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黎明到来,小镇的人们还在熟睡中。几只麻雀在枝头跳来跳去,惶恐不安地看着路面静默前行的队伍。
派出去搜寻的几个兄弟很晚才回来,报告说没有找到和青山的下落。大家急的不行,但是没有任何好主意。
为了不惊动百姓,赵明训命令部队一早返城。
一身便装的黄修明孤零零的站在街头,目送警备团的兄弟远去,直到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山还是那座山,路还是那条路。失去了最信赖的兄弟,空荡荡的街道更添了几分落寞与惆怅。
黄修明默默地抚摸着身边的战马,这是赵明训临行前留给他的。此时此刻,似乎只有它能理解自己的心情。黑色的战马低头轻轻磨蹭了几下黄修明的脸,猛地仰天长嘶,在清晨的小镇久久回荡。
下一段路程该通往何方?
杂货铺的门轻轻开了,张寡妇远远的注视着在街头伫立的黄修明,心里面五味杂陈。
“喂,当兵的!”张寡妇终于忍不住喊了一嗓子,“他们都走了,你怎么不走?”
“俺在等俺的兄弟!”黄修明头也没回。
两人彼此想着心事,都不再说话。
沉默了一阵,张寡妇又喊:“天冷,要不你进屋坐会儿?”
街上开始有早起的人在走动,揣着手小跑,抵御清早的严寒。
黄修明深吸一口气,牵马走到杂货铺门前。
“把马拴到后院吧。”张寡妇轻声说道。
黄修明闷着头,也不吭声,沿着围墙转到后院,把马拴在一棵枣树上。进了里屋,傻蛋在炕上睡得正香,被子踢到一边,露出圆圆的小肚皮。
看着傻蛋憨态可掬的模样,黄修明忍不住俯下身替他盖好被子,又在红扑扑的小脸上轻轻拍了拍。
这一幕被张寡妇看在眼里,久违的温馨差点让她掉下泪来。忙搬了个小板凳递给黄修明,柔声说:“你先坐会儿,俺去烧水。”
黄修明却坐在炕沿,低着头去端详傻蛋。张寡妇自顾到后院生火烧水。很快,水烧开了。张寡妇拎进屋里,从橱子里拿出一盒茶叶冲上,小屋里顿时弥漫起浓浓的茶香。
“为啥要救俺?”张寡妇也坐到炕沿上,一边倒茶一边轻轻的问。
为啥要救?黄修明自己也不清楚,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或许就是为了能从她嘴里打听一点和青山的线索吧。但是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漂亮的寡妇不可能知道和青山的下落。
张寡妇默默地把茶水递过去,又是一阵沉默。
黄修明接过喝了一口,浓浓的茶水带着些许苦涩进了肚里,身上暖和了许多。苦涩之余泛着清香,滑腻顺口。
“好茶!”黄修明忍不住称赞了一句。
“这是谢占魁留在这儿的,他喜欢喝茶。”张寡妇好不避讳的说。
黄修明愣了愣,他没想到张寡妇会说出这样的话。虽然早就知道她是谢占魁的相好,心里却不愿意刻意去想这些事情。
张寡妇扑扇着大眼晴直直的盯着他,看得黄修明心里一阵发慌。
憋了半天,黄修明问了句:“你为啥要跟一个土匪相好?”
“为啥?”张寡妇苦笑着,“俺就是一个寡妇,无亲无靠。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你知道有多少男人惦记俺的身子?谢占魁虽然是个胡子,但自从俺跟他好上以后,周围就再没人敢欺负我俺。他还时不时地接济俺娘俩,要不是他,俺孤儿寡母的早就饿死了。”
她说得很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黄修明听得却很心酸,他可以想象到一个寡妇生活的艰辛,又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静静地听张寡妇说下去。
“你知道昨儿个告发俺的人是谁吗?”
“谁?”
“是卖豆腐的李老歪!这个老东西几次想占俺便宜,被俺咬掉了半个耳朵,就记仇了。”张寡妇强忍着泪水说。
“王八蛋!”黄修明低声骂了一句,又问道:“你知道俺们排长在哪吗?就是前几天跟俺一块来的那个。”
“俺咋知道?”张寡妇有点激动,“俺从来没上过山,俺咋知道!谢占魁从不把山上的事告诉俺,你们就知道欺负俺们孤儿寡母!有本事去把谢占魁杀了,去把胡子们都杀了!欺负俺算啥能耐!”
“不不不!俺不是那个意思!”黄修明慌了,赶忙解释。
张寡妇依旧不依不饶:“那是啥意思?”
