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对付河西军的虎蹲炮，李茂贞想出了一个看上去很笨的办法：他大肆砍伐树木，甚至不惜从秦、陇、凤、岐等州运来木料，制成宽大的木排，然后派步兵顶着大木排，缓缓地朝河西军走来。

虎蹲炮第一次遇到了阻碍，每一声炮响，凤翔军的士兵立刻在军官的指挥下，将木排斜斜地放置在地上，有数名士兵用大木支撑，后面的士兵全都躲在了木排后面。

虎蹲炮毕竟是平射，靠着黑火药的爆破将石弹抛射出去，而黑火药的威力毕竟有限，因此李茂贞这么一防御，杀伤力顿时不足。

凤翔军一支木排，高约三四米，长近三丈，后面躲上三五十名步兵不成问题，而且李茂贞的骑兵也混在队伍后面，各自举起盾牌，因此损失并不大。

好在木排极重，凤翔军如同乌龟一般挪动，虎蹲炮的射速，经过这些年的大战，炮手们越发娴熟，大约能够打到十分钟三四发，因此战场上，就显出了很可笑的一幕：每前进十余步，凤翔军士兵便立刻停下来，斜放木排，用巨盾抵在木排上，身体缩做一团，准备承受石弹的震击。

李茂贞并未派出大股的骑兵，出动了八千步卒，一点一点地挪动着。李弘益顿时皱起了眉头，他早就知道单靠着一种武器，是不可能天下无敌的。只是没有想到，李茂贞居然想出了这么样的一个办法。

好在红衣炮威力巨大，李保琮接到命令，指挥着两门大炮朝着木排轰击。木排虽然挡住了虎蹲炮，可是移动缓慢，简直是红衣炮最好的靶子。

一枚铁球弹丸呼啸着朝一面木排砸去，轰地砸开一个大洞，碎木乱飞，而铁球余势不减，翻滚着朝木排后方的士卒而去。

顿时有不少士兵被砸翻在地，双腿被砸断，如同烂泥一般，血肉横飞，便是巨盾也挡不住，更有不少倒霉鬼躲开了铁球，却被击碎的木屑木片击中，满脸被插满了碎茬，丢了武器，捂着脸倒在地上痛苦哀嚎。

红衣炮毕竟只有两门，而且间发时间太长，虽然每一炮基本都会带来大小伤亡，与总体而言，并不能完全压制对面的攻击。

接着三床巨弩火药箭开始发威，火药箭身上绑有硕大的火药筒，燃烧的引线在箭头落地或者击中木排之后爆炸开来，造成不小的杀伤。同震天雷火药罐一样，火药筒里同样塞满了石子、铁钉等，甚至还有八百枝毒烟箭。

李弘益见石子弹杀伤不大，立刻命令虎蹲炮换了圆滚滚的石弹和泥丸弹。石弹是石匠们打磨出来的，尺寸比照虎蹲炮的炮口。

更换了圆石弹和泥丸弹，总算是勉强可以压制对面不断逼近的凤翔军了。李茂贞见到有数十面木排被击毁，当即下令，将所有的木排并在一起，命弓弩手齐射。

于是两军的弓弩手一起对射起来，李弘益看了一眼中军大旗，如今是夏日，风自南来，若是发射毒烟箭，只怕毒烟反被吹向自己所处的北方，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李茂贞靠着人多，竟然将河西军的攻势压住，他分派了一支骑兵，从西侧绕过山坡丘陵，打算攻击李弘益的右翼，被周成引骑兵前往防御。丘陵不利于骑兵冲锋，再加上分出去部分虎蹲炮，倒也不怕李茂贞的骑兵。

李弘益虽然有三万余兵，其中一半都是回鹘骑兵，不比李茂贞有五万多人，弓弩手相比较少，顿时损失惨重，不断有士兵哀嚎着栽倒在地，然后被癸字营的军医们带着民壮抬了下去救治。癸水为春霖，因此河西三支军队，特有的医疗营都以癸为名。

双方从半上午战至半下午，李弘益靠着火器凶猛，勉强与李茂贞打了个平手。他心里焦急，却不能表现出来，只是站在望车之上，凝眉观察着战况。

突然战场东侧传来一声闷响，李弘益转头看去，却见半空腾起好大一阵烟雾。不一会儿，一名传令兵紧急策马奔来：“报，丁字营一门虎蹲炮炸膛！三名炮手身死，四人受伤，火药包损失三十余个！”

李弘益急切地说：“命李保琮前去看看究竟！”他心中惴惴不安，等到李保琮急急赶来，慌忙问：“情况如何？”李保琮面带苦色：“国公，虎蹲炮连发三十发，必须休息不能再用，否则便有炸膛的危险！如今新换的第二批虎蹲炮，大多发了二十余发，不能再用了！”

