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过一本书,上面有这样一句话:你看到的世界,其实就是你自己的样子。佛者见天下,凶者见血光,逐利者见铜臭,骚浪者见淫邪。什么样的人,就会生活在什么样的世界里,很大程度上来说,世界就是我们想象中的样子。世界与世界之间,本无界限,一步入凡,再一步就入了魔,很多时候我都在不同的世界中徘徊,这大概与我的追求有关——一般来说,生活中缺少什么,人就追求什么。于是我的生活,就总在铜臭和淫邪的两个世界之间徘徊。
三个月之前,冯母离家出走。在几百万人的城市里找一个五十多岁的大活人,无异于大海捞针。正当冯月与我动用了全部的力量去全城寻找的时候,冯母终于回到了家中。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后来冯月说,如果她母亲再不回家的话,她就很有可能坚持不住了,但这只是如果,冯月说:“方圆,你一定要对我好,一定要好好的对我。千万,千万。不要让我妈觉得我托付错了人。”我说:“月啊,现在谈这个,是不是有点不是时候?”
“什么不是时候?什么时候是时候?方圆,我为了你不惜跟家里决裂,你要是敢对不起我,我就死给你看!”冯月立起眼睛,看的我后背冷汗直冒。
“月啊,谈点吉利的好不好?你有没有想过,万一……”
“没有万一。”她的脸色很不好,语气也而并不是很坚定。这个问题,谁也不能回避。理论上说,冯月的倔脾气和一根筋,应该是继承了她的母亲,同样是一根筋的老太太,谁也不敢保证会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举动来。冯月也肯定想过这个问题,那天晚上,我送她回家,在她家门口,她红着眼睛看着我,踯躅了半晌才说:“方圆,你说我妈会不会……”
“别瞎想。说不定老太太现在哪个朋友家里刚吃完饭一顿酒席呢。你想开点,说不定明天就回来了也说不定。”我一厢情愿的安慰她。
冯月点点头:“但愿,一切都会好起来。”
她松开了我,两手空空,似乎一无所有,进屋的一瞬间,回头看了看我,眼中似有万语千言,却只能留下两行眼泪。说实话,那天晚上我的心情也非常不好,我在小区内徘徊了许久,踩在小区内的雪堆里,嘎吱嘎吱的声音回荡在耳旁,茫茫夜空,乌云遮月,脚下是灰色的冻雪,身边的呼啸的北风,冷风拂面中,我如濒死的鲸鱼,不知应该在哪一片沙滩孤单的搁浅。
冯母是第三天回的家。她回家的那天,恰好我也在。不光是我,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这三天对于所有人来说,都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可是重生之后,也不见得有多么的欢喜。这一次冯母并没有对我大动肝火,似乎已经渐渐的接受了这个事实,谁也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我记得那天冯月一把上前抱住母亲,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冯母面容憔悴,看得出来这几天注定是寝食难安,如鲠在喉,这个鲠,便是我方圆。冯母推开还在啜泣的女儿说:“哭啥啊,我又没死。等我死了你再哭。”
冯月挽着母亲的胳膊回到房间,我自作主张的下了厨房,做了两碗荷包蛋肉丝面送进房间里,冯母安然的坐在沙发上,我将面放在茶几上说:“阿姨,对不起。让您受苦了。”
她并未说话,我接着说道:“阿姨,您不在的这几天,小月都急疯了。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不对。我的出现就是个错误。这几天我也想了挺多事儿,虽然我们在您的眼中还是小孩子,但是我们已经是成年人了。成年人就应该知错就改。既然错误在我,那就由我来承担好了。阿姨,我想好了,只要是您一句话,让我离冯月远远的,那我就不再纠缠小月,从今以后,我不会再出现在您家里。”
冯月急了:“方圆,你说什么?”
我摆摆手打断冯月:“让我把话说完。阿姨,我理解您,天下哪有不希望自己孩子一辈子都幸福的呢?哪有看着孩子跳进火坑而袖手旁观的呢?我特别理解您,真的,我希望您别怪小月,这一切都是我的错误。您要打要骂,我都担着。您说的对,我配不上小月,无论是家庭,学历,工作,长相,所有的方面我都配不上小月。要是没有我们的一意孤行,您也不会遭这么些的罪。”
冯月急的快要哭了:“方圆,你是认真的么?”
