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华接到电话后，命令司机立刻掉头，同时给村长打了电话，说家里有事，明天再去。而当再次见到站在楼前的马文涛时，仔细端详一番，不由得看出了许多不同。再加上此时时间临近十二点，拖上他走进了食堂。

食堂人虽不多，但是饭菜都已上架，只不过还扣着盖子。但是服务员可以不认识别的科长，张华却是无人不知。看见张科长带着“客人”，纷纷提前掀开盖子，让客人尽情选择。

张华只觉得马文涛突然消瘦了许多，看得越仔细，越觉得曾经那个威武的退伍军人，和面前的人相去甚远。饭桌上，虽然全是大鱼大肉，却吃不到一点滋味，就像吃着一桌子土豆。张华忍不住心中的疑惑，偷偷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吸毒了？”

马文涛被这一问呛了一口，一颗大米粒吸进了气管，使劲咳嗽了好几下才感觉舒服了些，也是今天第一次有了笑容：“你咋看出来的？”

张华心痛万分，没想到自己一语中的：“文涛啊！你咋能沾上那东西呢！太毁人！咱矿多少人是让吸毒给毁了，你还不吸取教训。我就说你好好的怎么能瘦了这么多！”

马文涛脸上在笑，心里有冷也有暖，“别瞎说啊！我确实瘦了不少，还不是因为天天在床上躺着，肌肉都萎缩了。医院的饭又难吃，而且这个脚，晚上疼起来往心里面钻，睡也睡不好，哪能不瘦了。”

张华相信马文涛说的，却更加困惑：“那你咋想辞职了？虽然咱矿工资一直拖欠着，但多少也发点，有个进项。你这辞职了去哪呀？可不敢冲动啊！咱矿还有些人，是让传销组织给带沟里去了，你是不是听谁忽悠你了？”

马文涛此刻觉得，自己似乎是被武臣男忽悠了，也像是被自己忽悠了。不过传销也好，做生意也好，最后都是为了钱，只不过一个赚钱，一个赔钱罢了。“没有啊，别猜了。干的没意思了，想换个地方试试。”

张华眼睛一亮：“可以啊！看不出来你还是个闷声发大财的主！行啊！也是，咱这矿，今年也不知道咋了，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最近两个月辞职的人特别多，而且多数都是年轻人。你行！这点我也佩服你，要是有好的去处，说实话，我也不想在这呆了，有时候，好多事，让人心寒！”

马文涛不知道什么让张华心寒，但是既然作为一个科长，都能发出这样的感叹，似乎更加证明自己的决定，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饭后，二人回到了宿舍，张华把辞职的大致流程向马文涛讲解了一遍。马文涛却没听完，就躺在床上，晒着秋天的阳光，睡着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可能是最后一次躺在这张床上的缘故，马文涛突然觉得，这张床，比母亲的怀抱，更加让他不舍。这一觉，睡的，格外香沉。当他醒来，张华已经走了。

马文涛赶紧赶到了张华的办公室，果然，张华的桌角，放着一张《离职申请表》，马文涛的个人信息，张华已经填写完毕，下面是一栏又一栏的部门审批，位于最上端的是劳资科，张华已经签上了自己的名字，空白处只大大的写着“同意”二字。

“你拿着表，把下面的科室挨个儿走一遍，都签完字，再给我拿回来就行了。确定想好了？”张华似乎还有许多不舍，递给马文涛表格的手都有些颤抖，似乎这张纸上承载的分量，不是他一只手可以托起的。

“人挪活，树挪死。我试试吧，实在混不下去了，再腆着脸回来求收留吧。”马文涛笑得实在勉强，嘴角一点弧度都看不到。

张华就像含羞草被人触碰了一样，把手缩了回去：“兄弟啊，这可不是开玩笑呢！出去容易，再进来可就难了！”

“我知道。”马文涛把手直直的在张华面前展开，手心还有些苍白，“拿来吧，我知道自己吃几碗饭。”

张华还是不敢相信，唐坚的离开仿佛就在昨天，今天转眼又将失去一个朋友。他把表格放进了马文涛的手里，马文涛转身的那一刻，非常坚决。只是张华并不知道，唐坚，他是真的见一次少一次，而马文涛，以后他会经常见到的。

马文涛出了张华的办公室，才看手上的表格，权当是对张华的一种尊重吧。看到第二栏，写的是财务科。财务科就在楼下，马文涛虽然脚步不如以往灵便，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几步也到了财务科的办公室，财务科的人除了路科长都在。

“哟！马秘书，这么快就好了！”说话的是小王，他和马文涛也算认识，只不过私下来没太多交集。

“小王，给我看看，这个咋弄呢？”马文涛当着许多人的面，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悄悄把表格递到小王的手里。

小王展开一看，再看看马文涛一脸的神秘，又看看表格上的名字：“咋了你？好好的为啥？”

马文涛并不想见了谁都解释一番，只想快速从这个牢笼里解脱出去，时间越长，只会让自己越加窒息。“不为啥，不想干了！”