李弘益深吸一口气：“还有可更换的虎蹲炮否？”李保琮摇了摇头：“只有大约五十门！”李弘益挥了挥手：“我知道了！”他这一次出战实在是有些仓促，虽然携带了近七百门虎蹲炮，可是也耐不住这么长时间的使用啊！

他在望车上看得清楚，虽说自己这边损失惨重，同样地，李茂贞那里损失也不小。战场之上，他肉眼都能看到，躺了一地的尸体伤员。只是他没有想到，李茂贞竟然如此顽强，硬是靠着人数优势，与自己拼到了现在！

若是以往的战斗，虎蹲炮平均一门能发射个二十次，只怕就要将敌军击退了，哪曾想到李茂贞只是用了一个最简单的笨办法，就能够支撑这么久。

李弘益再一次看了一眼大旗，心里怒骂：这该死的风向！随着更换了一轮的虎蹲炮眼看满三十发，为了保险起见，李弘益下令，暂时停止轰击。

顿时许多河西军士手足无措了起来，他们已经习惯了依靠着虎蹲炮的远距离攻击，轻松地将敌人击溃，还是第一次见到拿人命来硬拼的对手！

李茂贞眼睛通红，哪怕有木排，也不能完全避免虎蹲炮的威胁，再加上河西军的火药巨弩和慢吞吞的红衣炮，他现如今已经折损伤亡了四五千人，若不是自己下了死命，只怕那些前线的士兵早就崩溃了。

听到虎蹲炮声越来越稀疏，李茂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听了一会儿，他仰天大笑：“河西小儿的火炮不能发威，此战合该老子要胜！传令下去，再加把劲，一举击溃河西军！”

没有了虎蹲炮的威胁，他放心地对另外一个养子李继筠说：“领五千精骑，直冲李弘益小儿的中军！”李继筠拱手说：“诺！”

虽说还有不足百门虎蹲炮可以继续射击，但是河西军士们都听得明白，知道虎蹲炮显然是不能继续发威了。

看到对面木排闪开，李茂贞派出了骑兵，林大端举起了陌刀，说：“该我们上场了！”开战之前，他便带领着陌刀手们来到了阵前，守卫在车厢连接的防御后，随时等待着近战接敌，却一直没有机会。

近四百名陌刀手沉默地翻过了车阵，跟随着林大端，准备迎接骑兵的冲锋。右翼的李茂贞部骑兵，再次缓缓地逼近而来。

李弘益几步走下望车，对着周延鹤说：“给我披甲！”周延鹤大急：“国公尊贵之身，岂能亲身犯险？”李弘益瞪了他一眼，周延鹤无奈，和另外两名士兵一起给李弘益披上了厚厚的明光铠甲。

在他身后，曹用行也默默地叫亲卫给自己披上了甲，然后翻身上马，提了提那柄家传的大枪。张琏瞠目结舌，说：“国…国公，是要亲自上阵吗？”

李弘益被亲卫推着上了马，闻言大笑：“战事至此，我难道还能退吗？我虽然是个文质书生，却也拿得起横刀，拼死一搏，死而无憾！”

周成在右翼已经领骑兵与李茂贞的骑兵混战在一处，李茂贞再次派出了万余步兵，冲到了木排后面，羽箭更加猛烈地朝河西军阵中射来。

李弘益抽出横刀，带着三千祁连军骑兵和回鹘骑兵，缓缓地从中军向前，他来到阵前，环视了一眼，说：“没了虎蹲炮，难道我河西军便不会打仗了吗？若你们都是有卵子的男人，便跟着老子冲一场！”

许多士兵羞愧地低下了头，然后猛地抬起了胸膛，有个军官大呼：“国公，我可是有卵子的！我河西男儿，怕个甚球！大不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响当当的汉子！”

他只是一名盾牌手队正，提着大盾，朝前迈步，站在了林大端的身后，其他盾手见状，也纷纷跟了上来，在陌刀手身后整齐地排成了一排。

眼看对面的骑兵已经提起了速度，李弘益大声说：“放开大车，冲！”有士兵冒着箭雨上前，将车厢移开，李弘益领三千骑兵，缓缓通过。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曹用行，已经披了铠甲追上来的张琏，大声说：“河西必胜！跟老子冲啊！”

李弘益看得明白，李茂贞以人命跟自己对拼，自己的弓弩手数量不占优势，车厢阵显然也不能完全挡住骑兵的冲锋，林大端的陌刀手人数太少，为了保护阵后的其他军种士兵，他只能领骑兵对冲一次，至少要给林大端和周成那里争取些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