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不急不慢的说:“爸,现在都是新时代了,提倡自由恋爱。”
爷爷有点不高兴了,眼神从我面前挪走时,已经变了颜色:“谁不让你自由恋爱了,谁干涉你了?你以为是我和你妈那会儿,结婚还得开证明,查成分?我管过你没有?最起码两家人总得知根知底吧!你像你大嫂,和咱家,以前就是一个村的,都熟悉。你小嫂,虽然家里都是些个体户,但也最起码咱知道都是干啥的。你这倒好,回来一问三不知,你还把咱家卖了呀!”
叔叔赶紧解释:“她家里我倒是知道,她还有个弟弟,家里也是农民,没什么特殊情况。就是,就是。”
爷爷看叔叔支支吾吾,更不放心了,“有啥就说,到这会儿了,就别藏着掖着了。”
叔叔的眼睛不再直视我们,而是看着地板:“她家好像都是信教的。”
“那不行!”爷爷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吓了我一跳,本来我闭上眼都快睡着了,这下又醒了。爷爷感觉到了怀里的动静,看着我:“没事、没事,睡吧,我的小唐僧。”然后抬头看着低头的叔叔:“坚决不行!跟上你,把我孙子都吓着了!你知不知道我和你大哥、小哥都是党员,你自己也是在部队上的,你不知道党章怎么写的。党员要求的是什么,写的很清楚,要求无宗教信仰,你这是要干啥,和国家对着干?有你好果子吃?”
叔叔虽然低下头,可是声音一点都没“低头”的意思:“我又不指望当官当领导,部队上当时既然招她,我觉得就没问题。我也不打算入党,您倒是老党员,那会儿您不也进去受了几年罪。”
叔叔的话说到了一个爷爷不愿提及的往事:“能一样?那会儿是国家整体都乱了,都有点不正常,你看现在,不都挺好,你是赶上好时候了,和我比个什么劲儿!行啦,啥也别说了,你这不是还有几天假,提前联系一下,抽个日子,我和你妈,带上你,去人家家里,转一圈。不要让人家说我老杨家,不懂礼数,那还读什么书。不管成与不成,我总得给人家家长一个态度。”
叔叔抬起了头,一脸幸福的样子:“爸,您同意了?”
爷爷说话依旧没个好语气,还不如会见客人时热情,“我同意不同意吧,有什么用?日子是你自己过了,你都这么大个人了,好与坏,自己都能做主了,我只能配合你吧。记得让你小哥,给你借个车,体面点。”
叔叔兴奋过后,又像爷爷提出了一个问题:“爸,要是没事的话,我想带着小丽,去拍一组婚纱照,现在都时兴这个。”
爷爷刚刚露出阳光的脸又被乌云给堵住了:“什么东西?婚纱?就是老外穿的那个东西?白花花的把一个蚊帐套在身上?弄那干啥?丢人败兴!咱是普通家庭,老老实实,踏踏实实,做本分人!不要搞那崇洋媚外的一套!我和你妈,结婚那会儿,就找了个相馆,黑白照片一拍,往证上一贴,不也一辈子这么过来了。拍那东西,有啥用?乱花钱!你看看你大哥、小哥,谁弄过那东西。”
叔叔还在争取:“他们那会儿不流行,现在不是有了吗,咱得有新思想,跟上时代。再说了,也不花多少钱,就是请个摄影师,找个环境好点的地方,多拍两张照片的事儿。”
爷爷还是不同意:“瞎弄!纯粹就是瞎弄!两人就在照相馆,你俩穿上军装,大红背景一拍,又有意义,又端庄大方,不比你这怪里怪气的劲儿强?我不同意啊!你要是非要照,你自己弄,你反正也挣钱了,翅膀硬了,自己看着办。”
最终,叔叔带着小婶,还是拍摄了一组照片,那组照片,至今还挂在他们家的墙上。虽然母亲和姑姑嘴上不说,但是心里还是有些羡慕的。所以,在二哥中考的那年,姑姑和姑父还是补拍了一组,也挂在了他们家的墙上。只不过,照片里的哥哥为了讨个彩头,穿的是一身博士服,也是他唯一的一次穿博士服。
本来母亲也想拍,可是爷爷把姑姑训斥了一顿之后,母亲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而且和父亲提起这件事,父亲也是毫无兴致,甩给母亲一句:“你抱上儿子照吧,我不照!”
