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先是一道刺眼的闪电如剪刀一般划开漆黑的夜幕,接着,震耳欲聋的霹雳声便在耳边炸响,惊醒了包裹在黑暗之中沉眠着的花花草草。它们扬起芬芳的枝叶,微笑着迎接从空中纷纷洒落的雨珠。幼嫩的经脉之中,似乎有翠绿色的汁水在其中滚动着。它们吸足了子时天地之间的灵气,心满意足地将叶子合拢,让雨水从自己的身体上滑落,不至于打扰到花蕊的养精蓄锐,便再次陷入了长久的睡梦之中。
在淅淅沥沥的雨点声中,每户人家反而都睡得更香了。
似乎此刻,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朦朦胧胧的夜空下,万物都陷入了一种蒙昧的清净里。一切都像是天地未开的模样,人们安心地躺在自己的床上,躺在一片美妙的自然音乐中,像是还未出生的婴儿一般,双臂环抱,身体蜷缩。偶有喃喃自语,也皆是些不成句子的东西。平日里的唇枪舌剑和犬牙交错,像是全部融化进了这深沉的雨夜,最终和滂沱雷雨一道被冲进山泽之中,化作一滩带点儿腥气的湿土。
“啪嗒,啪嗒……”健壮的马蹄和坚实的车轮迅速从泥泞之中驶过,溅起一股和着稀土的脏水。雨水毫不留情地击打在黑色马匹的鬃毛上,将原本松散而又坚硬的毛发全部黏连在了一起。在雨水的打击之下,马匹腿部健硕的肌肉更加显得狂野。两匹马并驾齐驱,拉着一凉不怎么起眼的挡蓬木车,在崎岖的山路上进退自如,如入无人之境。即便是视野不好的黑夜,这位了不起的车夫依旧能将道路认得一清二楚,什么地方该加速,什么地方该拐弯,什么时候要避一避两边横生的荆棘林,他都心中有数。
夜视是血源魔法的基本能力之一,可以说,让罗晓来做这个赶车的马车夫再好不过了。当然了,他本人不怎么乐意就是了……此时正是入秋时节,秋雨连绵,不同于夏雨的狂暴卷岚,而是一种严寒蚀骨的萧瑟。那冷风冷雨从空中缓缓飘落,打在人身上,从头皮一直冷到骨头里面去。寒气从仿佛是从五脏六腑里面渗出来,纵然穿再多的衣服,也挡不了严寒入体,哆哆嗦嗦。
罗晓再次穿回了那件时间猎人的“队服”,在漆黑的夜里,黑袍背上的血瞳随着颠簸上下飘动着,似乎是在通过这件薄薄的布料打探着这个深深陷入黑暗的世界。酷是挺酷的,但这么大冷天的,就只穿一件单薄的布衣,就连罗晓也免不了嘴唇发紫,牙齿打战。他的神情几乎已经冻僵掉了,看不出是因为面瘫还是什么原因。风将他的兜帽整个掀开,露出灰色的短发,几缕不服输的刘海似乎还在凌空飘扬着,和激烈的秋风做最后的斗争。
他恨恨地看了一眼马车内部传出来的橘色光芒,料定又是夜鹰用他的能力点燃了某样易燃物,然后在施加飓风的干扰,让那团火焰停留在半空中,以一个和马车基本相同的速度前进着。这样,火苗就不会扑到木质的车厢内部,而车里面的人也可以不用经受寒风的摧残,肆意享受火种带来的温暖了。夜鹰的岩浆温度最高可以达到一千摄氏度左右,只要他想,完全可以在北极圈里的海洋之中洗澡。强大的高温保证了他拥有的体质资本雄厚,更不要说现在这区区几缕寒风,更是视若等闲。
车厢里传出几声女孩子的娇笑,在这凄冷的雨夜中,这笑声显得好似银铃一般清脆动听。此番行动,有妖气几乎将最最优秀的弟子尽数派遣出去,只求能赶在别人之前将镇魔宝镜入手。而罗晓也趁此机会结实了两位之前一直无缘相见的亲传弟子——黄鹂和封灵儿。虽说他本身也没什么兴趣去认识这些人……此时他不由地感叹,带着两个叽叽喳喳的女孩出来或许确实是有好处的。要是和去金楼那样,只有自己,夜鹰和海燕三人,一定又是一路上半句话都说不了,三个人各走各的,让气氛沉寂到一种近乎尴尬的地步。看看黄鹂和封灵儿吧,口无遮拦,又笑又闹,欢悦的气息甚至从车板之中穿出来,让驾车的罗晓都感觉到几分人间风请的宽慰。这才是正常的豆蔻少女应有的样子嘛……
自己,夜鹰和海燕,无一不肩负着某些或是光明,或是阴暗的秘密。纵然是他们想抛开束缚尽情玩闹,最后也只是一场比拼演技的拙劣表演而已。毕竟,发自内心的快乐不是光靠演技就能装出来的。
好在这一车人并没有谁特别需要睡眠,随着乌鸦神力的增强,夜鹰也逐渐变成了一只货真价实的“猫头鹰”,夜越深他反而还越精神。闹腾一点就闹腾一点吧,起码还有点儿人情味,也好让这次注定不平凡的旅途有个好点的开始。
