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鸡汤让和青山体能恢复了许多,看着六子蹲在火炉前手忙脚乱地煎药,心中充满了好奇。
“六子哥,你跟我哥是咋认识的?”
“那说来话长了!”六子头也不回,脸被炉火熏得漆黑,“你哥不是做古董生意嘛,俺平日里也倒腾一些稀奇玩意儿,这一来二往的就熟了。不瞒你说,你哥店里值钱的物件大部分都是俺出手的。”
“不对吧?”看看一身脏兮兮的六子,再看看屋里破陋的家什,和青山怎么也无法把他与古董联系起来。
“做古董生意的可都是有钱人,你看你,跟一个叫花子似的。就这间破房子,我咋瞧也没瞧见一件值钱的东西。”
说话工夫,药已经煎好了。六子拿了两块破布垫着端到桌上,笑嘻嘻地说:“我的二少爷,你又看不起人!那句话叫什么看人低来着?”
“狗眼看人低。”和青山补充道,一说出口就发现上了当,这是六子成心借自己的口说出来。
六子乐得哈哈大笑,说:“对对对!狗眼看人低!二少爷这是你自己说的,俺可没说你狗眼看人低!”他故意把“狗眼看人低”说得很重。
和青山也被逗乐了,一时忘了身上的伤痛。
“六子哥,你到底干啥的?说说呗。”
“这个还真不能告诉你,只能对行内人说。”
“江湖规矩?”
“就算是吧!”
六子把药倒在碗里,小心翼翼地扶起和青山:“小心点,烫。”
他一边服侍和青山喝药一边说:“这里不是俺的家,原来是守山人住的房子,俺偶尔在这儿落落脚。”
“你的家呢?”
“俺没家,江湖中人哪有什么家?走到哪儿住到哪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和青山喝了药,目光落在六子的衣袖上。衣袖上有几块已经变污的血迹,分明是溅上去的。
“咋回事?”
六子收拾好锅碗,蹲在火炉前,往里面添了几根木柴,又掏出旱烟锅子对着炉火巴嗒巴嗒吸了几口。这才慢吞吞地说:“二少爷,这些血是胡子的。俺到镇上抓药,被三个胡子盯上了。”
“后来呢?”和青山有点替六子紧张。
“让俺宰了!就埋在山下的小树林里。”六子没有丝毫的慌乱。
和青山很是吃惊:“全杀了?你会武功?”以一对三绝对不是闹着玩的,何况是三个杀人不眨眼的土匪。
“这算啥!”六子甚是得得意的说,“你知道他们下山干嘛来的?”
“干嘛?”
“找你!”六子就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原来是这样!和青山终于明白卸石山之战为何会失败,是因为王延荣通风报信,土匪事先有了准备。他又想到团部的副官王延贵、王延荣的胞弟,消息无疑是从他这儿泄露的。
和青山不由得为营长赵明训担忧起来,赵明训一向与王延贵不和。很明显,王延贵是想借土匪之手除掉赵明训。
其实,和青山只猜对了一个方面。卸石山之战只是日本人侵占青州计划的一小部分,还有更大的阴谋在等着他们。
一袋烟抽完,六子又说出了自己的想法:“谢占魁虽说一时半会找不到这儿,但毕竟离胡子老窝太近。再过三五天,你能动弹了,我马上送你回城里去。”
和青山心里惦记营长与营里兄弟的安危,着急的说:“不用三五天,现在就能走。”说着就要下地。
六子连忙上前把他按回床上,说:“二少爷别逞强了!这儿离县城有几十里山路,万一你的伤口崩开死在路上,俺可没法向和掌柜交待!”
和青山想了想,勉强同意。
就这样两人在山上又待了几天。在六子精心照料下,和青山的伤势大有好转。本来他的身体素质非常好,恢复得也快。
这期间,和青山发现了一个非常有趣的东西:六子的工具袋,不起眼地放在墙角。一把奇形怪状的木柄铲子引起他的注意,以前从没见过。圆圆的,又细又长,铲尖却是锋利无比。
和青山琢磨了半天,也没搞清楚是干什么用的。
问六子,六子只是笑笑说:“吃饭的家什!”
