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9.11.13

深夜。

上海市郊工厂区，七十六号东亚研究院秘密实验室。

随着一阵滴滴答答的电报声音，胡碧清和叶伯言看着手下的发报员发出了第一千三百四十封模拟电报，也是今晚的第三十二封模拟电报。

今晚他们模拟的主要对象，是中国国民革命军第五战区。

第五战区是抗战当中涌现出来的中国军队的杰出代表，台儿庄大战，重创日军第十师团，振奋了整个中国的民心士气。

现在，他们又担负着拱卫陪都重庆的重要战略任务，下辖部队甚多，所以每天的发电报数量也很是巨大，对于胡碧清和叶伯言这样的电讯高手来说，这是他们寻找中国方面电讯密码漏洞的最好对象。

今晚他们并没有抱多么大的希望，这只是常规模拟的第一阶段，巨大的数据量让他们做好了长时间作战的准备。

刚刚发完电报，一阵巨大的轰鸣声就从隔壁的工厂传了过来，震得屋子里的人人人耳鼓跳动，叶伯言不由恨声骂道：“这个傻吊工厂，二十四小时连班倒，也他妈的不怕机器受不了爆掉吗？！”

胡碧清用鼻子猛的嗅了几下，笑道：“硝化棉的味道。隔壁一定就是日本人的军工厂，正在加班加点生产炸药。现在国军即将发动冬季攻势，日本人的弹药消耗量会很巨大，也不得不冒着爆炸的危险加班加点了。”

“哼，你老兄倒很理解他们！”叶伯言笑道：“你就不怕他们爆炸，把我们也轰上天去吗？！”

“被炸药轰上天，总比被军统活捉回去，家法处置的好。”胡碧清笑道：“这个地点两位主任选的很好，我很满意。现在我睡觉的时候，如果床不抖动的话，我居然都睡不着的。”

叶伯言笑道：“既来之则安之，你老兄真是个生存高手！难怪你能在这乱世，活得如此潇洒！！”

“叶处长，”胡碧清道：“你也不用恭维我，我只是不想死的那么窝囊而已，戴笠这个王八蛋，派来袁克让这个小王八蛋，害的七八十个人丢了性命，这样的政权，腐败透顶，不值得我为之效力的！”

叶伯言点头，道：“但愿1940年，会成为战争的最后一年。”

胡碧清冷笑，道：“叶处长，你未免太过天真了，日本人的想法，难道你还不知道？即便他们控制了整个中国，也仍然会继续进行战争，不是向北打俄国人，就是南下打美国人英国人，他们要和他们的盟友德国人意大利人一道，成为威震世界的霸主。1940结束战争？做梦吧，1950年能结束，就已经实在是谢天谢地了。”

叶伯言点头，然后微笑道：“我们谈点高兴的事儿吧，昨天他们给你送过来的那个女人，还不错吧？”

“一般般，那女人身上一股子牢房味道，即便洗过几十次澡，也依然能让人闻出来。”胡碧清道：“为了保密，你们居然用牢房里的女犯人来陪我过夜，也真是处心积虑到家了。”

“你也不用抱怨，至少你做了件好事。”叶伯言笑道：“女犯人里面模样好的本来就不多，这几个被挑出来之后陪陪你，然后回去之后就转监狱，从死刑改成有期徒刑，你等于救了她们的命。”

“哈哈，你自己说的这一套，你自己信吗？！”胡碧清冷笑道：“拜托，既然大家都是内行，就别说什么忽悠人的外行话了。”

叶伯言再次被胡碧清的高智商所震慑，这个人总是能够一眼将事情的真相看清，唯一的缺点，就是技术人员的通病，喜欢炫耀，不肯将任何秘密藏在心里。

现在七十六号和日本人，最喜欢的也是胡碧清的这个性格，只要他这个技术专家能够好好发挥，再加上叶伯言和丁主任的配合，破获中国方面的密码系统是迟早的事，他们的目标，不是某一套密码，而是整个的中国密码系统。

与此同时，七十六号电讯处秘密值班室。

这间屋子虽然是电讯处的，却不允许任何电讯处的人员进入，张采薇带着十个从绥靖军总司令部特别借调的女军官，已经工作了十几个夜晚，她们只在夜间工作。

她们的工作流程相对简单：收到胡碧清从郊外实验室里发出的模拟电报之后，她们便在成堆的电报记录当中寻找，比如今天晚上她们寻找的电报字头是“0470”，她们的任务，就是要尽力找到与模拟电报内容极为相似的电报，只要能够找到，就意味着胡碧清已经掌握了这一套密码，就意味着他已经找到了中国方面电报密码系统的漏洞。

换句话说，胡碧清和叶伯言，居然是在同时破译中国方面各大战区和各大单位的数百种密码，现在的问题是，他们的第一次突破，将会从哪个方面开始？

张采薇本来不抱多大希望，对她来说，这种守株待兔一样的实验，简直就是一种折磨，每天都是数字，数字，数字，没完没了的数字，没有任何一个她这样年纪的女孩子，会喜欢这份工作的。

但一旦破获了对方的密码系统，她就将在七十六号里面扬名立万，现在这是支撑着她进行如此枯燥工作的唯一动力，她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她的偶像，是著名的间谍川岛芳子小姐。

