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上午,张义潮决定将肃州城外的军事指挥权暂时交给一路军镇守使尉迟孝指挥,而自己则在卫队的护送下返回沙州。
三日后,张义潮一行快马回到沙州。此时的沙州经过了近两年的发展,如今已经商业兴旺、百姓富足,原来吐蕃人留下的创伤如今已经烟消云散。张义潮骑着高头大马快速回到城内的节度使府。
府内,除了节度副使索勋之外,还有负责沙州治安军的沙州司马国威及其一众衙署。张义潮跳下马来,很快便有十几名府丁迎了出来。与此同时,节度副使索勋和司马国威也小跑着迎了出来,看到张义潮,众人还没来得及行礼,张义潮便大踏步的向府内跑去,索勋紧随其后,
“义潮,你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
“大哥,子玉先生现在何处?”
“子玉先生正在后院休养,你怎么了?”
顾不得回答索勋的问题,张义潮大踏步向后院跑去。
不多会儿,张义潮便来到了后院,后院有一股浓浓的药草味道扑面而来,张义潮嗅了嗅,冷声问道,
“大哥,子玉先生何时病的?”
“义潮!”
“这么大的事,你们居然瞒着我,还有没有把我这个节度使放在眼里?”
“义潮,你误会了,子玉先生他?”
说话间,张义潮及索勋已经走到了小跨院。迎面而来的是负责高瞻衣食住行的节度使府下人。众人惊慌行礼之际,张义潮只是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免礼。走进高瞻所住的卧房,张义潮便问道,
“子玉先生现在何处?”
听这话,一名下人将目光转向了不远处的一处软塌。张义潮顺着目光走到了软塌的近前。
此时的软榻之上躺着的老人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削瘦的留着山羊胡并带着一股仙风道骨的仙风道人,而是一副病怏怏的满头白发的垂死之人。张义潮见状,扑通一声跪了下来,伸出双手握住高瞻干枯的右手,泣声道,
“师傅,你感觉怎样?”
听了张义潮熟悉的声音,高瞻微闭的双眼缓缓睁开,干涸的嘴唇慢慢张开,吐出一行话,
“大人——你怎么——回来了——你现在——应该——在肃州才——对——啊——”
高瞻一字一顿的说出这行话,累的已经是气喘吁吁。张义潮心疼的说道,
“师傅,请你不要说了,没有什么比您的身体更重要!”
“简直——胡闹——”
话没说完,高瞻剧烈的咳嗽了一阵。张义潮赶紧上前一步扶起了躺着的高瞻,伸出右手轻轻的拍打着高瞻的背部。索勋见状,赶紧上前一步协助张义潮将高瞻搀扶起来并靠在了软塌的端部。
这个时候的高瞻明显的感觉舒服多了,脸色稍稍好看一些。良久之后,高瞻这才使劲了全身的力气,说道,
“大人——局势复杂,你可——要自重!”
“师傅何出此言?”
“归义军——发展壮大固然——是好事,可是你要记住——功高震主——,假以时日——为了义谭——请你一定要克制——不可鲁莽行事——”
听了这话,张义潮感同身受。高瞻这番话一直以来都是自己想的,但是今日听高瞻说了这话,没有觉得重复。
或许,高瞻等张义潮回来就是要说这番话。这番话是想归义军能够在这乱世之中寻求长远的发展,可谓是用心良苦。想到了这里,张义潮使劲的点点头,
“师傅之言,我一定谨记于心!”
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张义潮赶紧伸出右手拍打着高瞻的背部,然而,这一次,高瞻咳嗽带出了一片血丝,下人赶紧取来了手帕接住,但是却于事无补。
良久之后,张义潮才大声嚷道,
“大夫何在?”
“在在在!”
站在一旁的大夫或许已经被眼前的场景惊呆了,以至于都忘记了应该给高瞻医治。
剧烈咳嗽过后的高瞻脸色更加的难看,只见高瞻的双眼眼球布满了血丝,嘴角也被鲜血染红。大夫赶来把脉,可是并没有什么意义了,只觉得高瞻的手腕已经渐渐的凉了下来,脸上的光泽正在一点点消失,就连鼻息都已经变得微弱。
大夫颤抖着双手给高瞻把完脉,心中顿时一沉。张义潮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揪住大夫的衣领,大声问道,
“师傅他到底怎么样?”
“节度使——大人——”
大夫不住的颤抖,一句完整的话都没有说出来。就在这个时候,索勋将手指触到了高瞻的鼻息下,伴随着一声惊呼,索勋大声喊道,
“义潮,子玉先生恐怕是不行了——”
听了这话,张义潮意识到已经没必要再跟大夫计较了,随即松开了大夫的衣领,转身来到软榻前。
望着高瞻的瞳孔渐渐放大,张义潮趴在了高瞻身上,大声哭道,
“师傅!”