随后,六子把工具与洛阳铲一并收起来,用油布包好,找了个安全的地方埋了。他并不是担心和青山知道内情,而是因为带着这些东西行走不方便。
六子又抽空到集市上买回一头骡子和一辆大车,车上铺了厚厚的枯草和棉被。
准备停当,已是日薄西山。六子把和青山抱上大车,又拿了件大衣给他盖上,驾车返城。
就在他们刚刚离开不久,卸石山二寨主夜猫子亲自带人找到了大黑三个土匪的尸体。看着尸体上的血窟窿,十几个土匪心惊胆颤。
三人都是一招毙命,而且都伤在同一位置。习惯了血腥的土匪此时谁也没吭声,这种凶狠毒辣的手段闻所未闻。更恐怖的是,杀人的武器竟然是一根折断的树枝。
夜猫子脸上的肌肉不住地跳动,惊惧、愤怒让他丧失了平时的冷静。
“谁干的?找!把这个王八蛋找出来,我要活剐了他!”
十几个土匪立即顺着林间小路向前搜寻,很快在一处山腰找到了和青山养伤的小土屋。冲进去一看,早已人去屋空。
一堆带着血污的破军装胡乱的扔在墙角,夜猫子用树枝挑起来看了看,认得是警备团的军装。咬牙切齿地说道:“和青山!”
用手试了试火炉,尚有余温。
暴怒下的夜猫子一脚把木桌子踢得稀巴烂。
二彪子凑过来说:“二当家,咱一把火将这破房子烧了!”
没想到夜猫子返手就给他一巴掌,骂道:“在山寨眼皮底下放火,引起山火谁能救!你脑袋让驴踢了?”
二彪子平白挨了一巴掌,捂着脸悻悻地躲到一边。
夜猫子吼道:“和青山受了伤,跑不远!追!”
众土匪不敢怠慢,纷纷出屋,可又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追。此时天已经擦黑,视线也模糊了许多。
二彪子又大着胆子问:“二当家,往哪追?”
又恨又气的夜猫子毫不客气,扬手又给了他一耳光。
“县城!和青山肯定往县城跑!谁抓住和青山老子赏他十块大洋!”
二彪子心里这个冤!连续两记耳光,半个腮肿起老高。看得十几土匪想笑不敢笑,一个个使劲憋着。
一口气追出二里多地,夜猫子忽然止住了大家,说:“这样子追不是办法,先搞几匹马!”
“俺知道!镇上有个大车店,过往做买卖的都在那儿过夜,里面肯定有不少马。”二彪子颠颠凑到夜猫子跟前献谄地说。
话一出口,又赶紧捂着脸躲到一边,生怕再挨耳光。这次夜猫子的手没动,想了想说:“好!去大车店!”
大车店在镇子最东头。正是晚饭时候,一群住店的生意人卸下马车上的货物,正准备休息。
十几个土匪在二彪子带领下忽啦闯进院子,二话不说就去解拴在柱子上的五六匹马。
“喂喂!你们干嘛的⋯⋯”几个客人眼看自己的马被抢,急忙上前阻拦。
夜猫子也不答话,从腰里抽出快慢机,抬手就是两枪。
“啪!啪!”两个客人应声倒地。
“是土匪!”大家猛地反应过来,吓得半死,纷纷躲进屋里不敢露头。
抢了马匹,几个土匪跳上去,向县城方向一路狂追。
没有马的土匪跑步紧随其后。
六子赶着骡车,一路上两人有说有笑,丝毫不知道后面有人追赶。
和青山对六子越来越感兴趣,如果当兵肯定是个好手。于是试探着问:“六子哥,你这么好的身手跟谁学的?”
也许是死人打交道多了,难得有个说贴心话的人。六子打开了话匣子,滔滔不绝讲起来:“二少爷,你这话说的还算有眼力劲儿。想当年,俺拜在师父门下,师父一眼就看出俺是练武奇才,就把所有的看家本领都传授给俺。不是吹,同门几十个师兄弟没一个是俺的对手!”