我面沉似水,点点头说:“小月,你要学着长大了。不能光考虑自己……”我说出这些话,强忍着内心一阵绞痛,毕竟我与冯月相识相恋了一年,“要听老人的话。老人,都是为了孩子好。小月,爱情,不能当饭吃。”我这一招叫以退为进,攻心为上,先把自己立于不败之地,以免一旦事情再次恶化,先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男女之事,当如太极推手,你进我退,互有攻守,婚姻之道,如同攻城拔寨,必先探得虚实,摆好姿态,伺机而动,量力而为之。
我假装如释重负的说完这些话,冯母终于看了我一眼,半晌才说:“方圆,你先坐这儿,咱们聊聊。”
事情的发展跟我想的有点不太一样,我心中暗自盘算,这老太太又要出什么幺蛾子?不过我已经表明了态度,反倒是一身轻松。冯母说:“小月刚才和我说,你一直对她挺好。我先谢谢你一年多来的照顾。不过你今天如果是跟小月一个想法,我可能还是不会同意你俩的婚事。不过,通过你刚才的一番话,我觉得你跟小月不一样,你是成年人,跟你比起来,小月还只是个孩子。”
“阿姨,您刚才说同意我俩……”我问。
“姑娘大了,胳膊肘开始往外拐。我这当妈的,也管不了。腿长在她身上,就算没有你方圆,说不定还有张圆王圆,既然冯月认准你了,我也就认命了。”
据我分析她应该是想通了一些事情——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是不由得人做主的,比如天要下雨,老婆偷汉,泰迪大了要日狗,姑娘大了不由娘。这是自然规律,类似于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当然,我猜冯母这三天是有人在劝她:女儿大了,就是会生外心。这当然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事实上,算的上是三方都皆大欢喜。我挺直了腰杆说道:“阿姨,谢谢您。您放心,我不会叫您失望的。我一定会对小月好的。”
冯母道:“我也希望你不要叫我失望。”
我说:“一定!阿姨,这面凉了,我在给您做一碗去。”
她摆摆手说:“不用了。”
接着,她说了一句让我又开始为难的话:“我有两个条件。第一,房子不用你买了,我们家两套房子,我就这一个孩子,你们结婚,送你们一套,算是我家的陪嫁了。另外,我死了之后,这套房子也是你们的,不过,二十万的彩礼,一分不能少;第二,你们要在长春安家。我不想我姑娘嫁到你们那个小县城去。方圆,你一个离了婚的男人娶我家的黄花闺女,我这点要求,不过分吧?”
我想了两秒钟,看着冯月殷切的眼神,我使劲的点点头说:“一点也不过分。阿姨,没问题。”
冯月长出一口气,脸上泛起笑容。冯母却淡淡一笑说:“那就好。我还以为你拿不出这二十万呢,我以为你会说有难处,其实我的底限是十万彩礼。不过既然你说没问题,那就更好。这些彩礼,我一分都不要。你们结婚时候,都还给你们。”
我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我心中一瞬间跑过上万头神兽,冥冥中似乎有一条绳套锁住我的咽喉,而这绳索,偏偏是我自己主动套上的。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有时候,阅历这种东西,真的能躲过杀人的匕首。我想起佛家说,四大皆空,无色无相,按照这个逻辑,什么房子彩礼,统统都是空的。可是,佛家在凡间,也是有庙宇的,佛家在西天,也是有莲台的,这便是说,纵然是佛祖,也要有个安身立命之所。凡间种种,事事空空,谁有能真的堪破红尘?不过都是泥途中打滚的蜜蜂,余生最大的贡献,便是用尽力气酿出蜂蜜,惟其如此,才能换得一时抑或是一世的安稳——换句话说,这世上没有免费的鸡腿,总要付出点代价,才能把鸡腿吃的心安理得。
所以,两个月之前,我本来是有机会结婚的,那样的话,就没有后来的刘洋和其他姑娘,也没有我在长春的种种是非,飞黄腾达,落魄不堪,仇家追杀,一切的风云千樯,我以为都是我的命运。六年后我仔细想想,一切的起因,皆是因冯月而起。所谓命运,不过是一步步自己的选择罢了。似乎有一双手在不断的指引我走向歧途之地,这就是宿命,是无能为力的宿命而已,人人如此,谁也不能幸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