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九章
柳易黎愣愣地望着前方渐行渐远已然看不见身影的女子，低垂着头苦涩地笑了笑。
为什么？他们会是兄妹呢？
若不是兄妹，那该有多好……
……
沐寅跟着沐昀站在前厅的大殿上，此刻季泷远远地望见了沐昀，飞快地便撇下了身边的暮云非，直接便朝着沐昀的方向奔了过来。
“小昀儿！”
这声音虽然响亮，然而索性此刻周围的环境也是如此地喧闹，是以季泷这么一喊之后，也没有什么惊扰了旁边的人。
沐昀皱了皱眉，望着身后架势朝着自己扑过来的身影，在前一刻便侧着身子躲了过去。
季泷扑了个空，也不气恼，仍旧笑嘻嘻地凑上来直接无视了沐寅的存在，道:“小昀儿，你怎么啦？别气哈，我们又不是故意在你家后院闹事的哈……”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神滴溜溜地一直往暮云非身上瞟，沐昀好笑地看着他，心里也是知道了季泷现在心里在想些什么了。
果然不出所料，只见季泷伸出来一只手便直接指着暮云非，道:“是他！是他非要去后院瞧瞧新娘子的，可不关我的事！我是被迫去的！”
“得了吧，你不说话更好。”
一旁被季泷指着的暮云非忽然开口，声线清冷仿佛人间腊月天，冻得沐昀都是一抖，真是彻骨的寒冷。
沐昀摇着头，步子往旁边更挪了几步，显然是并不想和季泷扯这些犊子。
季泷瞧着沐昀的排斥意味明显，也无奈地摸了摸鼻子，转眼就狠狠瞪了一眼一旁的暮云非，将这些都归咎于暮云非的身上。
大厅里很快就热闹了起来，比之方才的喧闹更要喜庆几分，沐昀抬头望了望天际，大概是时候到了。
新娘也该到了。
沐昀从一开始眼皮子就一直跳个不停，即便仿佛已经知晓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了，但是现在此刻依然有种大祸临头的感觉，这种感觉还真是特么的糟糕透了。
只见条条幽静的小道上洒满了花瓣和红绸，那小道的深处不断地蔓延着，像是一个看不见尽头的深渊一样，直直地通向远处。
沐昀瞪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这条道上，只见喜娘牵引着苏茜自那深渊尽头一步步走来，宛如一朵盛开至极的妖艳花儿，一步步踏出了那里的沼泽，而迈向了彼岸。
苏茜的脸庞藏于红色的盖头之下，无人看得见她面上的表情是怎样的，也没有谁知道今日沐天海要娶的女人究竟是否向传闻一样，拥有着惊世骇俗的美貌。
不然怎会惹得这堂堂沐家老家主的痴迷和倾心相付。
众人几乎都伸长了脖子，就等着想要瞧一眼这盖头下面的春色。
然而事实的确是有些偏颇的，红色的盖头严严实实地覆在苏茜的头上，随着她一步步走来的步子还能听见她步伐下鬓发上的步摇叮当声，一下一下，似乎跳到了嗓子眼。
沐寅见沐昀愣着没动，不免拿手肘蹭了一下她，她这才恍然回神过来，随后调整了下自己的面部表情后，便上前去从喜娘手上搀扶过苏茜的手，父亲娶亲由儿子来做这中间人，是展现他们如此和睦的关系最好的行为举动了。
沐昀对此没有什么想法，只是接过苏茜的手后，便低声唤了一句:“母亲。”
苏茜整个身子因为这个称呼而微微一颤，仿佛僵住的模样等着被推醒，而后沐昀笑了笑，偏过头来，瞧着正站在大厅中央等着的沐天海。
此时皇帝已然已经高坐在大厅上堂，俨然是做足了这证婚人的准备。
“走吧，母亲。”
沐昀这句“母亲”唤得无比地顺畅且自然，在旁人听来仿佛并没有什么异样，如果不是之前在房中与沐昀摊开说了那些话，苏茜定然也不会以为现在如此是沐昀的假装。
苏茜不免下意识地便握紧了手，而这一刻她的手已然放在了沐昀的手中，她这么一握沐昀自然也能感受得到，沐昀不免停滞了些。
“你很紧张？”
沐昀低声问道，而后紧紧盯着被盖头覆住脸且看不清神色的苏茜，即便知道这样也看不到什么，然而沐昀却始终盯着这覆盖下的女子。
“……没有，走吧。”
苏茜大抵是察觉到沐昀望着自己那道灼热的视线，出声回答后，又停下了脚步，道:“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跳得很快，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
沐昀笑了笑，不以为意:“你倒是有这样的觉悟。”
“走吧，管它会发生什么，反正也不关你的事情，过了今天，你就如愿嫁入了这沐府，成为了这沐府寂静了十几年后的女主人了。”