“你师父是谁呀?”
“这个可不能说!俺答应师父,永远不说出他老人家的名号。可惜呀,功夫没学完,就离开了师门。要不然的话,十个八个壮汉根本不是俺的对手。”
“被你师父赶出来的吧?是不是干了啥缺德事,违反了门规?”和青山笑着调侃说,本来只是顺嘴一说,没想到歪打误撞被他说中了。
六子叹了口气,佩服地说:“二少爷你真是聪明人,这也能猜中!师父说俺有损阴德,一气之下把俺赶出师门。愧对他老人家啊!”
和青山越发好奇,问:“六子哥,你到底是干啥的?就不能对兄弟说说么?”
“也不是不能说,只是怕你知道后晦气。”
六子呵呵笑着,冲着骡子甩动长鞭,喊了一嗓子:“驾!”
和青山思索了一会儿,说:“咱哥俩商量个事儿呗!”
“说!”
“你还记得那天在城门口跟我提起的那两个人吗?我一直纳闷,你是怎么看出他们不是好人的?”
“这个简单!”六子有点得意,“看他们的眼睛!但凡土匪盗贼,在看到值钱东西的时候,眼睛里就会放光。那天那两个家伙一直盯着我的木头箱子看,眼睛贼亮贼亮的。”
和青山听了不住地点头:“原来是这样!你能看出他们不是好人,你也不是什么善类吧?我猜猜,你连杀了三个土匪,说明不是跟他们一伙的。那么你就是盗贼了?”
六子开心地哈哈大笑:“差不多吧!”
盗贼,一说到这个词,和青山又想起小土屋里那把奇怪的铲子。以前曾经听大哥和远山提起过,盗墓贼在探查地形时,用一种铲子往地里一戳,就能看出土质的不同。叫什么⋯⋯洛阳铲,对,是洛阳铲!
想到这儿,和青山恍然大悟,对六子的职业已经猜个八九不离十。既然六子不愿意明说,自己也不便点破。
见他沉默不语,六子便问:“二少爷,想啥呢?”
和青山笑了笑:“六子哥,以后能不能别再叫我二少爷?我可不是什么少爷,听着别扭!”
六子也笑了,问:“那叫你啥?”
“叫我的名字,或者叫兄弟。”
“行啊!就叫你兄弟,还亲切!多了你这么个兄弟,俺六子脸上也有光!”六子很痛快的答应着。
和青山也是个爽快人。两人确定了称谓,距离感自然拉近了不少。
“六子哥,那天你还跟我说过一句话,记得不?”
“啥话?”
“你说要跟着我当兵来着,忘了?”
这句话六子倒是没什么印象,当时只是玩笑话,过后就忘了。
“有吗?俺说过那样的话?兄弟你可真是个诚实人,开玩笑的话也当真。再说了,俺六子自在惯了,受不了你们军队的规矩,别拿老哥开涮了!”对于那天的话六子丝毫没往心里去。
和青山却相当认真,一本正经地说:“六子哥,我可是认真的!凭你这身本事,当兵准能混出名堂。眼下局势动荡,警备团正在扩军,你到我的排里来,用不了多久就能出人头地。”
“不行!不行!你六子哥不是当兵的料。”六子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进了县城可由不得你,我让人把你绑起来。”和青山半认真半玩笑地说。
正想接着说下去,六子忽然勒住骡子,冲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和青山正纳闷儿,六子冲后面的山路侧耳细听了片刻,严肃地说:“后面有人追上来了,八成是冲你来的!”
“多少人?”和青山有些紧张,自己的枪早不知道丢哪了,手无寸铁,何况身上还有伤。
“不清楚,骑马来的,肯定比我们人多。”六子说着挥起长鞭,狠狠抽了一下。骡子受疼,扬起四蹄开始狂奔。
夜猫子骑马追在最前头,依稀听到山脚处有马车的声音,冲手下几个土匪嚷道:“和青山就在前面,快追!”
无论六子如何驱使,骡子拉着大车,终究跑不过后面轻便迅速的马。
眼看双方距离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