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宁一时半会儿肯定是回不来了，但是又没有固定的人手和自己作伴，张华灵机一动，硬生生把唐坚从市里拉了回来，二人一起到了那个小村。

由于张华是开完了下午的会才出发的，所以当二人抵达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还是那样的伸手不见五指。张华还没说话，唐坚就感概道：“小地方不错啊！”

张华开着车，走了几天，竟然又找不到路了，所以只能一边思索一边找，这车竟然还没一辆自行车跑得快。突然，前方出现一个人影，在车灯的光柱中向他们二人挥手，张华赶忙摇下玻璃：“啥事儿啊，大爷！”

车子一停，那位老大爷赶紧走到车前，看了一眼张华，又看一眼唐坚，唐坚礼貌的笑了一下作为回敬。大爷又看后排，就像在搜索什么。张华又问：“大爷，你找啥？”

这位大爷五十岁出头的样子，脸上的胡子黑白参杂，笑起来颇有点威猛的劲儿，“那个，同志，你是扶贫组的吧？问你个事儿呗？”

张华给车熄了火，唐坚则靠在座位上假装睡觉。“啥事儿，问吧！”

大爷还有点不好意思，尽力把头透过窗户往张华身上凑：“我听说上次你们来好几家都分上东西了，这次你们没带点啥？”

张华没想到自己上次走之前办那点事，会被人以这种方式记住。“大爷，我那不是分东西，是把我自己不用的一些东西，送给邻居们了。都是我自己的东西，县里、公司都还没发东西呢。”

大爷有一点落寞有一点失望：“哦，同志，要是发东西，记得点我啊，我就住村口这，拐个弯就到。”

张华给车重新打着：“好的，一定一定！大爷，那我先走了啊！”说着慢慢启动了车。经这位大爷一搅和，张华的脑子反而清醒了，有找到了通往那个小院子的路。

“你在这散什么爱心了这么让人惦记？”唐坚的头随着颠簸的路不断晃来晃去。

张华：“我也是醉了，能有啥！之前我们来的时候，车后面斗子里扔着一块篷布，那东西咱又不要，后来我走的时候，看见隔壁屋一个老大爷，挺可怜的，拿一块破塑料布不知道盖着什么，破的简直不能看了，就和被老鼠啃烂了一样。我就随手送给他了。又不值几个钱。”

“不值钱就不是钱了？白捡的东西给多少是个够？”唐坚的头还在那晃，看的张华怪觉得烦人。

“我也是看他可怜了吧。后来郭宁被调回去，剩下个水杯和水壶，我又不要，他也懒得拿，也送给主家了。至于她给谁，我就不知道了。”张华已经把车开到了院子门口，却不急着下车，想休息一下。

“你是觉得扔一个炸弹不够响亮，还寻思着多扔几个？”唐坚教训起人来，可一点也不客气，“上学的时候没学过？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你要么就给大家都散点东西，要么你就不要给。哪怕你扔到垃圾堆里，谁捡上算谁的，也和你没关系，和扶贫没有关系。”

张华瞬间明白了唐坚的意思，下车打开了院子的大门，“知道了，以后，我可得把手里这点东西看好！”

隔天大早，张华和唐坚早早来到村长家，把这次扶贫的工作内容和村长交流了一番，得到了村长的大力支持，不一会儿，村里的大喇叭就响了起来：“注意啦！都注意啦！仔细听！听不见的就不管啦！祥云矿的扶贫组，从今天开始，连续三天，来咱村收玉米、收萝卜、收土豆，反正，是有甚收甚，都按照市场价收，谁家有存货的赶紧来啊赶紧来，这可是好事，大好事，省得你们往县里跑！地点，就在村委会的院子里头，动作麻利点啊！就这！”

唐坚听完这段广播，站在院子里就像听了一段相声，乐得不行了。

张华鄙视的看着他：“有意思？笑成这样，看不起老农民？”

唐坚：“不是，实在是以前在矿上听那些狗屁领导说套话听的恶心了，咋一听这么接地气的语言，有点兴奋过头了。这要是在咱矿，开场必须是‘尊敬的各位领导，广大的员工同志们，遵照国家的什么什么最高指示’，估计叨叨半个小时，最后，还没人家这两分钟说的明白、透彻。”

正说着，村长从屋里拿出一台秤。这秤看来也有些年头没用过了，称重台上的土似乎已经和铁镶嵌到了一起，杆体上红色的油漆剥落了大半，露出了里面黑色的铁杆。计量杆上也是挂满了黑色的油，油里面还尽是灰尘。砣挂更是一片黄色的锈迹，真担心放个秤砣就断成两截。