沐昀说完这话，便不再搭理苏茜，也不管此刻苏茜的心情如何，只是加快了步伐，足足将这小道走快了许多时候就到了沐天海的身边。
“父亲。”
沐昀躬身行礼，便将苏茜放在自己手中的素手转移到了沐天海的手中，苏茜经此，惴惴不安的心情在此刻碰上沐天海的手时瞬间安静下来，平静地仿佛一汪清泉，毫无波澜。
只有在这一刻，苏茜才会觉得整颗心在漂浮动荡的时候得到了安定，这样的宁静安好是她此生都在追求着的，在今日，就已然得到实现。
从今天开始，她就是属于这个男子，属于他，也成为了他这一生名正言顺的妻子。
苏茜这般想着，心中似是开了朵花儿一般甜蜜欣喜，她握紧了沐天海的手，心中已然暗自决定着这辈子就是他了，她要和他幸福开心地过了这下半辈子。
她这一生太凄苦了，父母不疼爱她，将她卖给牙婆换取生计，她被那些酒肉恩客上下其手差点失了贞洁的时候，她在差点就要轻生了的时候，她就快要放弃这一生的时候，是沐天海出现在自己面前，她那个时候就在想着，今生若非是他，宁可不要。
如今，她就要实现了。
苏茜嘴角抑制不住地弯起弧度，她从未像今日这般欢喜开心。
沐天海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缓慢又沉稳地朝着高座而去，像是在执行一种严肃又重要的仪式，容不得出一分差错般的。
“若是等一会出现变故，你……可以自己走，不用管我。”
临近几步远的时候，沐天海忽然低声开口，像是嘱咐着什么，这句话被沐天海说出来的语气太过于平常且十分平淡，仿佛这么说就是应该的。
苏茜紧了紧手，整颗心都仿佛跳到了嗓子眼，虽然这大红的盖头挡住了她的视线，可她依旧执着的抬起头，仿若倔强地固执地紧紧盯着沐天海。
沐天海知晓她是有话要说的，只是现在这个时候，根本就不容他们摊白了说，沐天海只得牵着她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往前走。
“天海……”
沐天海顿了顿，面上忽然出现一丝愧疚与怜悯，只是片刻的时间，他紧闭上的眼睛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染上了一层戾气，再次挣开的时候，眼底的那些不忍便已经烟消云散。
他顿了一下之后，依旧选择拉着苏茜往前走。
苏茜这一声唤出来，得到了沐天海如此反应，便就已经知道了沐天海的选择。
苏茜心下苦涩地笑了笑，心想着那又怎么样呢？她只要今日能够成为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她就已经满足了。
她从来就不是什么贪心的人，她知道什么时候该满足，什么东西是属于她，什么东西不属于她，她向来都分得清。
这样想着，她的心忽然之间就得到了释然，即便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都已经决定坦然去面对。
待他们即将要走到皇帝跟前的时候，不知道哪里刮来一阵风，堪堪便将苏茜脑袋上的盖头拂落在地，鲜红的色彩在空中飘飞下来，露出了苏茜红妆艳抹的脸庞。
苏茜见这风将自己的盖头刮落在地，大庭广众之下正要行礼的时候却遭遇这样的变故，实在于礼不合，正手足无措不知要如何应对，抬起头来便瞧见正前方望着她的那种露骨的灼热视线。
那道光芒仿佛一把利刃的剑光，狠狠劈在了她身上，她觉得浑身都不舒坦，并且心头愈发忐忑不安起来。
这样的预感并不是一个好征兆。
“阿素……”
皇帝忽然间仿若失控般在座位上腾地站起身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行到苏茜的面前，他的手立即伸出正准备捏着苏茜的下颚，而后沐天海迅速上前一步便将苏茜往身后一拉，修长的身影挡住慕容崇的视线。
“陛下想对臣的妻子做什么？”
沐天海的声线透着一股子阴冷，仿佛期间隔了什么大仇一样，字字都仿佛在里面掺了冰刀子，让人控制不住地想要颤抖。
慕容崇仿佛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一样，他依旧步步紧逼，目标明确就是冲着苏茜而来，他的视线一动不动地望着苏茜的脸，口中还不断地低声喃喃自语:“像……真是太像了……像极了……”
沐天海闻言面上的冷笑依旧，似乎是更重了一些，苏茜被慕容崇这样急切的目光给吓着了，连忙一个劲地往沐天海身后躲。
“你怕我？为什么要怕我？素儿……”