最终,在来年的开春,还是迎来了叔叔的婚礼,那也是我人生中,参加的第一个婚礼。我记得那天,母亲特意给我穿了一身新买的衣服。不单是我,大哥、二哥也都打扮的像个小少爷。而我,几乎是在爸爸的脖子上参加完的这场婚礼。
我们一直等到了中午,听到院子里传来了鞭炮声,父亲扛着我到阳台观看,当时我还不懂,看到几个同样穿着绿衣服的人,追着打穿着绿衣服的叔叔,我还使劲拍父亲的头,嘴里还大喊:“别打!别打!”
父亲笑着告诉我,“没事,宝贝儿子,他们那是玩呢!这么小就知道心疼自己家人,没白养活你,够意思!”
听到这话,我也就不再拍父亲的头了,但是依旧困惑的是,为什么我和二哥这样“玩”的时候,二哥会被姑父“玩”的很惨,经常是坐地上嚎啕大哭,哭的我都觉得害怕。
过了一会儿,叔叔和小婶在一堆人的簇拥下,进了家门。小婶是被叔叔背进来的。叔叔的脸是通红的,汗水已经止不住的往地上掉,小婶在叔叔后背上不断擦拭他的额头也没用。到了客厅,背到了爷爷和奶奶面前,叔叔才长出了一口气,把小婶放了下来。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小婶,也是第一次看见化妆后的女人,不得不说,吓了我一跳。我还问父亲:“婶婶的嘴是不是破了?”
二哥被爸爸拉着,笑话我:“啥也不懂,那是中毒吐血了,电视剧里都这样。”
父亲懒得搭理我们,同样懒得搭理我们的,还有大哥。大哥悄悄解释说:“那、那是化妆,我、我妈和你们的妈妈,也、也有。”那时我已经知道,大哥那样说话并不是模仿电视里的人,而是叫作“口吃”的一种病。但是并不知道,大哥的病,不是天生的。
爷爷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山装,让我感觉到非常的威武,奶奶穿的是灰色的中山装,而且似乎有点不合身,但却让我觉得舒服和温暖。奶奶看着叔叔的一头汗,从口袋里拿出一块崭新的手帕递给小婶,“快给他擦擦!”
小婶刚要给叔叔擦,叔叔却一把拿过去,自己连头带脸带脖子擦了个痛快,那样子就像我洗完澡的时候。
叔叔擦完正要还给奶奶的时候,小婶一把就抢了过去,“脏死了,妈,我晚上洗干净了再给您。”
其实这是一句无心的话,也是一句正常的话,却触动了奶奶护短的心。记得我长大后,母亲和我提起过这事,当时奶奶觉得小婶有点过了,自己的儿子,出点汗怎么了,就脏了?小时候连澡也洗不上的时候,不一样天天在我身上趴着。怎么了,条件好了,反而脏了?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不像话!
连我都觉得,这事没错啊,洗干净了在还回去,不更显得孝顺吗?而且多年后我在医院上班,发现那些大夫们还好,女护士们,特别爱干净,不少都有点轻度的洁癖。
母亲告诉我,这人啊,年纪大了,都有自己的想法,你再去劝,已经没用了。要不怎么说,老人只能顺着来。
可惜,虽然母亲懂这个道理,他也告诉了我这个道理,到最后,也没把这个道理成功的应用在我们母子之间。”
后来,在乱哄哄的声音里,叔叔和小婶跪在爷爷奶奶面前,就像我过年向爷爷讨红包那样,磕了三个头。然后爷爷和奶奶一人拿出一个大红包,比过年给我那个要大得多,当时我还问父亲,那里面有多少啊?
父亲轻松的说:“不知道,那是你叔叔提前包好交给你爷爷、奶奶的,我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走吧,让你叔叔和他的同学们闹洞房,咱们吃饭去。”
那时的我对什么都好奇,叫嚷着:“我也要闹洞房!”
谁知我这一嗓子有点高,全家人都听到了,让一屋子的人哄堂大笑。叔叔和小婶的脸都红了,父亲更是臊的不行,把我从脖子上抓下来,“小屁孩懂什么,吃饭去!”
后来在饭桌上看见了鸡腿,我便把闹洞房给忘了,只记得,我和二哥,一人一只鸡腿,大哥得了两个鸡翅,我和二哥还觉得有点不公平。凭什么我们是一个,他是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