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药拿着一块大洋,看看桌子上堆的钱,犹豫不决。今儿手气有点背,连续押了五把天门都输了。
张迷糊坐桩,已经赢了不少。他把赢来的钱都放进一个小木匣,端起来晃了晃,哗啦哗啦的直响。
炕上挤了七八个人,一个个眼睛里冒着血丝。有人催促山药:“山药哥,下注啊!”
山药已经没了勇气,桩家的手气太旺了,大小牌通杀。他把手里的大洋收进口袋,嗑嗑巴巴的问:“有、有酒没?给俺⋯⋯来⋯⋯一碗!”
张迷糊咧嘴乐了,从身后的橱子里拿出一坛酒,倒了满满的一碗,学着山药的口气说:“山药哥,咋⋯⋯了?急、急眼了?不带⋯⋯草鸡的!”
大家被逗得哄堂大笑。
山药端起酒,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肚子里顿时火辣辣的,抹了抹嘴,骂道:“姥姥!俺山药⋯⋯啥、啥时草鸡过?今天⋯⋯不过了!”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在半空摇了摇,哗啦哗啦全是大洋,重重的往桌上一扔,“全、全押上,还是天、天门!老子不、不信⋯⋯这个邪了!”
一看到鼓鼓囊囊的钱袋,七八个赌徒全瞪大眼睛。看架势足足有二十多块,这可不是小数,很多人见到没见过。
张迷糊两眼放光,就像一头饿极了的狼,忽然发现一只肥胖鲜美的羔羊。他狐疑的看着山药,试探着问:“你可想好了,真的全押?”
山药一晃脑袋,重重的拍了下桌子,大声说:“全、全押!分⋯⋯牌!”
“好来!分牌!”张迷糊兴奋的大喊着,“牌”字拉的特别长。
“开一一门!分一一牌!出门、天门、末门!”
这是最后一方,四手牌麻利的分到桌面,大家又开始大呼小叫的叫牌。
“大天!大天!”
“板凳!板凳!”(注:大天,板凳,牌九专用牌名。)
张迷糊非常自信,连续五把通杀,今儿的手气出奇的旺。出门与末门押的钱在他已经看不上眼,眼睛紧紧盯着天门的山药。
虽然喝了一大碗酒壮胆,山药心里还是紧张的很。一次下注二十几块大洋,也是头一次。他用手按着面前的牌,先拿眼瞟了瞟桌面。其他两个门已经开牌,出门是二点,末门是八点。押出门的几个人丧气的“唏”了声,没了希望。押末门的几人脸上洋溢着笑容,仿佛是赢定了。
张迷糊看了看,满不在乎。出门的二点根本不值一提,自己随便几个点就能赢。末门虽然是八点,但是押的钱并不多。只要吃定了天门,桌子上大部分钱就是自己的,毕竟二十多块钱大洋实在是太诱人。
大家的目光齐刷刷投向了山药,等着他开牌。
山药深吸一口气,略微颤抖的手拿起一张牌,用拇指摸了摸。很好确认,这张牌是白五。又把第二张牌和白五摞在一起,双手捂住,慢慢举到眼皮子上。
七八个脑袋纷纷挤过来,看他手里的牌。
山药感觉手心出汗,环顾周围,双手一合,生怕被看了去。
张迷糊也有些紧张,拿眼扫了扫桌面上散落的牌。几张好牌天、地、人都已经出净了,再有对子牌的可能性也不大,剩下的就只有比点数。估计自己的点数也不会很大。
他强作镇定,一个劲儿催促:“山药哥开牌啊!没底气了?”他要先从心理上击溃山药。
越是这样,山药越紧张。
把底牌慢慢掂开,露出一个头,是个红点。七八个脑袋又挤了过来,看到牌面是白五,齐声叫起来:“进四引五不要六!进四引五不要六!”
底牌是什么,谁也不确定,山药的额头开始冒汗。对着手里的牌狠狠吹了口气,也大声的叫道:“进四引五不要六!进四引五不要六!”别看平时说话结结巴巴的,叫起牌来却是麻溜的很。
听到大家喊,张迷糊已经猜到他手里有一张五牌,便刺激的说:“别做梦了!另一张红五早就出了!”
山药狠狠瞪了张迷糊一眼,继续叫着:“进四引五不要六!”
底牌继续慢慢向上推,又露出两个白点。排七?还是梅花六?山药沉不住气了,这两张无论是哪个牌,最多不会超过二点。咬咬牙,狠命往上一推,梅花六!
完了!五六小一鬼,一点。山药彻底没了信心,把牌往桌子上一摔,嘟囔着:“就、就这么地了!”