慕容崇仿佛失去了神智一般，自言自语着望着苏茜，也不管苏茜眼底里的惊恐。
原来，这才是他的目的吗？
苏茜原本只知道自己应当是像极了一个人的，且这个女子是沐天海心爱的女子，她一直都以为自己是个那个女子的替身，可是却殊不知，原来她的面貌不仅仅是像那个女子这样简单。
她的模样，竟是也是当今皇帝心尖尖上的人！
怪不得沐昀会询问她这样做到底值不值得！怪不得沐昀在看见她之后就总是以那种异样的神色望着她！原来……这一切就已经得到了解释。
苏茜惊恐不已，她抓紧自己的喜袍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向来都是平平淡淡的性子，仿佛与世无争且又无欲无求，那是因为她这辈子只有嫁给沐天海这一个心愿！
如今就要实现的时候，忽然出现了这样的变故，她心如死灰，若是这皇帝要她……苏茜闭上眼睛，心凉如水，她忽然想知道，沐天海究竟是要她留下，还是要将她送人。
苏茜就如同一尊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僵硬着站在原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去留。
“阿素……”
慕容崇还在失神地唤着江素的名字，江素……便是曾经宠冠后宫，独得皇帝专宠的那个女子，莲妃。
苏茜虽说是不了解这些宫廷密闱的，只是她待在这沐家久了，又与沐天海同床共枕这么久，自然也都知道一些。
她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极为惨白，慕容崇却仿佛什么都察觉不到，他只是固执又执拗地上前，硬是要将苏茜拉出来给自己瞧个清楚。
在场的宾客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更何况打断这成亲仪式的不是什么宵小之辈，而是当今九五之尊啊！
若是旁人的话，那倒还好，只上前喊人给打发走了就是，只是现在这个情况，显然就是他们的陛下见了新娘子的面貌，一见倾心了啊！
那他们这些做臣子的该怎么办？是上前规劝让陛下不要延误了成亲的时辰？还是上前请奏如此行为不符合一国之君？他们连连摇头，深深觉得这两种办法都不是可行的办法。
开完笑哦！沐家本来就是世家头头，整个大宣就沐家敢于皇帝面前横了，且沐家与皇家的矛盾由来已久，根本就不是他们这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喽可以插上嘴的！
所以他们还是不要上去当出头鸟了，这皇帝要是不发难那还好，要是万一他一个不高兴，直接下旨灭族都是有可能的！
众人想清楚这其间的利害关系，于是都很和谐地站立在一旁看着热闹，谁也没有准备出声来说上几句。
“陛下是不是弄错什么了？素素已经故去了十几年了，这可不是陛下的莲妃，这是苏茜，是臣的新婚妻子。”
沐天海说到“素素”时面色阴郁得厉害，仿佛是要立马暴走杀人了一样，看得一旁看热闹的人都胆战心惊。
同时还在想着，这个热闹到底是该不该看，毕竟这可是沐家和皇家的热闹啊！给他们几个胆子都不敢来瞧这热闹啊！生怕他们两个不好惹的主一个不高兴就来个灭口什么的！那他们这些前来赴宴参加喜宴的人岂不是死得太冤了吗？！
众人都一面看着，一面瑟瑟发抖，生怕这祸端引到了自己身上。
顾昭显然也是注意到了这一点，大抵还是顾忌着大庭广众之下，便上前去对着慕容崇行了礼，低声开口:“父皇，这不是母妃。”
皇帝听了顾昭的话后，神智这才恢复了些，他的眼神一点点聚集起来，随后落在了苏茜的面上。
是了，阿素已然走了十几年了，岁月的痕迹定然会打落在身上，可是面前的这个女子，虽然面貌像极了自己的阿素，可是她的年龄却是年轻的，应当还是个少女般的女子。
且阿素从来都不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他，这种眼神里带着太多的东西，有警惕，有惊恐，有担忧，有害怕。
这些东西，都是阿素不可能会在他面前流露出来的。
皇帝一时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忽然哂笑出声。
“你不是阿素，不是我的阿素……是我老糊涂了。”
慕容崇怔怔地望着面前的苏茜，眸子里掩盖着的猩红被他强行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