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够带着破获中国密码系统的巨大荣誉，亲自握住偶像的手。

突然，一个女职员兴奋的叫嚷起来：“报告张科长，发现目标，发现目标！！”

出乎意料，听到这个女职员兴奋的呼叫之后，张采薇和手下的女职员，却都没有什么过分的反应，仍然都在默默的进行着自己的工作。

只因为这段时间以来，类似的假报告已经有三十多次了，听多了“狼来了”的喊声，现在没有人相信了。

张采薇放下手里的电报，笑道：“蒋娟，你要是再报假消息，早点你请，连请三天，啊……”

她忽然张大了嘴巴，然后打出了一个悠长的哈欠。

出乎意料，这一次蒋娟却根本没有回应她的笑话，而是疯狂的用铅笔在桌子上的稿纸上写着什么；张采薇忽然觉察到了什么，便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了蒋娟面前，直到看到这个年轻姑娘在本子上写的东西的时候，才忽然慢慢变了脸色：“怎么会这样？！”

蒋娟也煞白着脸，慢慢说道：“我也不知道，这个报务员也太疯狂了，这是掉脑袋的罪呀。”

张采薇拿起了那份电报，又拿起了胡碧清他们发来的那封模拟电报：0470 2896 3652 2546 2655 3544 3542 2633 2662 2656 6569 1565 5623 6665 ……

两份电报的标头，几乎一模一样，而最可怕的，不是这个，而是电报的内容，那份真电报的记录稿，很长，足足有二十分钟的发电时长，看来，这并不是一份重要电报。

因为重要电报从来都是避免引起敌方过分关注的，如果重要文件内容实在过长的话，那么他们宁愿将一份文件拆成几十个片段，分时发送，这已经成为约定俗成的规矩。

就因为是普通文件，所以这位报务员犯了一个致命性的大错误，当然，也可能是他的长官犯下的大错误，可能是为了节约发报时间吧，除了他们认为重要的第一二段，第三段之后的三个大段落，居然都是用军统内部练习密码发出的！！

这套练习密码每个出身军统电讯班的发报员都已经烂熟于胸，熟练到根本不用查找密码本，发报，收报，翻译都大大加快了速度，只有一点他们没有考虑到，七十六号里面，也有大量的人员出身于军统，这套所谓的“练习密码”，在他们面前根本就是透明的！！

蒋娟已经熟练的翻译出了这几段“透明版”的电文，这是一份“征集壮丁计划”，三个大段落里面，详细讲解了各地征集壮丁的数量，壮丁集结的地点，各部队征兵处的位置，壮丁伙食费的发放金额，沿路各兵站的位置和负责人……

他们居然泄露了第五战区几乎所有的部队番号和位置！！

张采薇拍了拍蒋娟的肩膀，笑道：“我错了，早点我请，连请三天！！”

深夜寂静的办公室里，忽然发出了女孩儿们的欢呼声！！

“我亲自护送这份电文到实验室，你立刻组织人手，将所有‘0470’打头的电文稿整理出来，对，如果实在太多的话，那就先整理出来一些，跟我一道都送到实验室。还有，”李主任在电话里的声音仍然很沉稳，但张采薇却仍然能够听出他的兴奋与激动：“告诉你的属下，任何人不得透露半个字，除了那个蒋娟，别人知道电报内容吗？”

“没有，除了我们两个人，其他人都没有见到那份电报。”张采薇笑道。

“那好，你让其他人继续工作，查找此类电文；我判断，这绝对不是那个发报员擅自做主临时起意，这样的电报绝对还有很多。”李主任道：“那个蒋娟，现在开始跟着我，我要亲自提拔她。”

“那我呢？”张采薇向他的表姨夫撒起娇来。

“我怎么会忘了你？现在你已经是东亚研究所副所长了，晋升少校军衔。”李主任微笑道。

一个小时之后，胡碧清看到了这份报告和六百多份第五战区电报底稿，他激动的抱紧了叶伯言：“真没想到会这么快，这么快，简直太快了！！”

“那是由于对方的发报员素质太低！”李主任仍然保持着冷静，道：“老胡，现在你只是知道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内容，你有什么办法能破获更重要的内容？”

“很简单呀，凭我对中国军队的了解。他们的官僚习气实在已经到了骨子里，李主任，您看，”胡碧清指着那封电报：“既然是征集壮丁电报，就必然狐假虎威，所以开头的第一段内容必然是‘兹奉国民政府行政院，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联合命令，为抗战决胜征集壮丁行文如下，各省各县一体执行，拖延推诿者一律军法从事’，诸如此类冠冕堂皇的废话，我只要将这些词语和电报上的数字一一对上号，他们的密码，也就不是密码了。”

叶伯言不住的点头，笑道：“果然是高手！主任你看，只要我们找到这个‘军’字，就等于所有第五战区的所有电报里面，所有的军级单位同时暴露，顺藤摸瓜，他们的一切情况，甚至他们密码当中的每一个字，就都不再是秘密。”

“破译一个字，奖金二十元，日元。”李主任笑道：“我说的。”

胡碧清和叶伯言的脸忽然间涨得通红，国军的密码表里可能会有两千多个字，如果都被破获，五万日元，多么巨大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