日头渐渐升高,把最无私的温暖洒向人间,洒向这座孤独的小院。街面上也变得喧闹起来,卖早点的叫卖声,邻居彼此间的招呼声。人们惊奇地发现,昨天驻扎的部队撤离了。
屋里的两个人慢慢平息下来,都不再说话。黄修明很尴尬,几次欲言又止,因为此情此景,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最后,还是张寡妇打破僵局,轻声问:“大兄弟,你成家了吗?”
“没!”黄修明瓮声瓮气的说,“俺是个孤儿,从小没了爹娘,四处讨饭。长大后,遇上警备团招兵,俺就当了大头兵。要啥没啥,谁会看上俺这个穷光棍。”
张寡妇没想到黄修明的身世也是如此凄凉,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说:“也是个苦命人。”
黄修明低头看看熟睡中的傻蛋,轻轻抚摸着他的头发。感觉像极了童年的自己,不由得也叹息了一声。
“饿了吧?俺去买点包子。”张寡妇说着站起来要往外走。
黄修明慌忙站起来,一把拉住她的手。两只手一接触,彼此都愣了一下。黄修明知道自己失态了,忙缩回手,闷头说:“俺去。”
“娘,俺要吃包子。”傻蛋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看到黄修明亲热的叫了声“叔叔”。
黄修明把他抱起来,笑呵呵地说:“好啊!穿上衣服,叔叔带你卖包子去!”
“这孩子,就知道吃!”张寡妇责骂着给傻蛋穿好衣服,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
来到街上,傻蛋拉着黄修明的手,欢跳着直奔街头的包子铺。看见黄修明,几个早起的妇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满脸鄙夷的悄声议论:“瞧!又招了个野汉子!”
“冰糖葫芦!”
冰糖葫芦的哟喝声把傻蛋的目光吸引过去,用手一指喊:“冰糖葫芦!叔叔,俺要吃冰糖葫芦!”
“好啊!”黄修明拉着傻蛋走到卖冰糖葫芦的摊子前,“来两串冰糖葫芦!”
摊主答应着摘下两串冰糖葫芦递傻蛋,不怀好意的说:“哟!这不是傻蛋吗?你娘找人给你买糖葫芦来啦?”
黄修明听出他话里有话,狠狠瞪了一眼,把两个铜板扔过去。摊主看到眼前的汉子一脸的彪悍,连忙陪了个笑脸。
笼屉一层层码的像座塔,在炉子上呼呼散发着热气,大街上飘着包子的香味,一群人围在炉子前等着出锅。看到领着傻蛋的黄修明,人们满脸都是怪异的表情。伙计眨巴眨巴眼睛,似笑非笑的说:“傻蛋,吃包子哪?还没出锅,等一会儿啊!”
傻蛋自顾开心的吃着冰糖葫芦,盯着笼屉傻笑。
“卖豆腐来!”
一阵叫卖声引起黄修明的注意,倒侧身望去,只见一个五十多岁贼眉鼠眼的干瘦男人,推着独轮车一边哟喝一边走了过来。走近了,黄修明发现男人棉帽子下面,右耳缺了一块。
黄修明心里合计:“这应该就是张寡妇说的那个李老歪吧?”
李老歪本来想停下来,包子铺常年用他的豆腐,昨天已经预定了十斤。一抬头,看见黄修明正盯着自己看,旁边还跟着傻蛋,不由得心里一阵发虚。
傻蛋也听到了李老歪的叫声,回过头用手一指,对黄修明大声说:“叔叔,就是他欺负俺娘来着!”
听到傻蛋的话,人们发出会心的大笑,像针一样扎进黄修明的耳朵。
“你个兔崽子,少他娘的胡说八道!”李老歪恶狠狠的骂了一句,推起小车就走。
大家的笑声更加放肆,伙计高声打趣说:“李老歪!咋就走了!俺们还订了十斤豆腐,别忘了回头送来!”
此时包子已经出锅,一群人像饿极了的狼围拢过去。黄修明脸上早就挂不住了,强忍着怒火,双臂一用力,几个人就被划拉到两边。他把钱往案子上一扔,大声说道:“给俺来二十个包子!”
伙计看着铁塔般的黄修明,知道不是善茬,赶忙包好二十个包子递过去。
黄修明拉着傻蛋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包子铺。今早自从一出了杂货铺的门口,人们种种的阴腔怪调,让黄修明深深体会到一个寡妇的艰难与痛苦。他下定决心要出口恶气,为了张寡妇,为了傻蛋,更为了自己那颗愤世的心。
从见到傻蛋的第一眼起,黄修明就深深喜欢上了这个孩子。从他身上,看到了幼年的自己,同样饱凌白眼,饱凌欺负。傻蛋尚有娘,而自己从懂事起,就不知道父母的样子。
像李老歪之类的恶棍,必须给予狠狠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