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踏入冯月家之前,我一直抱着的视死如归念头,鬼都知道这是一顿不怀好意的鸿门宴,某家独身一人,万一她家在么口埋伏下几十位刀斧手,我可能就此见了上帝了!我身上没有锦囊,身后没有樊哙,如果等一下她们母女来个摔杯为号,我他妈的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打开她家门之后,事实上却并不是如此。
冯月家早就准备了一桌子晚餐,冷热荤素,鸡鸭鱼蛋,冯母似乎忘记了之前所有的不愉快,冯月却似乎对我不冷不热,三个月的时间,难道她们娘俩的态度来了一个灵魂互换吗?短暂的观察之后,她家中只有母女二人,也并没有刀斧手和弓箭手。
“方圆,来,坐。喝点什么?”冯母拿过几个易拉罐啤酒,又拿过一瓶白酒:“啤酒?白酒?”
“阿姨,我喝水就行。”
“那怎么能行呢?都好几个月没见了,你也不知道来家瞧瞧我。喝啤酒吧,不喝点酒都对不起我做的这些菜。”
她为我倒上一杯啤酒,我心说我倒是想来,您闺女不是离家出走散心去了嘛,我来干嘛呀!打架啊?就您母女俩这反人类的性格,加上您家这个“人人都喜欢离家出走”的优良家风,避之还来不及。
理论上来说,我和冯月已经分手了,我母亲临从长春走的时候跟我说,方圆,你要是继续留在长春,我也不拦你。你又不是小孩子,有自己想法。不管是不是因为冯月,只要你觉得对就行。我上岁数了,不能过多的掺和你的事了。
母亲的话历历在目,其实言外之意我能听明白——冯月和我已经伤了我母亲的心了,于情于理,我不能娶一个当着我妈的面指着我骂我“X你妈”的姑娘回家!
这顿饭堪比鸿门宴还遭罪,冯月全程不冷不热,冯母一直嘘寒问暖,越是如此,我心里越犯嘀咕,古语有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她越是如此,我越是搞不懂她葫芦里装的是什么大力丸,总不能在菜里下毒,酒里下药。
“你跟小月俩,有没有什么打算呐?”冯母貌似云淡风轻的问出这一句来,她脸上闪现出一丝神秘而又复杂的神色,这逃不过我的眼睛。我看了一眼冯月——依旧一副全世界都跟她没关系的模样——
“阿姨,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
“小月年轻,她就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你不一样啊,你是成年人了。你刚才说你现在做什么来着……”
“地产经纪人。”
“对,地产经纪人。我就知道你是个有正事的人。男人嘛,到什么时候都得有事业,能赚钱,有责任心。但是光有事业也是不行的,所谓成家立业,不管做什么事业,都得先有个家庭。”
“阿姨,我现在刚入行,还谈不上事业呢,再说我就是个打工的。都是靠别人脸色吃饭的工作,收入也不稳定。”
“大老板也是从打工仔干起来的。干什么事情起步时候不都是这样么?能屈能伸才能成大事。我不会看错人的,方圆,你就脚踏实地的干,凭你的能力,买房买车那不是迟早的事嘛。吃菜,尝尝阿姨做的酱焖黄花鱼。”
“阿姨,您过奖了,我能在这儿站住我就觉得挺不容易的了,买房买车什么的,我还没想过呢。嘿嘿嘿嘿。”
“那是以后的事。我对你有信心。我家姑娘的眼光不错,我也觉得你挺好,踏实稳重,重情重义。这不小月一回来就找到你了嘛。我本来以为你们年轻人的事儿,还得你们年轻人来谈,可是你知道的,小月她不好意思,我就替她做主了。”
我心说冯月还有不好意思的事?你这云山雾罩的扯了半天,葫芦里到底买的什么大力丸呐?
冯母接着道:“你俩现在都在这儿,方圆,我一直也没拿你当外人。之前闹点小误会,好在都过去了。你呢,也别往心里去。将来你俩结婚了,咱们还是一家人不是。”
“啊?结婚?阿姨,您搞错了吧?”
冯母笑笑,又给我倒上一杯酒,我偷眼观瞧冯月,她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来,凭借我认识她这么久的时间,我能判断出冯月已经紧张的不得了,手上的筷子都在不住的哆嗦,我心说你紧张什么?难不成打算在新婚之夜谋杀我不成?冯母道:“你俩也老大不小的了,不结婚,还等什么呢?”
我说:“阿姨,这事……我得考虑考虑……”
“成。你考虑吧。阿姨也不着急。婚姻大事,岂能儿戏?我就这么一个孩子,托付给你,我也放心。抽时间呢我给亲家母打个电话,上次不太愉快,这次呢,我们去你们家,好好商量商量这个事情。方圆,晚上别走了,你俩也挺长时间没见了,晚上好好聊聊。”
“我晚上还有事,再说我留下来,不太好吧?”