这一声哭喊歇斯底里,这一声哭喊全然忘记了自己节度使身份,这一声哭喊也意味着归义军最重要的柱石坍塌下来。
高瞻,字子玉,号仙风道人,凌烟阁二十四学士高士廉之后,自幼知书识兵为归义军的建立立下过汗马功劳,病逝于大中三年四月,享年六十九岁!
高瞻的病逝令张义潮痛心疾首,三日来,张义潮滴水未进,高瞻的葬礼在节度副使索勋的主持下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沙州城内有名望的大族都前来参加高瞻的葬礼。
数日后,葬礼接近尾声,张义潮在人的劝慰下渐渐的恢复过来。是日深夜,正当张义潮在书房内沉思之际,节度副使索勋推门进来,
“义潮,你也要注意身体,我们归义军可不能没有你啊!”
“大哥,请坐!”
坐定后,张义潮目光迅速凝聚起来,翻开了书桌上的一封密信,沉声说道,
“刚才尉迟将军发来消息,岷州、廓州的吐蕃城防营全部撤退至兰州,凉州下辖的县府已经被凤翔、朔方攻克,现在的凉州城已经是孤城一座。凤翔节度使崔珙奏、朔方节度使李彦佐请求三军合围凉州,对于此事,大哥你是什么看法?”
“义潮,有件事原本应该几日前就向你说明,可是你一直情绪低落,我也就没有打扰你!”
“哦?”
“从吐蕃王城传来消息,吐蕃本教发动了叛乱要求延妃娘娘下台,延妃无奈请求凉州将军尚俾婢回援王城!如果这两件事结合起来来看,尚俾婢要求凉州各地驻军退守兰州也就合情合理了!”
此话一出,张义潮顿时来了精神。数日前,张义潮猜测的好消息终于还是来了,想到了这里,张义潮猛地站起身来,朗声说道,
“大哥,时不我待,趁此机会一举拿下肃州,继而攻克岷州、廓州两座空城,配合朔方、凤翔两军合围凉州!”
听了这话,索勋恍然大悟,如果王城的叛乱是真的,那么凉州将军尚俾婢极有可能收缩兵力向吐蕃境内退守。趁此机会,拿下河西剩下的几座城池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
大中三年夏,张义潮举归义军一路军、二路军、善县屯田军、锡山军共计四万余人包围肃州。尚空热提前准备的战壕也被归义军逐个填平,归义军骑兵主力在步兵的掩护下来到了肃州城下。
与此同时,张义潮的临时帅帐也进一步移驻到了肃州城下三里左右,肃州城全城哗然。是日上午,尚空热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在将军府来回踱步,不多会儿,斥候将军吉信前来汇报道,
“大总管,兰州方面的尚俾婢大将军又来信了!”
“哼,都到了这个时候了,他还有心思想着撤军,我尚空热对他失望极了!”
说完,尚空热仰天长叹一声,这一声叹息包含了说不出的无奈。良久之后,斥候将军吉信这才上前一步,低声问道,
“大总管,现在尚俾婢催促着急,我们应该怎么回绝呢?”
“就说肃州告急,归义军穷追不舍,我肃州军难以摆脱敌军追击,请大将军派兵增援!”
“是,大总管!”
“哎,长期以来,我吐蕃上层就一直处于不稳定的状态,而我们的尚俾婢大将军身为一介军人非要掺合政治。殊不知,五州将军东米赤加仗着与朗达玛赞普的关系掺合到政治的漩涡之中而无法自拔,最终落得身死家灭!”
“大总管,现在时局动荡,我们还是趁早寻找一个脱身的办法!”
“依你之言,我们应该如何?”
“大总管,请恕末将之言,如果尚俾婢将军退出河西,那么河西地区最大的军事力量就是张义潮的归义军。除此之外,还有崛起与漠北的沙陀及甘南东道的吐谷浑最为强悍,我们不妨从这两处寻找全身之所!”
“吐谷浑?”
“不错,长期以来,我们一直以为吐谷浑弱不禁风,可是吐谷浑的有利地形绝不是河西地区的平坦地势所能相比。如果我们想要反扑河西,那么最好的去所便是吐谷浑境内的大峡谷,请大总管三思!”
听了这话,尚空热似有所思。的确,如果从地形的角度来选择,那么弱小的吐谷浑的确是最好的去处,因为尚空热已经决定与尚俾婢、尚延心等人分道扬镳,河西如同一块极具魔力的场所时时刻刻吸引着这位吐蕃军中最具战略眼光的战争狂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