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轻拂进窗内,飘零半靠在床榻便,看着窗下摆设的书案边,正微皱着眉头,纸笔批阅奏折的祁连。
自从她的伤势稍微好些,不再昏昏沉沉的,能够下地以后,祁连不仅没有将照顾她的事情交代给宫人们去做,反而连批阅奏折这样的事情也搬到这屋里来做了。
是想和她有更多的时间相处?还是说……是想让她看见他批折子,有借口和机会接触这些事情呢?
按理说,她的身份是没有什么理由可以干政的,更何况还是一位女子?再说了,祁连作为一个皇帝,何必非到她面前来批奏折,丝毫不介意她看见了奏折上的什么内容,也丝毫不在意她是否会干扰他的判断,或者出言不当影响朝政?
又或者……祁连此举,便是故意要让她看见,想让她出言呢?
想到此处,飘零唇角微微勾出一抹浅淡的嘲讽笑意。也许是由于之前她有身居高位和临朝的经历,也许是因为在玄国有太多的称颂,所以祁连好似十分希望她能参与他的政事呢。
见祁连有些摇了摇头,放下了一本折子,飘零不由得微微半垂了眼眸。
参与还是不参与呢?若是参与,或许能获得他更多的信任,能和他离得更近,这效果绝对是多少似明非明的暧昧手段都比不了的。
可是不参与这些,她或许还有机会干净利落的脱身,可若是参与了,也许是没有那么容易脱身的。即便祁连给她看的不过是一些外围或者不重要的折子,可毕竟是接触了临渊国的朝政,知晓了一些事情,到时候她若离开,只怕祁连不会轻易放行。
“渴了吗?”飘零正权衡着,祁连抬眸看向飘零问道。
飘零闻言抬眸摇了摇头,瞥见祁连神色中有些许不易察觉的期许,和皱眉的模样,便还是问道:“有何不顺心之事?”
“也没什么,只是近来政事繁忙,颇觉累人。”祁连笑了笑。
“你今日确实忙了许多,是该注意歇息。”飘零顺着祁连的话说道。
然后想了想,便起身走至祁连身边。
“怎么起来了,小心些伤口。”祁连关切的说了一句,却并没有制止飘零的动作,仍由飘零走至他身边。
“不碍事,太医也说了我该适当的活动活动,再说我伤的是肩膀,不是腿,走路还是没问题的。”飘零带了一抹浅笑道,“我知晓一个法子,说是可以施以针灸,帮人调理身体,缓解疲劳。”
“哦……”祁连应了一声,似是为没有听到飘零预想中的答案而隐含了一丝失望,然后起来状似无意的摊开了桌案上的一本折子,一边说道,“你会这针灸之法?”
“嗯,以前也时常疲累,太医们便以此施针,后来我也因此时常研习,学会了此法。”飘零点了点头,看了起来的动作,目光却并未停留在那摊开的折子上。
“没想到你还如此多才多艺。”祁连看着折子,一边笑着回了飘零的话,却又凝神皱了皱眉,“哎,这境内时常有贼匪滋事伤民,真伤脑筋!”
飘零站在一旁,并为插话。
“哎,这驻军统领说应派兵将贼匪全数剿灭,而朝臣又说这贼匪多为金沙国之人,近年来金沙国又不断加强兵力,边境不稳,时有些许冲突发生,此时若贸然剿灭这些贼匪,恐给他国借口生事,这金沙国又毕竟是我国邻邦,此举不利于两国邦交。两方人吵得这几天是不可开交,实在头疼。”祁连见飘零似乎没有兴趣询问的模样,自顾自的叹了一声,然后转头问飘零道,“若是你,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决断?”
“这种朝政之事,我哪里有置喙之地……”飘零顿了顿,见祁连神色隐有不满,看来话到这个份上,已经不是她愿不愿意参与进去的问题了,此刻为了计划,她还不能和祁连闹翻。于是她语气微微一转,似有犹豫的说,“我的些微见解不知能否奏效,若是出言所有不妥或有所冒犯,那就不好了。”
“无妨无妨,你有何见解大可直说,与我何必见外。”祁连一脸鼓励和倾听之色,邀谈之意已是十分明显。
“派兵剿匪是常理,可朝臣们的担忧也不无道理,眼下,或许可以对其进行招安,以平乱事。”飘零想了想,然后说道。
“招安?”祁连皱了皱眉,似乎不怎么赞同,“可是这些人都异国之人,招安之后能放到哪里去呢?而且这些人大多是金沙国的人,粗野凶狠,争强好斗,怕是不好招安,即便招安了也难以收服利用,还会埋下隐患……再说,这些人劫掠百姓,伤人性命,使得百姓皆有怨愤,若是不加以处置,只怕人心不服。”
飘零看了祁连一眼,这个人倒是思虑周全、心思敏捷之人,并非像其外表看上去,那般沉迷美色的浮夸之人,还是很有智谋和思虑的。
“你考虑的很有道理,但是此刻确实没有比这更好的方式了。而且你考虑过,那些金沙国的人为何在临渊国做了贼匪的原因吗?”飘零心下对祁连有了几分肯定,然后问道。
“原因?”祁连微微沉思了一下,“是啊,这些人为何要到我祁国来做贼匪,扰我境内安宁呢?莫不是……有什么人授意如此,就是意在挑起两国纷争?难道金沙国已经按捺不住想向我祁国发兵了?可是……按理来说,不该啊……先不说祁国和金沙国是盟国,就算金沙国想挑起战争,也不该是向我国生事,我国的兵力在五国中一向是极具实力的,金沙国没道理来硬碰硬……”
听祁连猜测,好似这里有许多的阴谋诡计和弯弯绕绕的,飘零不由得轻掩唇角,笑了一声。
这帝王果然是考虑的太多的,也许是上位者的通病,疑心和思虑总是太多,而且在国家大事的层面上来看,以及这身处的谲诡漩涡的环境,让人总是觉得有阴谋发生。
她似乎都染了喜欢多想乱想的毛病,怎么都戒不掉。
“怎么了?”祁连回神询问。
“嗯……虽然你的猜测有些道理,但是你也知道眼下金沙国是不会向临渊国开战的,临渊国的兵力太强,金沙国即便有狼子野心,意图天下,也绝不会先向临渊国下手。不然实力耗损过多,怕会引起他国群聚而攻之。”飘零敛住了笑意,然后说道,“其实抛开这些问题,单从百姓的角度来讲的话,也许会容易理解得多。想想看,那些人既然是金沙国的人,若是生活得幸福安宁,又为何背井离乡的离开故国,到异国他乡来呢?而这些异国人到了临渊过之后,若是生活得平安舒适,又为何还要打打杀杀,躲躲藏藏的沦为贼匪呢?”