冯母道:“没啥不好的。你也不是外人。都这个时候了你还那我们当我外人?小方啊,你呢一个人在长春,阿姨知道你不容易,你别跟我见外,这里就是你在长春的家,阿姨年轻时候也一个人在外闯荡,我能理解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心情。哎,都不容易。”她说的情真意切,双眼泛红,眼泪在眼圈打转,我觉得接下来的戏码应该是我扑通一声跪下抱住她的大腿嚎啕大哭一顿,最好再喝上一大碗酒表一表忠心才算完美的阖家欢剧情。
冯月脸上一阵阴一阵晴,全成一言不发的她说了第一句话:“我吃好了。”说完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间。留下我和冯母,满桌子残羹剩饭,电视里演着一个壮阳药的广告,简直太他娘的尴尬。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拍打着窗户噼啪作响。都说春雨贵如油,可是春雨也来的太猝不及防。冯母道:“小月最近心情不是特别好。方圆你得多包涵包涵。你要是不愿意看电视,回小月那屋吧。拿点水果,你俩好好沟通沟通。”
我应了一声,起身来到冯月房间,她正在电脑上看动画片《樱桃小丸子》。我从一个尴尬的房间陷入了另一个尴尬的房间,似乎成了一个多余的人。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看着小月的背影,往事历历在目,这个姑娘……真是……捉摸不透……冯月头也不回的跟我说:“方圆,你还爱我么?”
我点上一颗烟,在床上坐下来,看着她雪白的后脖颈说道:“你不觉得现在说这个,有点可笑么?”
电脑里小丸子正在调戏一个脑袋上没毛的老头子。
“你还会和我结婚么?”
“什么意思?”
“你还会和我结婚么?”
“你怎么了?”
她忽然回过头来,眼眶泛红,目不转睛的看着我道:“我怀孕了。我不想骗你,我怀孕了。”
我心里忽然巨浪翻滚,一口烟呛得我直咳嗽。冯月继续回过头去看动画片——电脑卡住了,无码幼齿的小丸子成了定格动画。
“哦?那真是恭喜你啦。”我笑着说道。
“他是我在火车上认识的。我们一起去的威海,青岛。一起吃一起住,一起蹦极一起游泳。”
“但是他现在消失了,所以你妈让我来接盘?”
“你知道我在蹦极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么?当时他在我身后,但是心里却想的是你。方圆,你知道我的意思。”
“恭喜你啊冯月,你要当妈妈了。”
“是我离开他的,我们不合适。但是……我决定生下这个孩子。”
我点上第二支烟:“生活真可笑啊。”
“我对不起你。但是我不想瞒你。方圆,我曾经想忘了你,我以为我会忘了你。”
我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是刘洋。我站起来走到窗前,迎着敲打在玻璃上的雨点接起电话。
“你睡了嘛?”刘洋问。
“没有,你呢?”
刘洋吃吃一笑道:“我要是睡了,谁给你打电话呢?你是不是傻?你在哪呢?还在前女友家呢么?”
“没有,早就走了。下大雨,没有车了,我找了个宾馆。”
“一个人么?那得多无聊啊?没找个姑娘嘛?”
“别逗了,我哪有那个闲心呐。你早点睡吧。明天请你吃饭。”
“好啦好啦,别催我,我不耽误你的好事。我睡觉啦,你也早点休息。晚安。拜拜。”
我撂下电话,发现冯月在定定的看着我,她问:“你有别的女人了?”
“跟你有关系么?”
“她是谁?她是谁?”
“小月,你我心里都清楚,咱俩现在都是自由身,别说一个普通同事,就算是我找了女朋友,你也管不着我,咱俩早就结束了,完蛋了,over了,你明白不?”
她忽然扑过来,抱住我的脖子开始胡乱的吻我,几乎快要把我弄的窒息了,以至于推开她的纠缠用了我浑身的力气,无异于打了一场仗。冯月无助的看着我,可是我并未心软。也许我曾经迷失在她同样无助的眼神里,但是现在,我发誓我不会再次陷入进去,人总不能在同一条河里溺水两次。
当天夜里,冯月悄无声息的哭过一场之后,在床上搂着被子睡的并不老实,夜里十二点的时候她醒过一次,然后看了我一眼,喃喃的说道:“方圆,你都不哄我睡觉了。”说完自己又睡了过去。凌晨三点的时候,她又醒了,骂了我一句:“方圆,你是个混蛋。”
我之所以如此清楚,是因为我一夜未睡,我在窗前的沙发上合衣而坐了一夜,中间趁着冯月睡着的空挡,我也曾近距离的看过她的脸——她的脸上有一层细细的绒毛,皮肤并不是特别好,有少许的青春痘,她眉毛挺重,鼻子硬挺,整张脸看起来英气十足;她的嘴唇薄且有点突出,相书上说这种嘴巴是口无遮拦的象征——我曾经吻过无数次这张嘴,不过那是几个月之前的事了。
现在,这张脸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远,在雨夜里,她如同一座孤岛,渐渐远离。
我就这样,一直坐了一整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