张华笑着说：“村长，这秤有年头没用了吧？”

天气暖和了，村长也不披大衣了，穿着蓝色的褂子。身上唯一质补一点的装饰估计还是腰里别着的那根旱烟杆，也不知道这年头去哪弄烟丝。

村长看着秤摇摇头：“确实有个年头了，这二年偶尔用都是拿电子秤，但是那东西经不住个份量，要是称个土豆、萝卜啥的，还是这个好使。”

村长的邻居最先过来，站在门口扯着嗓子喊：“有人没？是不是在这收土豆？”

“老朱你是个瞎子？看不见我在院里站着呢？瞎吼什么，快进来，这不是扶贫组的两位同志都在呢！”村长的烟杆抽出来拿在手里，好像要打这位老朱似的。

唐坚赶紧解释给村长：“村长，我不是扶贫组的，我是他朋友，过来看他来了。”

村长却根本不理会唐坚。

“在就好，我不是怕白跑了么，等着啊，我回去扛去。”才露了个头就不见了，张华连长什么样子都没看清。

但是很快，这位老朱，身上扛着一个土黄的麻袋，弯着腰低着头走了进来。那样子，和矿上那些背材料的工人一模一样，看得唐坚想起来很多过去的事。

张华却赶忙拿了个本准备登记，问唐坚：“你会看这种秤不？”

唐坚笑嘻嘻的：“不会！你还得麻烦人家村长，对了，村长，你家就没有什么要卖的东西？”

村长对着烟杆干嘬了两下，“我家没啥，地都租出去了，剩下的刚够自己吃。你们不会看，那我给你们看吧，信得过我吧？”

张华：“多大个买卖，还有啥信得过信不过的，又不是给个人了，都是给公家干了，村长只要不给我挖大坑就行。”

村长：“这是什么话，你在我村住的了，又是来帮我们的，就不只是客人，还是贵人，我还能坑你？说好了，我给你们看，省得这帮人糊弄你俩。”

唐坚心忖：这下只防着你一个人就够了。

老朱把麻袋直接扔到了秤上，村长还没来得及加秤砣，唐坚加了一句：“村长，用不用打开看看？”

张华突然想到，唐坚毕竟在供应干了那么多年，验收这块，小心谨慎，总归是没错的。

村长听到这话，又看一眼张华：“你说，用不用看？”

张华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村长怕不怕麻烦？我的意思是胡看一眼吧，万一有个坏的，咱也能及时拿出来，不敢把好东西都捂坏了。”

村长：“那就看，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农民还在乎个这？老朱，把口子解开，都倒出来瞧瞧，不要拿假的糊弄城里的领导！”

老朱一双粗糙的大手，对着袋口扭了两下，就把一根麻绳解了下来，然后一推、一兜，圆滚滚的土豆就在地上铺展开来：“瞧吧，随便瞧，都是自家种的好东西，我回去和媳妇说一声，先不要系口子了，直接都拉过来再系，行吧？这不，就都省了事儿了。”

张华大致看了一眼地上的土豆，虽说有大有小，但基本上都还是圆滚滚的，没有什么奇形怪状的出现，便对老朱说：“行了，没问题，都装了，然后过秤，我给你记个数，你签个字确认一下。”

老朱高兴的说：“好嘞！这多省事，这才叫扶贫，就得这么干，老百姓才能得实惠，省的让那些奸商把钱都挣走了。去年我一斤土豆才给我一毛钱，狗日的！”

张华：“你不会不卖给他？”

老朱趴着一边捡土豆一边说：“不卖？我吃得了？卖多少算多少吧，烂在地里更是连本都没了。”

唐坚蹲在地上也帮着老朱捡了几个，一边捡，一边对着手里的几个土豆捏一捏，发现，有的硬，有的软。随后再和张华说吧，毕竟，自己已经不是祥云的人了，再得罪了人，这黑锅，可就扣到张华的头上了。

很快老朱就再次封好了麻袋，然后一过秤，村长大喊一声：“高高的！六十八斤！”

老朱笑着问张华：“同志，给咱多算点吧，写个七十斤，这袋子少点，我下袋子多点，给你补上不就完了吗？”

张华：“没那必要，朱师傅，这袋少点没关系，你下袋多点我也不给你少写，放心吧，吃不了亏。来吧，签个字。”

老朱唰唰两下就写了个名字，张华盯着看了半天愣是没看出来写了个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