“这……”祁连闻言,一时怔愣。
“国家划分得太过明显,难免会有排外的现象出现。那些人被迫离乡,到了异国,受到排挤歧视,以至于没有办法生存,最后就只能采取暴力方式来活命。”飘零微微叹了一声。
她当初顺水漂流,流落金沙国时,是能深深的感受到一个国家和民族的排外心理的,若不是她是从圣河从被人捞起来的,只怕会寸步难行。
再一想,为什么腾龙国、金沙国、临渊国、丽景国、朝阳国这五块土地为什么被人称作中玄、北呼延、西祁、南桑、东云?为什么这五国又被国内人称为玄国、呼延国、祁国、桑国和云国?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这五国的皇室姓氏如此,几国的百姓们都信奉或者默认了这个姓氏,对姓氏所代表的血统亦十分看重,因此对外来之人,自然有所排斥。
以前接触政务的时候,她就曾发现这国家之内,除却国与国之间需要的联姻之外,举国上下,甚少有与外族通婚的人。这种排外的举动,也由此可见一斑。
“你说的不错。”祁连也微叹了一口气,似是也想到这些,“可这百姓们的观念形成已久,根深蒂固,就算有心处理,也绝非一朝一夕之事,可眼下这贼匪作乱,却是迫在眉睫……”
“排外这种事情确实非朝夕可解决之事,眼下可对那些人许以良田和安定的生活,并以接受军刑处置为条件进行招安,一则可吸引那些人安定下来,二则,对其处置,可以平民愤。”飘零建议道。
“这处置之后……那些人会接受招安吗?”祁连有些疑虑。
“也许安定的生活对那些人来说,吸引力会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大,因而会愿意接受处置,换取安定。”飘零分析道。
“寄托与这些的希望并不明智……若是那些人拒绝招安呢?又该如何?”祁连眼眸中已经有些柔和之意,他看着飘零,显出几分欣赏之意来。可他在嘴上却还在继续问着,似是想追根问底,又似是想故意考校和刁难。
“若是拒绝招安……那就派兵将不服从的人驱逐回金沙国好了。”飘零并没有被祁连的问题问倒,她淡淡的笑了笑,“那些人既然离开了故国,想必是有理由的,这样一来也许很多人会同意招安,就算真的宁死不愿招安的,就真的送回金沙国便是,接着可在国内通缉那些不愿招安之人并加紧关防,使其不得返回临渊国。反正并未伤其性命,出了边境,接下来那些人如何也就和临渊国没什么关系了,他国也找不到什么借口生事。”
“驱逐?通缉?哈哈!”祁连笑了起来,“此招甚妙!这样一来,兵不血刃又不伤两国和气,便可解决这一大麻烦,果然好计策!”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祁连笑着伸出手握住了飘零的手,眸中透出一抹稳重信任和意气风发来,“得此良助,我有何愁不能一展鸿图之志!”
打住打住!绝对不能再向前一步了,太危险!飘零心下顿时警告自己,所以面对祁连如此壮语,并未开口。
“你可愿留在这里,助我一臂之力?”祁连问道。
“我自然要留在这临渊国的,所以也自然会希望临渊国繁荣昌盛。”飘零只得回应了一句,却不表明更多。这留在临渊国,不等于是留在祁连身边,待她嫁给皇甫义,也可算是嫁到这临渊国,留在临渊国了。
“这般称呼太生疏了,我是希望你有一日真将这里当作自己的家,亲切的唤一声‘祁国’或者‘西祁’,然后亲眼看着祁国一步步强大起来。”祁连笑意更浓,似乎丝毫未曾发觉飘零之前的回应带有一丝敷衍之意。
可是飘零听出来了,祁连强调“祁国”、“西祁”,无非是要表明这块地方是祁家的人在做主,他在这里有绝对的权力。她即便想要安安稳稳的嫁给皇甫义,想要离开这深宫,想要他放她离开,都还需他的首肯。
所以,祁连这是在告诉她,不要忤逆和违背他的意愿么?
若说帝王之材,也许他比起玄琪确实更有资质。
玄琪聪颖,心机也深沉,可难有容人之量,而祁连为人虽然多疑,却能对她这个目前还没有明确表示愿意效忠而且还有些复杂身份的女子,敞开言路,不因她的忠诚问题,而质疑她的建议。
或许这也是那个红殿的叛徒能被他所庇护的原因,也是那个红殿叛徒会为他杀人做事,多年来一直近身护卫他的安全的原因吧。
可是,对她而言,这却不一定会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