够明白?我只相信徐大人你一个!!这李乾所言,莫非是胡说八道吗?如果是,老身便将他当廷打死,以儆效尤!”
众臣大惊!
李乾跪地,浑身颤抖,依旧磕头不止!
徐谦居然拉住皇太后的袖子,哭道:“李大人句句忠言,为国为民,言他人所不敢言,皇太后难道要屈杀忠臣吗?!”
话一出口,他便突然明白,自己居然又掉进了一个陷阱!!
皇太后竟是要用他的嘴,来肯定李乾的“抵定乾坤”之大功!!
徐谦只感觉自己今天竟是如此的愚蠢,掉进了一个又一个大坑!
从来都是他利用别人,今天他却被人利用得团团转!!
皇太后便用手帕擦了泪,然后居然随手将那手帕扔给了李乾:“擦擦吧!看来你还是个忠臣!”
李乾接了手帕,用它来擦自己头上的鲜血,此等恩遇,将来是要写进史书当中去的。
皇太后看着徐谦,道:“既然没有违背祖制,老身便也责无旁贷:徐老大人,你们都议了哪些人选来做监国啊?”
徐谦重新跪地,道:“回太后,百官商议的结果,现有两个人选:一是由太上皇训政监国,一是由现已在宫中读书的襄王世子监国理政,请皇太后圣裁!!”
他回身环视场内,大声喊道:“各位文武,现在是皇太后圣裁,谁敢打断,必以大不敬论处!”
他竟是借着皇太后的权威,不许文武官员们说话了!
“襄王世子,德才兼备,的确是监国的好人选。”皇太后出口,众臣又是大惊!!
连徐谦和李乾都大惊失色!
“但是,”皇太后紧跟着拐了一个大弯,又说道:“但是他虽得皇上宠爱,却毕竟没有进行正式的收养册立大典,现在的身份,不过是一个藩王世子罢了;排在他前面的,还有太上皇,还有各地的藩王,还有众多比他年龄更长,资历更深的藩王世子;如果他做了监国,那些人肯服气吗?所谓名不正则言不顺,他发的诏令,各地的藩王,肯服吗?倘若不服,必须治罪,难道能以不服藩王之子的命令为由,来杀害藩王吗?如若如此颠倒辈分尊卑,残害皇家金枝玉叶,让老身于地下,有何颜面见列祖列宗?!”
众臣伏地恭听,谁敢说个不字?难道当廷与皇太后辩论不成?!
现在皇帝昏厥,她便已经是这个王朝金字塔最顶端的一个,你不服她,又到哪里上诉去呢?!
周达的脸上肌肉疯狂抽搐,心里面如万蚁穿心,但却根本无计可施。皇太后刚才说了狠话,竟威胁要当廷打死李乾,难道就打不得他周达吗?!
皇太后继续侃侃而谈,道:“倘若老身,勉强立他为监国,也不是不可以,但现在北胡势力已经悄然恢复,前些日子,不就在大同,跟那个姜……姜什么的打了一仗吗?所谓主少国疑,倘若此时北胡大军乘机来攻,京师岂不危矣?”
姜彪此时就隐藏在后宫之中,自然与皇太后一派早就勾结,现在皇太后居然装作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这是何等狡诈的心机?!
这一番大道理,只说得群臣连连叩头。
皇太后又说道:“圣人有言,家需长子,国赖长君,依老身来看,太上皇虽已退居南宫,无心政事;但国家混乱如此,也由不得他静居南宫,清闲自在了!圣人有言,社稷为重君为轻,老身斗胆,下令将太上皇请出南宫,暂为监国,暂理朝政,待皇帝龙体康复之时,立刻交还政权,回返南宫,众卿以为如何?”
徐谦和李乾立刻双双喊道:“皇太后圣明!臣等敢不听从?!”
大多数文武,齐声高喊附和,周达面色铁青,却不敢稍有异议。
皇太后道:“既然没有人反对,便传我的懿旨:招太上皇进殿,设龙椅于皇帝御座之旁,太上皇正式开始训政!”
“臣等遵旨!!”徐谦等人伏地高喊。
大局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