七八人也都惋惜的“耶”了一声。按照规矩,即使桩家也是相同点数,算桩家赢。
“哈哈哈!对不住了山药哥!”张迷糊开心的大笑起来,一边划拉桌面上的钱,一边得意地看着山药。
山药铁青着脸,一言不发,把炕上的桌子一推,提好鞋,头也不回的就往门外走。
张迷糊兴奋的直搓手,把钱袋拿起来掂了掂,说:“这些钱归老子了!”
这时旁边有人突然按下他的手,说:“我说迷糊,你还没开牌哪!我们可都等着看!”
山药满不在乎,说:“急什么急?老子随便一个点都比他大!”直接把自己的牌翻开,扔到中间,“喏,看清楚了!”
“毙十!毙十!(零点)”大家纷纷嚷着。
山药低头细看,顿时傻眼了,板凳四加梅花六,零点!
这时候有人冲外面喊:“山药哥回来!桩家毙十!”
本来山药已经走到大门口,听到屋里像炸了锅。又听又有人喊桩家毙十,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种概率实在是太小太小,难道真让自己遇上了?
他旋风似的返身冲进屋里,只见张迷糊直挺挺的在那儿发呆,张大着嘴巴还没合上。有人兴奋的拿起桩家的两张牌,冲他大喊:“桩家毙十!我们都赢了!”
“哈哈!”山药揉揉眼睛,一把抢过张迷糊手里的钱袋,“赔、赔钱!”
七八个纷纷起哄,都把手伸到张迷糊跟前,嚷嚷着说:“麻溜溜的,桩家赔钱!”
这个结果太出乎意料,张迷糊老半天才回过神来。俗话说愿赌服输,输了钱就要兑现。
“吵什么吵?老子又不是不赔!”张迷糊恼羞成怒,“都把爪子拿开!”
仔细数了数桌面上下的注,张迷糊先兑现了出门和末门。山药的钱袋里一共二十三块大洋,张迷糊翻遍了家底,只凑齐了十七块,还差六块。便腆着脸说:“山药哥,俺只有这么多,先欠着六块中不?”
山药高兴的把大洋一一装进钱袋,揣到怀里,很大方的说:“中,先欠、欠着!没钱你坐、坐什么桩啊!”
桩家输光了,赌局也就没法再继续下去。大家吹着口哨纷纷散了。
“散了!”
“走啰!”
山药拍拍张迷糊肩头,笑呵呵的说:“俺也走、走了,赶明儿俺⋯⋯再来。”
初冬的夜晚寒气逼人,可是山药一点儿也不觉得冷。头一次赢这么多钱,心里甭提多开心。出了村,举着马灯,哼着小曲儿,沿着山路回山寨。丝毫没有察觉黑暗中,有两个人影在悄悄地跟着他。
走了一段路,山药感觉到身后有奇怪的动静。多年的土匪生涯练就的警惕让他放慢脚步,支楞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幽谧的山路,只有几只乌鸦在叫。
又走了几步,身后神秘动静一直不远不近的跟着。山药把手伸到腰间,悄悄抽出随身携带的短枪。猛然回身,大声斥问:“谁?”
山路上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
莫非是张迷糊输了钱不仗义,想半路上黑了自己?山药这样想着,但又很快否定了。以自己对张迷糊的了解,他没这个胆量。何况自己才是真正的土匪,只有自己抢别人,没人敢打土匪的主意。
难不成是狼?这倒有可能。在这百里卸石山,时常有狼出没,而且大多是群狼。这样想着,山药加快了步伐。
正闷头走着,忽然一声断喝:“什么人?站住!”紧接着是拉动枪栓的声音。
把正在想事的山药吓了一跳,听出是山寨里的兄弟,便放下心来,答道:“俺!山药!”
这是山寨的暗哨,各个进山的通道都有。白天黑夜轮流放哨,都是藏在路边有利于观察的隐蔽处。
刚才山药提着马灯急匆匆的往山上走,暗哨早就发现了。听到是山药的声音,知道他又去耍钱了,便放下枪,也没现身,说:“是山药哥啊!今儿咋样,赢了还是输了?”
山药“嘿嘿”笑了两声,大声说:“赢了!赶、赶明儿俺请你喝、喝、喝酒!”
“知道了,赶紧回吧。让大当家的知道,又该不高兴了!”
通过暗哨不远,有一条极隐秘的小路,直通山顶。除了山寨里的人,很少有人知道。山药平时下山都是走这条小路,比大路近许多。
夜色里,一直跟踪山药的黄修明两人,听到有暗哨,便停了下来。躲在一块岩石后,只看到黑黝黝的大山直插夜空,根本无法确定暗哨的具体位置。
观察了一会儿,黄修明担心时间长了被发现,便领着另一个兄弟悄悄撤退。
远处,隐隐传来了一阵狼嚎声。