“你不是报的工伤么，钱批了没有？工资了，不是还欠着两个月了，那你都知道吧？”小王示意马文涛在自己的对面坐下，颇有点接待客户的严肃。

“工伤的资料我带着，医院那边的病例我都复印好了，还有收据都在里面贴着，你看看！”马文涛这才从裤子口袋里拿出卷成圆筒的一叠纸。

小王把病历铺在面前，简单看了几眼后，慢慢说道：“马哥，你看啊，是这么个情况，按照规定呢，我看你这有的钱报不了，有的能报。一般来说，等这个钱批下来，然后连同拖欠的工资截止到今天，在未来的三个月内，陆续给你打进去，你看有问题没？”

“没有！”马文涛很肯定。

“那行，这个我就能给你办，但是路科长这会不在，一会儿他回来我给你打电话，你过来找他签个字就行。其他就没了，你赶紧去下一个科室吧。”

马文涛站起来和小王简单握了一下手，便匆匆赶往下一个部门，档案室。进了档案室，全是陌生的面孔，而且都是年轻的小姑娘，马文涛有点懵，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一个小姑娘问他：“干什么的？”

马文涛不由得挺了一下后背，其实他挺的本来就直，这一下反而有点向后弯曲。“办离职！”

小姑娘拿走马文涛手里的表格，出去了。不一会儿，回来之后，手里多了一个牛皮纸袋，马文涛认得，那是他的人事档案。“你的档案是你自己拿着还是给你放到市人事局？”

马文涛如今觉得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我自己拿着吧，万一丢了呢？”

小姑娘噗哧一笑，“谁偷你这东西呢？行吧，随你的便！”在表格上写下了工整的几个字，“档案交由本人保管”，然后到一张办公桌上盖上了章。“好了！走吧！”

马文涛不禁对着小姑娘多看了两眼，个子不高，正好头可以倒在自己的肩膀上。眼睛挺大，就是课本里说的水汪汪那种。美中不足的是，脸上的粉刺有点多，皮肤也偏黄，有点像放大镜下的鸡蛋壳。马文涛本来坚决的态度，却因为这位姑娘，有点迟疑了。

但是很快自己给自己浇了一盆冷水，看什么看，看能成了自己的？还是快走两步准备到下一个部门，一看，却不紧张了，原来下一个部门是供应科。

马文涛走的不快，而且可以说有些慢，甚至很慢。一路上都在想，见了武臣男，两个人应该聊些什么？对于武臣男可能提出的要求，自己应该如何回应？而自己的要求，又该如何完美的提出？越想，走的越慢。但是，祥云毕竟没多大，不一会儿，也走到了广场。

马文涛看着库房跟前，却像是迷路了一样，怎么办公室从库房里面搬出来了？好奇心驱使，又走快了几步。走的越近，越发觉得并不是搬出来了，而是一个重新搭建的结构。最起码看外墙就知道，干净多了！

一边参观，一边走了进去。刚走进去，林慧就大叫了一声：“哟！马秘书！你回来啦！”

马文涛尴尬的笑笑，现在再听到“马秘书”三个字，无异于赤裸裸的羞辱，但是别人也许并不知道内情，又如何发脾气呢？“小林，你看看这个是找谁呢？”

“来，我看看你领什么呢。”林慧兴冲冲的接过马文涛手里的表格，却没想到那并不是一张领料单，吃惊的看了一眼马文涛，回头冲着一群人喊：“武科长，你给看一下呗！”

马文涛才注意到，林慧身后黑压压的一群人中，把武臣男像粽子一样包裹了起来。不知道为何，马文涛看着那样众星拱月的，心里满满的都是羡慕，甚至嫉妒。

武臣男扒拉开人群，露出一道口子，这才接到马文涛的表格，同时也才看到站在面前的，活生生的马文涛。看清楚表格上的题目之后，激动的差点从人群中冲出来。“小林，你看看这个是怎么办呢，你帮文涛办一下，需要我配合的你说话。”

林慧又从武臣男的手中接过表格，“我记得你以前不是在保卫科呆过吗？保卫科不是给你们发过军大衣？那个是要交回来的，不交还会罚款。其他的没有。”

马文涛觉得真可笑，那件军大衣自己穿了不止五年，后来调部门也没说上交，现在冷不丁又要交，还真拿不出来。“我找不到了，咋办？”

林慧又扭头问武臣男：“他的大衣找不到了咋办？”

武臣男自从看到马文涛后，对身边的人一直爱搭不理，“找不到算了，随后我去找鹏飞，拿件旧的顶替一下。还有啥？”说话明显有点急促，也不知道是因为周围站了太多人，还是太想让马文涛赶紧“宣布独立”。

“那就没了，你给他签个字吧。”林慧再次把表格交还给武臣男，武臣男从上衣口袋里取出一根钢笔，唰唰两下签下了自己的大名。马文涛走过去接过表格，只见武臣男的签名也变了模样，明显是花钱请人设计过了。原来，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会无时无刻的提醒着自己。

此时他也不想和武臣男多说什么，反正人多嘴杂，下来找个私人时间再说也一样。再看表格，只剩下最后一项，是董事长签字。看来，一切，还得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