此番行动……自己一行人是完全孤立无援的。组织上似乎是有什么大动作,正在紧张地调兵遣将,将大部分战力重新移向西大陆,而无暇顾及远在东大路的罗晓。这些,他都是从狰的语气之中推断出来的。自从摘星子半是默认,半是暗示地放任罗晓自由行动后,他和狰之间的心灵感应就没有断过。在此之前,组织一直默默地在暗处为他提供需要的情报,也将他当成是插在修仙界内部的一只眼睛。金楼事件中,他们更是及时地派遣了实力强横的墨点前来,最终救出了林幻的分身,也间接导致了如今东西方紧张的局面。
事态发展到如今的地步,已经不是一个人能够力挽狂澜的了。圣龙骑士摩拳擦掌,大战在即,或许组织也想着要尽可能拉到几个足够聪明的帮手来渡过难关,而有妖气,似乎就相当符合他们预期的标准。既然摘星子已经从一些举动之中表明了结盟的意向……或许自己的此番行动,就是组织和有妖气之间的一次双向考验。双方都在这场至关重要的行动之中安插了自己的人手,看看最终行动之中产生的变数,面对突变两边人所采取的措施是否得当,以此来判断最后结交的深度。这么说来……自己和夜鹰这一干人,竟然不知不觉就成为了两大组织互相考核的“指标”。虽说镇魔宝镜的实际效用还尚未可知,但要是根据摘星子所言,它和太阳轮盘本是一体,互为“正面”与“背面”。只要找到了宝镜,就相当于找到了他们一直苦苦追寻着的轮盘曾经存在过的地点。无论如何,也算是一个巨大的收获!
罗晓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任由自己的思绪从驱魔战争史跳转到海燕今天新穿出来的碎花裙。马车风驰电掣般驶过,他干枯的灰发被吹得逆风飘扬,就连脑壳中的思路也一并变得轻飘飘的,好像半空中没有方向,只是随着风向随遇而安的轻灵雨滴。他整个人蜷坐在飞奔的马车上,好像是与四周脱离开来一般地平行移动。罗晓的眼睛虚眯着,手里的缰绳也拉得不怎么紧,只是松松垮垮地抓着而已。这两匹马是在仙家门派里面长大的,自然也不是什么愚钝的凡马,离了缰绳,它们自己也能认路。
雨声依旧。偶有雷鸣,也唤不醒睡意上头的罗晓。他整个人半靠在车架上,恍恍惚惚地,竟然差点儿一个模糊从马车上栽下去。
一只手从背后伸出,将罗晓的侧肩稳稳搭住,把他的身体拉扯回原来的位置,防止他摔落马车,脑袋磕在尖利的山路石子儿上。
只见夜鹰不知什么时候拉开门,从车厢里面探出半个身子,恰到好处地顶住了驾驶疲劳的罗晓。车内微弱的光线瞬间亮堂起来,罗晓一下子有些不适应光影的变换,将眼睛眯得越发厉害。他看不太清楚夜鹰的表情,只听到他像是自己欠他钱一样没什么好口气地讽道,“怎么,罗大真人,这么点儿路就受不了了吗?你的耐力也就不过如此嘛?”
“……合着你们让我来就是来开车的是不是?”罗晓早已经习惯了和夜鹰只见互相斗嘴,也没什么感谢的表示,一晃身子便直接挣脱开了夜鹰的手掌,“本来说好的一人轮一个时辰,结果你就在里面陪女孩子聊天,把我关外边这么久,也亏你还自称什么宗教的大教皇,也不知道害臊!”这些天来,罗晓的源血又有所增强,已经可以毫无滞碍地旁观夜鹰与香草之间的对话,差不多已经将夜鹰这些年来隐瞒着的秘密挖了个七七八八。
“没办法啊……”夜鹰跨出车门,顺手拉住了罗晓手中的一根缰绳,就这么直接坐下来。好在这辆马车还算宽敞,车夫的驾驶位颇有空余,再坐一个人也没什么大碍,“那两个姑娘连到底要干什么都没搞清楚,我总得再解释一下吧。要不然到了地方之后,恐怕只能给我们添乱……”
“他说的那座……芥子山,还有多久才能到?”罗晓见此,也不在上一个话题多做纠结。他再次转过头去,看向前方似乎是永无止境的山路,在一片升腾起来的大雾之中,几棵歪曲的大树歪七扭八地林立着,好像扭曲恐怖的鬼影,“已经上路七天了,我们乘坐的还是特地挑选过的快马,这要搁在凡间就是妥妥的九百里加急……这样都还没到,我怕再拖下去,事情会有变。”
“快了,快了……”夜鹰回忆起看过的地图,有些没底气地说道,“摘星子他们动身前往龙国,就是去尽可能绊住他们的行动。我们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